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月余,第一场雪落下来,才盖住了地上的血。
陶姜也才知道,那宋柳声,乃是魏王之子。
他姓宋!她竟没有想到!
想到这儿,她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庆幸他们都瞒着自己。
不然这半年不得吓死。
魏王将宋柳声放在京城,其用意显而易见,他这是早有反意!
第90章 090
090
魏王龙潜之时, 府上有一正妃,二侧妃,并妾侍若干。
宋柳声乃正妃所出嫡长子。
他本名非宋柳声, 本名为宋熙。
魏王隐忍十来年,在宋柳声还小的时候就将他混入戏班子中送到京城。
这些年暗中在京城经营势力,搜集情报, 根植朝堂。
魏王攻入京城, 他里应外合, 占据首功。
魏王登基, 正妃所出嫡长子宋熙封为太子, 侧妃王氏所出次子宋炎封为吴王。
很快, 宋熙求娶承恩伯府冷家二爷之嫡女,冷凝儿为侧妃。
皇帝对于在前朝党争中受牵连的承恩伯府印象不错, 应允婚事, 很快颁发圣旨到冷府。
冷府受宠若惊。天上掉馅饼一样,想都不敢想的。
如今的太子侧妃, 日后贵不可言啊。
忠勇伯府屁都不敢放一个,死死捂住与冷凝儿有过婚约一事, 打落牙齿和血吞,唯恐被太子记恨。
新帝雷霆手段,谁人不怕?多少与前朝关系密切的官员至今不敢过菜市口。
听闻此事后, 陶姜更是大吃一惊。
她随口一提, 这姑娘真奔着权势去了, 还找了天下最尊贵的那一家。
冷凝儿大婚前邀陶姜去府上, 陶姜去了。
她满肚子的疑问, 又满腹佩服。冷凝儿是干大事的人啊。不声不响的,做了这么大一件事。
她都怀疑这姑娘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宋柳声的身份。
当然, 这话不能问出口。
就算早发现了,冷凝儿也只会说没有。否则就是有目的地结识宋柳声。
而且,宋柳声这个身份乃是机密,一国太子曾经在戏台上唱戏,说出去皇家脸面往哪搁?
日后只有太子宋熙,没有宋柳声这个人。
陶姜见了冷凝儿,只问:“你如何与太子认识的?竟然这样巧?”
冷凝儿睨了她一眼,扑哧一笑:“还能怎么认识,德胜园认识的。”
她把玩着头发,满屋子、满院子全是宫里赐下来的东西,一箱箱的首饰珠宝、各种稀罕料子、番邦进献来的香料……
两人眼神交汇,一切皆在不言中。
陶姜眨了眨眼睛,环顾赏赐:“看来太子很喜欢你。”
冷凝儿娇俏道:“那是。”
“他有太子妃,你不介意吗?”
宋熙的正妃乃是蜀地贵族之女,他未入京之前便已定下。
其父深受魏王信任,此次登基,出力不小。
这次一册封太子,太子妃的诰封也下了。
陶姜没记错的话,太孙就是太子妃生的,并且深受魏王喜爱。
冷凝儿选的这条路她也看不到结局了。
“我要的是尊贵的身份,太子侧妃,够尊贵了。”冷凝儿毫不在乎。
陶姜心里哇塞。这姑娘很清醒啊!
只要不喜欢太子,只图他的身份,她完全是得偿所愿了。
她抓着冷凝儿的手:“那我祝你此次入宫,前程似锦。”
“这话我喜欢。”冷凝儿昂头,眼里野心勃勃。
她尝到了权势的甜头,以前凭她撒泼打滚以死相逼怎么都推不掉的婚事,只要皇帝一句话,承恩伯府欢天喜地,忠勇伯府屁都不敢放一个。
权势可真好,她要更多。
“还是你点醒了我。”冷凝儿拉着陶姜,“有时候我觉得你笨,但有时候,你又比谁都看得清。”
“我哪里笨了?我那是单纯!”陶姜小脸气红。
“好好好,单纯。以后我邀你来宫里玩儿。”
“行!”
太子大婚,十里红妆,爆竹声响了一路,全城的人都跑去看,扬起的尘烟漂浮在上空,久久不散。
陶姜站在院中,听着皇家仪仗乐队远去,她伸出手,向天上看去。
盐粒子似的雪簌簌落下。
下雪了。
顾平章披着鹤氅出门,见她傻傻的,一把将她脑后帽子扣在脑袋上。
陶姜回过神,扭头,瞧见他手里的书。
“今日也要去翰林院?”
顾平章失笑:“太子大婚,难道官员都不去衙门了不成?”
“好吧。”
陶姜推了他一把:“去吧去吧!”
顾平章:“回屋去,别站院里。太子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不会治你的罪。”
“哦。”陶姜有种被戳破心事的尴尬。她就是怕自己见过宋柳声,太子耿耿于怀。
既然顾平章这样说,那肯定是没事了。
她挥挥手,声音清脆:“知道啦,你快走吧!”
说着,她一蹦一跳跑回屋里去了,大红猩猩毡披风从门里一闪,消失不见。
顾平章收回视线,推开院门,上了马车。
车夫扬鞭,“啪——”
车轮滚动起来……
“吁——”
马车停下。
陶姜站在车沿上,看着眼前巍峨的宫门。
大门金钉朱漆,雕龙画凤,琉璃瓦在太阳下闪烁着五彩的光。
她站在大门前,一下子变得渺小了。
宫门修得这样雄伟,大抵是要体现天家威严气势,让人敬畏。
五年来,她也来过几次。
这次,她是被太子侧妃召进来的。
春喜穿着大宫女的衣衫,五年过去,脸上有了威严,宫里人人都叫她一声春喜姑姑。
她拿着腰牌,宫门守卫看见陶姜,立即低下头,恭敬放行。
“顾夫人,春喜姑姑。”
春喜视线扫过他们泛红的耳朵,板着脸点了点头。
“夫人,请。”
陶姜瞧见一个年龄颇小的侍卫,不由多看了一眼。
小侍卫被她一看,一呆,白皙的脸刷地红了,立即低下头,不敢看她。
皇太子宫在东华门里。
陶姜随着春喜,走在高高的红墙底下,来往宫人见了,皆屈膝行礼。
入嘉肃门,便是侧妃的裁云宫。
宫里女婢太监来来往往忙碌,脸上不见丝毫喜色,裁云宫的天都是阴沉沉的。
“春喜姑姑!”
“顾夫人。”
她们直奔主殿。
还未进殿,便闻见了浓浓的药味。
陶姜总觉得空中还有未散去的血腥味。
跟药味混在一起,令人不适。
春喜掀开帐幔。
内室床帐里,躺着一个虚弱的女子。
她素面朝天,正放空眼睛发呆。
比起五年前那个少女,如今冰肌玉骨,乌发如云,浑身媚骨,气韵迷人。
“娘娘!”春喜眼睛红了,箭步上前,“顾夫人来了。”
冷凝儿回过神,看见立在帐幔下的陶姜,恍惚了一瞬。
女子披着一件白狐狸毛大氅,藕粉裙摆露出一角。
乌发攒成飞仙髻,斜插一支金步摇。
眉眼长开,美得勾魂夺魄,偏偏漂亮的狐狸眼睛干净清澈,灵气十足。
流苏在她耳边晃动,仿佛也为她目眩神迷。
“陶姜。”冷凝儿招手。
陶姜立即上前,坐在她床前。
旁边金丝楠木镂花的架子上插着一瓶梅花。
“还好吗?”
冷凝儿一笑:“没死。”
春喜抹了抹眼睛,像许多年前那样,去门口放风。
“谁干的?后宫?”
冷凝儿眼睛微眯,狠厉一闪而过:“或许吧。”
“你有什么打算?”
冷凝儿摸了摸肚子,没说话。
陶姜也随她看去。上次来,她的肚子还是微微凸起的。
她也有点难过。
“太子如何说?”
冷凝儿笑了一声:“陶姜,我不信他。”
陶姜总觉得她跟太子之间不太对劲。
入宫前她就问过冷凝儿,在不在乎太子有正妃?她说不在意。
太子对侧妃的喜爱,京城几乎无人不知。
他建七星阁,只因侧妃喜欢看星辰。为此还被吴王一党参了一本。
他巡视江南,为了带最新鲜的荔枝给冷凝儿,一路不停歇赶回宫,累死了八匹马。只因为冷凝儿喜欢。
这样相处下来,很难不喜欢吧?
太子妃与侧妃同时入宫,第二年,太子妃便生下了太孙。
冷凝儿直到今年才诊出有孕,还没高兴多久,前几日,孩子流产了。
“陶姜,你信不信,我能赢?”
陶姜看着她的眼睛:“我信。”
冷凝儿脸上看不出悲伤,她道:“他们欠我的,我会让他们还回来。”
陶姜打了个寒颤,安慰她:“你好好养身子——”
“你还不知道吧?”冷凝儿摸着肚子,抬头,“我以后也不能生育了。”
“怎会如此!”
“从我入宫起,他们就在做打算了。我在明,敌在暗,以有心算无心。”她抬头一笑,“我不伤心,真的。我早便说过,我只要这地位。”
她眼睛里仿佛有火焰燃烧。
陶姜被灼伤了一般,眼睛一疼。
她走出东华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冷凝儿的事情。
她刚才好像话中有话。
宫里这种事不好明说,冷凝儿没说是谁害她,但她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她猜测到那个人的时候,不由打了个寒颤。
蓦地,她感觉脸上冰冰凉凉。不由抬头,漫天的雪,羽毛一样,轻轻飘飘,荡在空中,像悠扬的音符。
视线一定,她眼睛微微睁大。
“顾平章?”
梅树旁站着一个人,红梅绽放,雪花飞舞,他长身玉立,眉目如画,正负手静静站在那儿。
好像在等她。
不是顾平章是谁?
她忙上前:“你怎么在这儿?”
顾平章牵起她的手,感觉到冰凉,将一个手炉塞到她手中。
热意顺着指尖渗透。
陶姜仰头:“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听闻侧妃召你入宫,等你一起回。”他道。
“哎?”陶姜挠挠头,“太孙的课上完啦?”
“嗯。”
魏王入京,顾平章起草诏诰,他是最早向皇帝表忠心的人。
又他与太子有交情,皇帝便任命他为太子老师。
这几年皇帝北伐蛮族,常年在外征战,命顾平章辅佐太子监国。
太子妃生下的皇太孙去年该启蒙了,皇帝非常喜欢这个聪慧的太孙,命顾平章为太孙的老师。
短短几年,顾平章已经在内阁站稳了脚。
将来太子、太孙即位,他便是天子之师。这种亲密关系,让其他人生畏。
陶姜仿佛已经看到他站在权利顶端的样子了。
“看什么?”顾平章将她帽子扣上。
陶姜臭美,明笙梳了好看的发髻,不想戴帽子。
“看你好看呗!”
“呵。”
陶姜跟在他旁边,他长腿迈一步,陶姜得走两步。
一黑一白,在雪中渐渐走远。
“今年第一场雪!”陶姜趴在车窗上,伸出手,让雪花落进掌心。
“侧妃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陶姜觉得他脑子好使,“你觉得这事是谁干的?她自己好似也不知道。”
顾平章看她一眼:“冷凝儿入了宫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朋友。”
“我知道。”陶姜心里有数。冷凝儿只是没有人可以说,才找她。也不见得将她当过命的朋友。
但遇到这种事,就算她对太子没有感情,也会难过吧。
第91章 091
091
东华门外市井很热闹。
时令瓜果蔬菜, 古玩字画,鱼鳖虾蟹,鸡兔鹿鹅, 天上飞的的,水里游的,只要想得到, 这里应有尽有。
宫里太监宫女在这里采买所需之物。若是遇上稀罕的, 他们的主子能花几百上千钱买下。
去年, 皇帝给顾平章赐了宅子, 他们二人和婶娘、衷哥儿如今住在那里。
国子街的宅子改为陶府, 陶家搬来京城也有一年了。
出了宣德楼, 一条宽二百来步的御街蜿蜒向南,直通南城门。
御街正中只供皇家车架通行, 用红漆木栅子围着, 他们的马车只在外围行驶。
陶姜掀着车帘看雪,冷风飕飕, 顾平章将她拉过来,将车帘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