手脚没有力气,眼皮也睁不开。
他只能任由自己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中下落。
耳畔响起了熟悉的对话声,少女笑起来的模样在他的眼前闪过。
——那是他挣扎不出的回忆,甘心沉溺在其中。
“老师,我觉得「提纳里老师」这个称呼实在是太长了,我以后叫你「小提老师」好不好啊?”
“这是什么奇怪的昵称?而且为什么是「小提」?「小提老师」和「提纳里老师」不就是差了一个字吗?”
“哎呀,你就说好不好嘛?”
“好好好,反正都是你叫,我拒绝也没用,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真的吗?”
“我说话什么时候有假了?”
“太好啦!”
少女活泼的声音响起,提纳里那陷落在黑暗里的意识忽然变得清晰。
眼前的景象几经变换。
提纳里看见花卷一把跳到了他的身旁,搂着他的胳膊,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上,笑着道,“那我以后就叫你小提好啦……”
“喂喂!老师两个字哪去了?”
他看到自己虽然表现得一脸无语,但笑容里却是藏不住的宠溺。
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个歪头靠在他肩上的女孩,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画面再度暗下,提纳里的眼前出现了一颗粉色的水果糖。
那是花卷最喜欢的口味,她每一次都买很多,分给朋友们。
提纳里想去拿到那颗糖,等花卷来须弥时给她吃。
明明那颗糖就在不远处,可是他怎么也追不上。
就像那时候花卷深受论文的困扰,每一次无疾而终的论文都让她眼里的光芒黯淡一分,最终她决定出去看看,游历各国寻找适合的题材。
提纳里没有理由拦下他。
他只能站在原地,和柯莱、赛诺一起为她送别,看着她一步步走远。
挥手之后,少女一次也没有回头。
没由来的,提纳里感觉一阵心痛。
他们曾经那样亲昵,他曾是她除了发小和家人以外最亲近的人。
都说少女情怀总是诗。
那段相处的时光里,也许花卷曾对他真切的心动过。所以毫不避讳地与他亲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走累了要他背着回家,生病时会拉着他的手,哼哼唧唧地说要老师陪着她。
花卷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提纳里不可能不在乎别人如何看待花卷。
所以他始终维持着与花卷交往的边界,对待她就像对待妹妹那样,亲昵却不逾矩,平等地对待她和柯莱。
只是私心作祟,总会对花卷更加宠溺一些。
后来,花卷从璃月再度回到须弥时,远远地就张开了双臂奔向他,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
那一刻,提纳里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
他的心脏快速而有力地跳动着,一次比一次清晰。
如果那时候他抛开那些束缚着他的。所谓的「师德」向她告白,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提纳里也不知道答案。
……
提纳里睁开眼,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
阳光从窗外倾泻而入,将房间照得明亮。桌面上是他养的一株须弥蔷薇,在花瓶里随风晃荡,风穿过窗帘,穿过桌面上的纸张,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提纳里捂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转头,看向了那颗被他放在枕边的糖果。
糖果静静地躺在枕边,透着墩墩桃一样的色泽,包裹着糖的粉色包装纸在阳光下反射着绚丽的光芒。
提纳里拿起那颗糖,感受着包装纸膈着手心的感觉。
“又梦到她了啊……”
那些过去的、回不去的时光。
今天还要去禅那园给生论派的一些学生进行教学,他培育的一株植物也需要他去记录数据,提纳里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用过早饭后,只身前往了禅那园。
在给学生们讲述某种植物的生长习性时,提纳里的视线越过围绕着他的学生,落在了那道不知何时出现在温室门口的身影上。
少女穿着灼目的红裙,脑袋靠着温室玻璃房的门,正笑吟吟地看着被人群包围着的他。
隔着老远,提纳里也看见了她眼里流淌着的笑意。
提纳里迅速结束了教学,人群散开后,也不等他上前,少女径直越过向外走的人群,来到了提纳里的面前。
“好久不见呀,小提。”
她笑起来时,眼睛完成月牙,脸上的酒窝明显。
只是她似乎瘦了些,婴儿肥褪去了许多。
提纳里看着她,她的笑容与梦里的那些场景不断重叠,让他感到一阵恍惚。
喉头干涩,提纳里点点头。
“好久不见。”
他很想故作轻松地调侃几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的回忆拉扯着他,让他迈不出那一步。
倒是花卷表现坦然,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小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担忧地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伸出手,一手抚着他的脸,拇指划过他的眼底,“怎么有黑眼圈了呀?”
她的手心是暖的。
提纳里感受着她落在他脸上的温度,抿了抿唇,道:“最近记录一株植物的生长数据,熬了几次夜。”
听到这话,花卷叹了一口气,看他的眼神变得无奈。
“你怎么不找个人和你交替记录呀?熬夜久了可是会猝死的。”
她对他还是这般亲近,就像过去那样。
这也让提纳里放松了下来。
“哎呀呀,不得了,花卷你居然会关心老师了,可真是难得一见。”他故作轻松地和她开着玩笑。
然后果然见花卷眉头一竖,鼓起了腮帮子,气鼓鼓地看着他,“小提你什么意思啦?我什么时候不关心老师了?以前我可是放弃了美容觉来陪你记录作物诶!就是那时候熬夜熬太多了,所以我才没有长高!”
提纳里抬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也能怪到我身上吗?”
花卷叉腰,理不直气也壮,“怪我自己呀,谁叫我关心小提呢。”
明知道她说这话时不是那个意思,但提纳里的心跳还是快了几分。
“好好好,那要不要我为你定制一面锦旗,送给你做感谢呢?”提纳里。
花卷笑嘻嘻地挽着他的胳膊,“不用啦不用啦,请我吃一顿饭就好了嘛……”
提纳里无奈地笑了笑,“让我请你吃饭才是你的目的吧?”
花卷轻哼了一声,也没反驳。
笑容里有些小自得。
寒暄了一会后,花卷说今天是逐月节,她和发小们会一起聚一聚,得赶回璃月,然后就和他告别了。
告别前,提纳里叫住了她。
“怎么了?”花卷回过头看他,眼里带着些疑惑。
提纳里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逐月节快乐,花卷。”
花卷像是不服气被摸了头,也抬手摸了一把他的耳朵。
“逐月节快乐,小提。”
少女的背影消失在了禅那园,只余提纳里一个人在温室里,静静地守着那一株他新培育的植物。
从晌午到日落。
从日落到黑夜。
他们曾日夜泡在实验基地里观察作物,交替记录那棵帕蒂莎兰的生长情况。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她的性格,坚韧、善良、努力,还有绝不回头。
提纳里的余光扫过笔身上刻着的他的名字,少女送笔时害羞的模样反复在他眼前闪现。
可如今禅那园的夜晚里,只有他一个人会守着这株植物,等待它的成长。
手中记录数据的笔忽然变得沉甸甸,心也好似空了一块。
他抬起头,月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了植物园里,清冷又神秘。
“月圆了啊……”
静谧的夜晚里,只余少年低低的自语。
第170章 万叶番外:关键词
ꁘ一封不会寄出的的信
【致花卷:
自离家之后,随大姐头漂泊在外的这段时间里,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风景和人,也学会了分辨一个人藏于躯壳底下的灵魂——
有人的灵魂高风亮节,为理想奉献;
有人的灵魂里充满欲望,被黑色所浸染;
有人的灵魂肮脏,满是阴谋诡计。
每个人都有些不一样,就像世界上不会有两片一样的树叶。
在我窥见的灵魂之中,只有你是可爱的。
在见到你之前,我就已经听过了你的传闻。
传闻说:旅行者非常热心,会帮助大家解决各种困难,武艺高超,能够击败愚人众和奥赛尔,甚至还解决了蒙德的风魔龙事件。
他们都说,旅行者无所不能。
你总是有着灿烂的笑容,偶尔会露出苦恼的神色,在前往稻妻的那趟航行中,我曾见到你独自一人在甲板上看月亮,神情忧郁。
我吹叶笛时,你觉得新奇,问我为何一片树叶能够吹奏出如此动人的旋律。
我问你是否想学。
你说想。
时至今日我依然记得你当时说的话。
——“万叶,你好厉害呀,可以教教我吗?”
我记得那时候你看我的眼神满是崇拜和新奇,闪亮得像是装了一池星河,恍如波光粼粼的海面一般。
不,比阳光更耀眼,绚烂得让我移不开眼睛。
我记得你的表情,记得你说话的语气,也记得你笑起来时随风飞舞的发丝。
我没有刻意去记忆,但这些都自然而然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吹奏叶笛其实不难,只要掌握技巧就好了。
我将技巧告知于你,但你并没有顺利地吹出声音。
腮帮子鼓鼓地,唇上还抿着那片树叶,好像用尽了力气去吹一样。
努力的结果就是树叶被你吹走了。
你当即露出了尴尬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你说:“我好像没什么艺术天分呢。”
我看到了你与传闻不同的那些面貌。看到了你会难过也会笑,看到了你并非无所不能。
即使我说可能是树叶的问题,但你不信,你说你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能,树叶是无辜的,不能怪树叶。
那时你的脸颊红扑扑的,倚靠着船舷。在听到我说树叶问题时,笑得弯起了眼睛。
那个样子真的好可爱。
花卷,你做什么我都觉得是可爱的。
你一定不知道,你对我笑时,我都会有种醉酒的微醺感,飘飘然,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
最初我也不懂,明明我没有喝酒,也没有尝试任何带有酒精的饮料,为什么我还会有这种感觉呢?
后来我了解到了璃月的一句古语,便明白了一切。
酒不醉人,人自醉。
你是一坛醇厚香浓的酒液,需细细去品味你的好,去了解你的一切。
越是了解,越是深陷其中。
偏偏酿酒的人分外清醒,只有酒客醉在了这一坛佳酿。
……
“深山踏红叶,耳畔闻鹿鸣……”
我曾与你说,我喜欢红叶,只是枫叶红时,总多离别。
你问过我,这句诗从何而来。
那是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答案,便被其他事耽搁了,后来你也未曾再问起。
今日忽然想起这件事。
稻妻的离岛生长着许多枫树,而离岛是稻妻与其他国度交往的渡口。
无论是入境还是出境都需经过此处。因而在送别亲朋好友时,总要去离岛。
我曾数次在那里送别好友,看着红透了的枫叶随风落下,在海水中晃荡浸没。
后来我抢夺了那颗属于友人的,黯淡下来的神之眼逃离时,也是从离岛离开的。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或许是我的行为惹了雷神大人生气,电闪雷鸣。
我乘坐的那一艘小船在水中晃荡,几度不稳,但载着我逐渐远离故乡。
当我回过头朝离岛看去时,天空暗沉,我看不清岸边的人,只有随水面飘荡的红叶是清晰的。
但是我知道,没有人在那里送我。
从此我与故乡旧友别离,踏上了漂泊的路。
你曾告诉过我,无论是花还是树,本身是不会代表任何情感或者意象的,是人类借用它们本身去寄托了情感,所以才有了代表。
就像美丽的花朵,代表了浪漫、爱意、感谢。
与我而言,红叶就是寄托了别离的意象。
在枫叶红了的时节,友人长眠于天守阁前的一战,而我也远离故土,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再未归乡。
……
小时候我总喜欢听着雨入眠,就如同那首诗一般: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
年幼时,我总觉得雨落下发出的沙沙声令人安心,听着入睡时,总会有个安稳美好的梦境。
但随着年岁不断成长,虽然我依然喜欢听雨,但对雨声的感觉远不如幼时纯粹,会担心借宿问题,担心淋湿了感冒该怎么办。
尤其是随船队行驶在海上时,暴风雨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海浪。莫说是睡个安稳觉了,能不能睡着都不一定。
听多了海上的雨声之后,幼时让我好眠的雨声,如今听着变得嘈杂了许多。
我曾告诉过你,我能听见许多自然的声音,诸如风吹过山林的声音、云散开的声音之类的。
如今变得嘈杂的雨声会让我耳畔嗡嗡作响,难以入眠。
有一次,你随死兆星号一同前往稻妻,那次航行途中我们遇到了风暴。
船只晃荡,雨声砸落在海面和甲板上的声响吵得我头疼,整个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得到休息。
随船队出行已久,我早已习惯了在航行途中遇到暴风雨时无法入眠。
你敲响了我的房门。
我为你开了门,你是得到了我的允许之后才踏进了我的房门,带着一支正在燃烧的蜡烛。
你说:“听大姐头说,一有暴风雨你就会失眠,万叶,你这样是不行的。”
我对你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那些自然的声音总是往我的耳朵里钻,我根本无法忽视。
你不由分说地按着我躺在床上休息,将那支蜡烛固定在了床头,而你坐在我的身旁,捂住了我的耳朵。
你说:“既然觉得吵,那捂住耳朵睡觉就好啦。”
其实雨声和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我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但你开口说话时,那些声音就会全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