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长陵将军也抽空拜访嘉平将军府,赵在洹闻讯而来,听闻这位将军善使左手箭,于是他特地带了把弓,骑着乌骏哒哒哒地赶来。
“拜见将军。”
“原是赵小公子。”
长陵将军同嘉平将军不同,他并不如何魁梧粗壮,但也不至于像文人那般单薄,身材修长有力,他掂量掂量赵在洹带来的弓箭:“有些轻。”
“将军果然力大无匹。”
赵在洹抱拳:“不知可否一观将军箭术?”
长陵将军爽快笑道:“这有何难,走,随我同去营中。”
“你可别把我这小外甥留你自个营中了。”
常戎安在后面调笑道,长陵将军挑眉:“你这主意倒是甚好。”
“嘿嘿。”
赵在洹挠挠头,但笑不语。
“去去去,你还是快些娶妻生子教养自家后辈,少打我常家人算盘。”
“我多少也算你半个义弟,都是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
常戎安顿时无言,昔年一同戍边时,嘉平将军见猎心喜,曾酒后言称将他收为义子,险些真个成了一家人,但长陵身世坎坷,极有主见,倒也没成,只是关系比旁人更为亲厚几分,每年他归京都要来看望一下嘉平将军。
眼见他们这就要呛上了,赵在洹忍不住扯扯长陵将军:“我们快走吧。”
“你可瞧仔细了,是你这外甥拉着我走的。”
“少得意。”
赵府。
常青安想起漳州那事,心里到底有些担忧,她喊来赵在凌,询问温室大棚和屯粮一事,赵在凌细细说了,碍于时间和技术不成熟,大棚蔬菜还未长好,但粮食是囤了一些。
“如此。”
常青安颔首,有粮食也足够了。
年一过便是春闱,赵在泽再次闭门不出,往年他从未走到这一步,故此压力也是不小。
赵州见他这般,才稍稍解气。
“正该如此。”
但这赵府,除了王双双,没有人再理会他。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雨也一直下个不停,整日阴沉沉的,常青安难得差人去请赵州,赵州的差事正是四处巡访,勘察水利地势。
赵州施施然过来,心下略有不屑,到底是一妇人。
“漳州情势如何?堤坝可还稳固?”
常青安直切主题,无意寒暄。
这话问的有点没头没尾,赵州一愣,而后便是皱眉:“你一内宅妇人,问这些作甚?”
“连绵大雨,加之收成不好,恐有灾情。”
“妇人之见。”
他摆明了不愿开口,又仿佛像被戳中逆鳞般气急败坏,那便没什么好再谈的了。
“送客。”
春兰春菊连推带赶地又把赵州送了出去,常青安坐于桌案后,陷入沉思,她提笔给将军府写了一封信,提及此事。
目前暂时还只是她的担忧,她能做的只有多多提醒,早加防范。
“四小姐。”
赵渝今日又收到两份礼物,没名没姓的,突然出现。
那送东西的小厮只笑着说:“奉公子之命而来。”
多的便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
她看着两个木匣犯了难,她本不想收下的,但那人把东西一放便走了,她打开盒子一看,一个里面装着一块美玉,入手温润,带着淡淡暖意,价值不菲。
另一个里面,也是一块玉佩,雕刻了两尾红白相间的锦鲤。
“原来不是兔子,却是小鱼。”
她想起灯会上遇见的两个人,深觉棘手。
作者有话说:
1.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出自《论语》
第20章
◎春闱会试◎
一春新始。
退去这些热闹喧嚣,大卫再次变得安宁,京城每日都有人出城,人来人往,还留存着最后一点烟火气。
赵州可谓是憋屈地过了个年,一月后,他郁郁地出了门,车夫已然在等候了。
他回得匆匆,走地也如此匆匆。
今年也未能得到圣上嘉许,升个一官半职。
他心中烦闷,脸色便沉了许多。
常青安带着孩子们于门口相送,她眉眼淡淡,神色疏离,孩子们也一语不发,默默相送。
“咳。”
赵州轻咳一声,目光移到孩子们脸上。
“时候不早了,老爷还是早些出门为好。”
常青安率先出言打断他,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下仆更是机灵地掀开轿帘,安上脚踏,请他入马车,赵州面皮绷紧,兀自哼了一声便上了车驾。
常青安目光晦暗,看着徐徐远去的马车。
觉得憋屈吗?可知原身十来年都是如此憋屈。
她不止去信让将军府多加注意,更请父亲帮忙,加急催赵州离京,更未谈及提携二字,有什么样的能耐就待在什么样的位子上,小心贪心不足蛇吞象,误人误己。
等到赵州彻底离开,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浑身轻松。
“都自去忙吧。”
常青安这才露出个笑来,温声道。
春闱在即,这等紧要关头,她更不许人胡乱插手,指手画脚。
“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1]
赵在泽一本接一本地看着,眉头紧锁,一手执书,一手执笔,桌上早已堆了一摞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长书候在窗口,只静静守在院子外,不许人打扰。
春兰轻手轻脚地端着汤过来:“夫人着人炖着的,煨了两个时辰,看着大公子趁热喝。”
“是。”
长书推开门,将汤盏置于桌案上。
“大公子,这是夫人差人送来的汤。”
赵在泽仍在沉思,一时没有听见。
“大公子。”
长书又轻声提醒道,他这才反应过来,放下笔匆匆端起来三两口喝下,然后又提笔伏案写着文章。
“春兰姑姑。”
长书端着空碗出来,交还给春兰,春兰打开盖子看了眼才放下心来,她又看着繁忙的赵在泽,心疼不已:“你可得多仔细些,莫让大公子累倒了。”
“是。”
这段时间赵在泽多是温习经纶,而后则是写策论,常青安给他寻来往年策论题目,他再自行出题,根据如今大卫情势,研习策论。
若说他最没有把握的,那便是策论,如何立足于大卫,着眼于百姓,写出圣上所需要的文章,这是他需要思考的重中之重。
常青安来瞧过他几次,见他满屋策论,又见他眼下青影,终是忍不住拉着他出来,几人再次栖居于风荷园小书堂内。
常青安端坐首位,愈发威严,几人也提笔坐于案后,神色肃穆,态度端正。
“今日召诸位前来,为得是春闱一事,放眼天下,请诸位各出一题以作策论,须得言之有物,贴合情势,大可畅所欲言。”
赵在泽铺好纸,等着几个弟妹们出言。
赵在凌看看常青安,又看看赵在泽,他沉吟片刻,说:“一州府颇有余粮,而一州府颗粒无收,更有心术不正之人趁此时机高价售卖米粮,饿殍遍地,然高门富商仓满鼠溢,何解?”
他总共提及了三个方面,一个是收成问题,一个是处理之法,一个则是人心教化,是一个大众化的问题,并不出格,常青安暗暗点头。
赵在泽蹙眉思考,提笔写下他的答卷,初时下笔略有停顿,而后越发流畅,思路清晰,一炷香后便已完成。
长书捧起答卷,呈给常青安过目。
常青安一字字看去,颔首:“可。”
赵在泽先是举例了往日做法,以此为依据,再列举出一二三条可能情况,兼顾了流民、州府及周边形势,尽可能地去设想去解决了,文章末尾又提及日后防范举措,颇有可取之处。
她将答卷一一传阅,赵在凌也肯定道:“可。”
有了大家的赞同,赵在泽绷紧的心弦这才缓了缓。
而后是赵在洹,他思考地有些久,然后提出问题。
“北狄势大,边地苦寒,少有有志之士,若战事失利,何以守关?”
他顿了顿,看着大家,认真说:“若马革裹尸,何解?”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现实到大家不得不去面对。
赵渝揪紧了心,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呢。
赵在泽看他半晌,握紧了笔。
“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2]
“……”
大家沉默地等着他写完,一时间只有落笔的唰唰声,他写得这样多这样快,这张墨迹未干的答卷被送往常青安的手上。
她缓缓翻看,通篇皆是大义,与国与民与万家。
他长身而立,掷地有声:“愿同戈同归。”
这是他作为兄长的私心,大义如此,却仍然希望能平安完满。
常青安沉默片刻:“当是如此。”
“是。”
赵在洹长舒一口气,有这样的家人,他再无他求。
最后是赵渝,她眨眨眼,问出了最为广义的一题:“何以安天下?”
这个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涵盖的范围太大了。
这次赵在泽没有先动笔,他再三思量,确定好框架方才下笔,从古到今,参考圣人言论和历史事件,又以民生为基调,写下这一篇文章。
为人为官当为国,为国为君当为民。
“甚好。”
大家互相传阅,皆是心有所获。
转眼便是春闱,这次是春闱比往常更要早些。
赵在泽简单收拾好行囊,奔赴这最后的一步。
两边茶楼酒楼都坐满了人,公子们和小厮们都在外边等着,更有人开盘压会元,很是热闹。
“望洲的裴栩也很不错啊,一路过关斩将,很是不凡。”
“还得看赵大公子,正可谓一朝开窍,便一飞冲天!”
“这可是会试,有手段可也没处使。”
“你什么意思?”
“……”
一群人吵吵嚷嚷,庄家不耐烦地拍拍桌子:“要押押,不押走。”
“押!我押第二的庄云彰!”
“我押赵在泽!”
“……”
林子成迟疑片刻,默默念叨着:“你可要争气啊。”
而后他重重拍下百两银,一咬牙:
“全押赵在泽。”
位于茶楼上,正看着这一幕的赵在凌不禁笑了起来:“还算有眼力见。”
赵在洹搓搓手,神神秘秘地取出那条金砖,招手唤来长柳。
“去押我大哥。”
“砰!”
赵在凌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你赌什么赌?”
“可是这盘不就是二哥你开的吗?”
赵在凌磕着瓜子:“生意人的事,算什么赌。”
不论外界如何猜测,身在考场的赵在泽平心静气,一题题做着。
那些古文他已度过不知多少次,阅览不知凡几书册,简单的考校难不住他,他笔墨不停,凝神写下答案。
最后一大题策论,赫然便是“会当凌绝顶。”[3]
他目光微动,揣摩圣上的意图。
这句话意为出众,大卫若想出众,镇压周边宵小,便要增加国力,此题问的是如何休养生息,积蓄国力。
他思量再三,终于动笔。
他们考了多久,在外的人就悬了多久的心,等到三天后,会试结束,人群一窝蜂地涌来,不少人把他包围。
“赵公子,可有把握?”
“赵公子,你以何解最后的策论?”
“公子留步!”
“……”
赵在洹带着长柳和长书费力地挤进人堆,护着他往外走。
“让让——”
“大家且等着放榜——”
好不容易几人才挤了出来,林子成瞧准时机,一溜烟跑到他跟前,焦急地问他:“赵在泽,你有没有把握啊?”
赵在泽有些讶然,林子成居然也过来问他。
赵在凌没好气地说:“他押了你不少银子。”
赵在泽无言以对,只拱了拱手。
“自有考官定夺。”
在无数学子翘首以盼中,又过十天,终于放榜,会元正是赵在泽。
赵府喜气洋洋,常青安更是赏赐全府,连来报信的人也发下赏钱。
时至今日,终于只剩下最重要的殿试了。
赵在泽深吸一口气,心中激荡难言。
这一路走来,付出多少,个中滋味只有自身能明。这数月来,常青安和家中弟妹无不倾力支持,为着他一个人,府中不知下了多少力气。
而他,终究也不负众望。
那一杯凉茶,将他泼醒,带他走出十数年潦倒,若是没有母亲,他实在难以想象如今的他又会是何种模样,更遑论今时今日有幸得上金銮。
他再三拜谢常青安,又回到院中准备殿试。
赵在洹则是开始收拾行李,长陵将军已然回去戍边,大哥科考一事也将尘埃落地,他再耽误不得了。
“乌骏啊。”
他摸着马鬃,喃喃自语:“但愿大哥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说:
1.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出自《孟子》
2.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出自《孟子》
3.会当凌绝顶——出自《望岳》杜甫
第21章
◎殿试状元◎
并未留给他太多准备的时间,不过几日,举子们一同登上金銮殿。
内侍高声宣道:“陛下驾到——”
赵在泽连同其他举子一同跪地相迎,口称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圣上看着这一水的新面孔,露出些许笑意:“诸位都是饱学之士,而今朕有一题,想请教诸位。”
“此为,安邦定国。”
众人屏息听题,听闻这四个字后,皆是沉下心神,思考着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