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剑面无表情:“吃了。”
陶姜:“……”
“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给我带一份。”
顾剑扭头就走。
陶姜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
衷哥儿下学,跟着小厮回来,看见他们两人,以为他们在玩,也蹬蹬蹬跑来。
衷哥儿这一年窜了一大截。
性格越发跳脱,非常调皮,不爱读书。
这半年顾平章没空管教,将他送到私塾上学,每天晚上一到写大字的时候便打瞌睡。
“衷哥儿。”陶姜满脸幸灾乐祸。
小孩兴奋地跑来跑去,听见陶姜叫,屁颠颠跑来:“嫂嫂!”
陶姜满脸笑容:“告诉你个好消息。”
小孩好奇:“什么?”
他兴奋地露出笑容。
陶姜:“你哥哥回来啦!开不开心?”
衷哥儿一听,晴天霹雳,小脸僵住,转头就要往婶娘院子里跑。
顾剑直接将小孩拎起来。
衷哥儿吱哇乱叫,挣扎不休:“放开窝!放开!”
“你大哥要考校你。”
不说还好,一说,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不去,窝不去。”
陶姜:“是不是跟你说你哥哥要回来的,现在知道哭了,每日玩的时候开不开心?”
顾衷一头扎进顾剑怀里,撅着屁股,不理她了。
顾剑将四肢挣扎的顾衷拎进去。
陶姜坐在院中葡萄藤架下,躺在摇椅上喝茶。
没一会儿,屋里传来地动山摇的嚎哭声。
明笙和小鲵面面相觑。
陶姜笑出声。
“小娘子。”明笙道,“衷哥儿怕是要有段日子不理你了。”
陶姜:“仗着他哥哥不在,无法无天,这下好了,挨板子了吧。”
陶姜进屋子的时候,衷哥儿手心高高肿起,正规规矩矩站在书桌前背书。
顾平章拿着戒尺,负手而立。
衷哥儿磕磕巴巴,背不出来。
顾平章伸出戒尺。
小孩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一抽一抽地哭。
“手。”
小孩哭着伸出双手。
顾平章捏着戒尺,“啪”一声。
屋里爆发惊天动地的哭嚎。
陶姜:“……”
顾平章眼睛里都是凉意。
婶娘站在一边,小心翼翼:“要不留着,明日再教训他?”
她也心虚,衷哥儿贪玩,每日都不好好看书写字,这半年玩疯了。
她也狠不下心教训。
陶姜清了清嗓子:“天也晚了,明日还要上学呢。快带衷哥儿下去歇了吧。”
她给衷哥儿的小厮和丫鬟婆子使眼色,几人小心翼翼上前。
顾平章没说什么。
大家松了口气,这才七手八脚抱起小哥儿往外走。
小孩哭得打鸣。
陶姜失笑。
婶娘也连忙跟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她跟顾平章两个。
陶姜噙着笑容对上顾平章的视线。
她嘴角一抽,扭头看了看四周。
这屋子她住了大半年,每日丫头们热热闹闹地说话,骤然跟顾平章两个人四目相对,还怪不习惯的。
“小娘子,热水烧好了。”
陶姜:“什么热水?我今儿没吩咐。”
“沈娘子吩咐的。”
陶姜看一眼顾平章:“哦,送到内室吧。”
她倒是挺喜欢泡澡的。
咳咳,听话本子只是其次,主要是她这人爱干净。
顾平章正在看书。
陶姜瞥他一眼,见他看得入神,不由放心,立即跑到内室泡澡去了。
内室完全是她的天地。
十二扇屏风隔开浴桶,丫头们抬着桶将水倒满。
“小娘子,水温可以吗?”明笙问。
陶姜趴到浴桶边试了试:“可以!”
她利落地脱掉外衫,换上薄纱衣,踏进浴桶。
水汽蒸腾,陶姜脸上红扑扑的。
她嗅了嗅花瓣的香味儿,幸福地深吸一口气。
“明笙。”
“知道啦。”明笙在她的小书架上挑挑拣拣,“还听昨日的吗?”
陶姜:“换新的,就读那本昨日刚送来的承欢记。”
明笙打发了其他人出去。
她坐在一旁,清了清嗓子,打开书。
“两人久别重逢,犹如干柴烈火,当下便在柴房中解起衣裳——”
陶姜两眼冒光。
明笙小脸涨红,为难地看着陶姜。
“怎么不读了?”
明笙:“小娘子,这,这不好吧。”
她从头红到脚,像个煮熟的虾子,都要冒热气了。
“出息!”陶姜摆摆手:“给我,我自己看。”
明笙将话本往她手里一塞,忙不迭溜了。活像有鬼在追。
陶姜:“……”
她津津有味地翻页,嘀咕:“可不是我不懂分享啊。你们是一点也不知道吃好的。”
这话本还是冷凝儿送来的呢。
陶姜越看越兴奋,但总觉得行文有股熟悉感。
不由翻到封面上一看作者,黄皮子。
好怪的名字。
她抛去那股莫名的感觉,看得入迷。
过了好久。
“阿嚏!”她恍然抬头,屋中烛火煌煌,浴桶中水温渐凉。
如今天气还很热,她泡澡的水温本身不高。
不知不觉看完了大半本。好久没有看到这样好看的故事了。
她试着叫人:“明笙?有人吗?”
屋子里静悄悄的。
她自己站起来,“哗啦——”
薄纱衣浸水后变得透明,若有似无,贴在肌肤上。
她长大了,前凸后翘,胸前花骨朵儿似的,满头墨发湿漉漉往下滴水。
陶姜放了话本,抬脚,欲从浴桶中出去。
平日里丫头会放好踩脚凳。
今天明笙羞跑了,忘记这回事。
陶姜站在桶里,小心翼翼伸脚。
浴桶齐腰高,她一只腿迈出去,踩在地上。
刚抬起另一只脚,弯着腰往外爬——
屏风外响起顾平章询问的声音:“陶姜?”
两个字,犹如惊雷。
陶姜低头看到自己胸前的花骨朵儿。
整个人都是一抖,脚下“哧溜”一划——
“砰!”
“哗啦!”
陶姜随着浴桶摔在地上,水泼了她满头满脸。
她不顾一切大吼:“别动!”
顾平章抬起的脚放下,抿唇:“有没有事?”
陶姜“嘶”了一声,伸手阻止:“你不许进来!”
“好。”他出去准备叫人。
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
他不知道,婶娘担心别人打扰他们小两口久别重逢,将人全都打发走了。
顾平章皱眉,担心陶姜,扭身返回屋里。
陶姜拖着腿,欲哭无泪。
好疼!
完蛋,她腿不会摔断了吧?
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完全不受控制。
好疼啊。
顾平章察觉不对:“陶姜?”
“人呢?”陶姜嗓音嘶哑。
“院里没人。你是不是受伤了。我进来。”
“别进来!”陶姜绝望地看着屏风旁的衣裳,她稍微一动,腿猛烈疼了起来。
她不敢动了。
“我不看你。”顾平章抽出藏青发带,将眼睛蒙上,声音冷漠,“我将眼睛蒙上。你当我是瞎子。”
他转过屏风,声音冷淡:“说症状,腿疼?不能动?”
“对!”
说实话,陶姜看见他,安心大于羞耻。
对对对,他是瞎子!看不见!
顾平章摸到衣裳,侧过身,准确丢到她头上。
“我看不见,你若是担心,披上衣裳。”
他缓缓靠近,眼睛蒙上了,鼻梁挺拔,整个人笼了一层神秘气息。
陶姜立即用衣服裹住自己。
顾平章蹲在她面前,侧过脸去。
“你真看不见?”
“嗯。”
顾平章伸出手,平静道:“我要看看你的腿有没有事。将我的手放在你腿疼之处。”
陶姜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腿。
“盖上衣服。”仿佛察觉她心中所想,顾平章道。
陶姜将腿盖上,伸手,握住顾平章的手。
这是一双写字的手,也是弹琴的手。
骨节分明,指腹一层薄茧。
掌心是劳作留下的粗糙痕迹。
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将他的手放在右腿膝盖的位置。
“这里,很疼。是不是断了?”
顾平章握住她膝盖。
陶姜疼出声,眼泪夺眶而出。
“别怕。”
顾平章松开,轻轻在膝盖周围捏了捏。
“你会不会?”陶姜哽咽着质疑。
“没断。”
他淡淡道:“扭到了。”
“为什么那么疼?”
“你看的什么话本?”顾平章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话本。
陶姜立即紧张起来。
那可是极品!她还没看完,黄皮子将打架写得太香了。
“什么话本?”她装糊涂,“我腿都断了,你还有心思管话本,你——啊!”
陶姜额头全是冷汗。
她不敢置信地瞪着面前这人:“你,你你你——”
顾平章丢开她的腿:“好了。只是扭到了。”
陶姜试着动了动。
不疼了!
顾平章扭头要走。
她眼睛还红肿着,吸了吸鼻子:“顾平章。你抱我到外面。”
反正他是瞎子,看不见。
不用白不用。
她很想得开。
再说,她披着衣服呢。
顾平章侧头,下颌干净利落,“我去叫人。”
“等叫过来,我都着凉了!阿阿嚏!”
“阿嚏!”
“阿嚏!”
陶姜连打三个喷嚏。
顾平章顿了一会儿,走过来,弯腰。
陶姜抓住他的手,一只手抄到自己膝盖底下,另一只手放到自己腰间。
她伸手往人脖子上一揽:“好了。”
顾平章没说话,微微用力,便将她抱了起来。
他准确无误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榻前,将她轻轻放下。
她神奇地盯着这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真看不见?”
顾平章:“嗯。”
说完他便往外走,临出门,道:“有事叫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洗澡将腿扭伤。”
“那你现在见到了!”
顾平章背影挺拔。陶姜看着他走进灯火黯淡的夜里。
好像不高兴。
她想了半天,没想明白。
“真复杂。”顾平章想什么,她不懂。大概学霸的世界,不是她这种学渣能弄明白的。
顾平章一步一步走到院中,鼻端仿佛仍萦绕着少女身上香气,院中风大雨急,那气味经久不息,渗入骨髓。
骨头仿佛在一点一点融化。
他攥紧手指,站在葡萄藤架下。
狂风鼓荡衣袍,墨发飞舞。
雨先是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接着倾盆而下。
衣袖滴滴答答淌水,他一动不动。
他看向暴雨中一朵娇嫩的含笑,视线平静,眸中情绪深不见底。
第86章 086
086
八月的汴京城上空飘着丹桂的香气。
举目青楼画阁, 绣户珠帘,宝马香车争驰于路。
茶楼酒肆,丝竹管弦, 伎艺歌舞,奇珍异宝,万国游客, 往来云集。
黄发垂髫, 怡然自乐。
一派繁荣喧嚣。
上至皇室, 下至平民, 已然从先帝大丧中恢复。宫中时时宴会, 新帝与新后醉生梦死, 官员府上戏楼日夜不停地唱。
所有人都沉浸在享乐放纵之中。
一道惊雷忽然落在上空,打破了盛世太平景象。
蛮族夜袭, 勇威大将军贪功冒进, 被诱追击,于大雁山被蛮族二王子斩于马上,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蛮族一夜连下北关三城, 势如破竹,一路向京师而来!
举朝哗然。
吴国公府。
国公夫人于氏扶着丫鬟婆子,身后跟着三十余人, 扑到吴国公怀里, 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的敏安!老爷, 你要给我们敏安报仇啊!害死靖安的贼人还没抓到, 敏安又——这是要我的命啊!我不活了!”
孙学桉斜倚在窗棂上, 阴影遮住他半边身形。
孙柳卿站在他身后,脸上是讽刺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