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我来看你了。”石中天目露温情,整个人都柔和下来,“距离我上一次看你已经过去三年二十天,希望你不要怪我。”
“……”
石中天对着冰棺中的女子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关于他自己的,也有关于部落的,还有域外的一些大事……
沈云梦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的盯着冰棺中的女子。
向来平静的胸腔中,心脏在疯狂鼓动。
那来自血缘的奇妙感应,令她没有哪一刻如此清醒,清醒的知道,这个人是她的母亲。
一个虚假空洞的称呼,一个寄托了一世夙愿,一个被她期待过、恨过、最后放弃过的人,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早已有准备,但她心里还是生出分荒诞、不真切的感觉。
沈云梦一时也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冷静自持,冷眼旁观;另一半心绪激荡,痛苦难堪。
最终,冷静的理智占据了上风。
如果是前世的她,定会为母亲担忧心疼、自责内疚,埋怨自己为何这般无用?
同时也暗暗期待,期待母亲醒过来,她想成为一个拥有母亲和父亲的孩子。
就像沈云月一样,不管她如何痛恨她,但有一样,是她无比羡慕,且求而不得的。
那便是来自父母的疼爱。
就像曾经的记忆中,他们一家三口在花园中玩耍,沈云月在闹,那两个人坐着笑。
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羡慕地看着。
然后在无数个午夜梦回,躲在被窝里默默哭泣。
但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过去的。
曾经的求而不得,可望不可及,早已经随着前世的她,一起消散在十方灭神阵中。
没有期待,便不会失望;没有失望,便不会心疼。
这是那位好伯父教她的道理,她用一生践行,一生铭记。
第91章 怀疑
石中天虽然将绝大多数的注意力落在温丽娘身上, 但他也分出许些心神,关注着一旁的沈云梦。
也是正是这份关注,令他脸色微变,一颗火热的心像是被浸到冷水中, 瞬间凉了一大截。
只见空旷的大殿中, 白衣少女垂眉而立, 眸色疏离,神情淡然。
寒雾升起,少女的面容被一层薄物白雾笼罩,寒冷的雾气加上那淡漠的脸庞。
此刻的少女就像是一尊冰雪雕砌的玉像, 游离于尘世之外,不惹半分因果。
仿佛这世间,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动摇她的心神。
哪怕面对的,是几十年不曾见过的母亲;哪怕这位母亲现在还躺在冰棺中……
真的会有孩子不眷恋亲人,不喜欢母亲吗?
如果几十年前有人这样问石中天, 毫无意外会被他揍一顿。
笑话,怎么可能有人不想要家人, 不喜爱父母。
但在见到沈云梦后, 石中天开始反思, 自己的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域内之人, 那些人自诩大宗子弟, 一个个的目无下尘。
与他们这些域外人说话时, 都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仿佛能和他们说话, 是一种恩赐。
云梦虽然不见那份骄矜, 但也是大宗出来的,如果也有这样的恶习, 那他今日这个决定就是错误的。
石中天眼眸微闪,短短的瞬间,他已经已经有了新的打算。
沈云梦敏锐地察觉到石中天气息的变化,空气中逐渐弥漫着一股紧绷之意,但她并不在意。
沈云梦抬起眼眸,直接挑明,“石族长在担心什么?伤害母亲吗?”
“放心,我与人有承若,虽然不喜,但也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
沈云梦说的直白,显然她并不在意石中天的想法。
她愿意来这见一见所谓的母亲,一是为了解当年的事。
临行前,温爷爷带着温丽娘的魂灯来找她。
那盏魂灯光的灯芯,只有豆子大小的一半,光芒也十分微弱。
当然,这并不重要,这盏魂灯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哪怕这盏魂灯的主人是温丽娘。
她在意的,是魂灯晦暗的时间。
根据温爷爷的说法,这盏魂灯黯淡的时间,大概是她重新回到这具身体,被挖剑骨的那月。
这个时间很巧,她被挖剑骨,亲生母亲重伤至魂灯黯淡。
要说这里面没什么,她怎么都不相信。
第二,则是为了完成温爷爷的嘱咐。
找到温丽娘,告诉她:游子当归,域内还有人在等她。
她本以为这件事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完成,毕竟域外这么大,温丽娘又是一个伤患,想找到她,只会难上加难。
谁知道会这么巧,她才刚到域外,就遇见了正主。
这般顺利,真的很难叫人不能不怀疑啊。
沈云梦收敛心神,两双并不相似的眼眸在这片空间相撞,一个满是淡漠,一个内含警惕。
令人窒息的威压在空中蔓延,但处在威压中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淡定。
两人维持着同样表情,直到威压散去,石中天认命般地收回目光。
“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伤,以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云梦注视着石中天,不错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当年之事,其中内情域内无一人知晓,就算有,也只有剑宗和沈家家主。
但想从他们的嘴里知道那些事,几乎不可能。
要不然,前世她也不会一直被瞒在鼓里,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既然域内打探不到消息,那只能从域外下手,面前的石中天就是一个很好的途径。
此外,她答应了温爷爷,会告诉他温丽娘的信息,这些信息里当然会包括她受伤的缘由。
石中天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
那些事不是什么隐秘,只要有心都可以查到。
若是这些消息,可以缓解云梦对丽娘的偏见,他也算为这对母女的关系出了一份力。
丽娘醒来后,定然十分高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丽娘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
明月西斜,天色渐白。
沈云梦回到暂居的院落里,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缓缓坐下。
屋内的气压逐渐变低,带着摄人心魄的寒意。
“怎么了,心情不好?”一道低哑的男音在房间响起。
只见沈云梦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穿着黑色长袍,半截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指,从衣袖中垂下。
手指的主人抬起手臂,宽大的手掌轻轻搭在沈云梦肩上,语气中带着一丝熟稔。
沈云梦眸色一冷,一道灵气从指尖飞出,同时逐日出手,雪亮的剑尖,直指着那人的颈脖。
“你是谁,怎么出现的?”
身后那人不躲不避,只身形后退,甚至双手举起以示自己的无害。
“是我呀。”那人叹了口气,“我是戮。”
戮?
沈云梦眼眸微闪,神识扫过床铺。
从石中天那里带回戮后,她并不确定现在的它是否安全,所以没有把戮放进空间,而是放在床铺中。
但是现在,床铺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就知道你认不出我。”面前的男子尾音上挑,眉飞色舞,“现在的我可不是从前的我,我已经长大了。”
男子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脸庞上是遮掩不了的嘚瑟。
这样的小表情,沈云梦十分熟悉,她曾在还是幼童模样的戮的脸上见过,两者大概有九成相像。
沈云梦又想起,自己在离开前留下过一个阵盘,回来时,并未发现阵盘被破坏过。
想到这,她已经有几分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戮。
因为那阵盘是师父准备的,除非是和师父一样的存在,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完好无损地闯进来。
虽然有几分相信,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打算试探几句,“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
“你我当时又是什么情况?”
沈云梦刚说完,就发现面前的男子脸色微僵,得意的表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人不高兴地嘟囔道:“第一次见面,在绝灵之地的禁地,那时我被困阵中,你在阵外。”
沈云梦点点头,收回剑,“不错,看来你是真的。”
“记得我们从禁地出来后,一个个的灰头土脸,还要多谢你的鳞片,不然我可就要露宿街头了。”
男人眉头微蹙,狐疑的眼眸上上下下打量着,“你说什么?不是你卖了首饰换的钱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小爷我才不会把鳞片卖出去,我的鳞片可是很珍贵的!”
戮这一副你是不是傻的表情,令沈云梦心中一噎,之前想好的种种腹稿,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沈云梦坐回位置上,揉了揉眉心,略带疲惫道:“说说吧,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大了这么多?”
戮跟着沈云梦坐下,有模有样的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给身旁的人续了一杯,“我也不太清楚,可以确定的是,这次成长和我泡的那药有关。”
“那药似乎有易筋伐髓的作用,对我们这些妖兽的好处挺大的。”戮一边喝水一边道,“哦,那药中似乎还有几味珍稀灵植,对我的身体极有好处。”
在泡药浴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意识,只不过清醒的时间短,每次不过几息的时间。
再加上感受到那地方比较安全,对自己的伤势很有好处,所以就留在那儿,想着等伤势恢复后再离开。
沈云梦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刚醒就好好休息,若是无事便巩固一下自己的修为”
“这域外,可没有看起来那样平静。你我日后,还不知要遇见多少牛鬼蛇神,没有实力可不行。”
戮点点头,他对这句话可是深有体会,刚进来就被人追杀,那些人还一口一个“孽龙”。
此仇不报,他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些我都知道,你先说说,刚刚怎么了,一回来就一副低气压的模样,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戮关切道。
他和沈云梦相处多年,知道她的脾气。
她不是一个爱生气的人,一般来说,有什么仇怨当场就会报掉,所以很少有事能牵动她的情绪。
但凡出现这种情况,大多都是和她有关系,不是人,就是物。
这域外……
戮缓缓低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不会这么巧吧!”
沈云梦面色沉重地点头,苦笑一声,“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已经知道温丽娘的下落,而且刚刚见完面。”
戮惊讶道:“这么巧!”
虽然刚刚就有所猜测,但真的知道这个结果后,他反而更加怀疑起来。
“可有确认过,那真的是温丽娘,有没有可能是造假?”
一进来就遇到追杀,然后遇到灵气风暴,被救后,一个很难得知的消息就这样送上门。
这些情况单个拎起来都还好,可合在一起,怎么看都令人怀疑。
“确认过了。”沈云梦吐出一口浊气,“而且我还知道当年发生的一些事,虽然不敢保证全部正确,但有五成的可信度。”
沈云梦把今晚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将石中天告诉她的消息,以及自己的猜测结合到一起,告诉了戮。
“我不敢保证事实全如我的推测那般,但至少有七成把握。”沈云梦犹豫了一瞬,还是将这把握少说了一成。
“这沈家,果然是烂到根子上了,从老的到小的,没一个好东西。”听完后,戮气愤道,“还好梦梦跑的早,要不然谁知道那些畜生不如的东西,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对于人类,尤其是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类,哪怕是那些人的后代,他都会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他们。
他曾经听说过一句人族的古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