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便在此时,高山之上,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道:“王通老儿,可满意本王给你准备的礼物?”
王通心中正惊疑不定,突见山道头顶,两侧山上都亮起火把,宛若天亮了一般,映亮整条山道。
王通面色惨白,不好,中计了!这才是陆正杨准备的杀手锏!
注1:为了简化剧情,此处井陉关地形与真实的井陉关不一致,但是历史上,类似的战术是出现过的,绕道飞狐陉自井陉后方追击。
第46章
王通此时哪里还不明白,前营营盘上的那场大火不过只是陆正杨在诱他退入井陉道中,这陆老儿,竟是早早就埋伏在了两侧山头之上!
此时王通心头万般后悔,早知如此,哪怕命主力将前营溃军悉数绞杀,便是收拢不了那些败兵,也好过如今主力退入这狭窄的山道之中,被陆正杨所阻!
随着头顶火把亮起,无数磨盘大小的山石滚滚而下,在惨叫声中,无数兵士被压断腿脚,更多的兵士却是连声响都未能发出就被砸成肉泥。
近卫此时也是面色惨然:“护驾!护驾!”
此时齐军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军纪,纷纷急着寻找掩体,但这狭窄的山道中,能寻到的掩体十分有限,更多的兵士则是惊惶逃跑、抢夺掩体,在两侧高山夹住的山道中,再次发生了无数惨烈的踩踏和杀戮。
王通身周都是精锐,抢占掩体的杀戮中,自然也是最为得力,将他牢牢护住。
王通此时看得分明,他们主力大军人数众多,在山道上绵延甚长,而头顶两侧高山极陡极险,陆正杨能带上去的必定都是精锐,补给都是个大问题,他的兵力必定有限,故而,他虽然占据有利地形,但能砸到的山道十分有限。
而陆正杨这次埋伏,首要目标必是为了守护身后的井陉关,所以,越往身后的井陉关,山道上的埋伏必定越重,唯一能活命的方式,便是往井陉道深处逃。
只要能逃出陆正杨埋伏的范围、逃到后军驻扎的关卡之地,届时两军汇合,有关卡和阵地的掩护,陆正杨再如何也无法继续伏击。
王通咬牙切齿,胜败乃兵家常事,但陆正杨此番令他大败,待他汇合后军之后,誓要推平井陉口,屠尽真定城!
并不只是王
通一人有此判断,齐军中不少将领亦有见识,索性扔下辎重粮草,速速往井陉道深处而去,果然,不多久,便再不见陆正杨的伏兵与火把。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前方不远处隐约可见关卡模样,按照出兵时的部署,前军抵达井陉关,后军便该抵达此处关卡,随后几日再到井陉关汇合。
看到了隐约的营寨,一夜惊惶不定的残军才放慢速度,队伍里此时才响起隐约的哭声。这一夜,先是前军营寨大火,再是山道伏击,多少兵士死得不明不白,皆是袍泽手足,如何能不伤心哭泣。
但若论伤心,只怕再没有人比得过王通,不知道此次带出来的二十万大军还能剩下多少……
王通自己已是狼狈不堪,但看着这支残军,他更是心头滴血。
二十万大军不是一个小数目,且不说顾用所谓的五十万大军有多少水分,大齐这头自昆阳一场大败便损耗了元气,再次凑起这二十万大军,已是王通全部家底。不客气地说,如今大齐各地边防都已经被他抽调到了极致,只怕一些山匪起事造反都已经无力镇压。
连年的政局波动、频繁的战事,早令整个大齐民生凋敝、白骨盈野,朝野更是人心浮动,若能打下河北,这局势还能缓和一二;若不能打下河北,不客气地说,只怕齐地百姓暴动起来便能推翻王通。
故而,这二十万大军,实是王通期盼能收拢河北军、令大齐国力能够翻身的本钱,没有想到,连井陉关都未打下,便白白折损了这许多。
但越是这般时刻,在下属面前,他越是要拿出满不在乎的模样来,他于是哈哈大笑道:“陆正杨这老匹夫当真是无用至极,当日真定王何等威名赫赫,井陉设伏也不过如此!都打起精神来,汇合后军,我等再去井陉!告诉儿郎们,这次真定城,允许劫掠!”
左右皆是震惊地看着他,但周遭原本低迷到了极致的士卒,登时便振奋了起来。
一般自诩为正规军的行伍,多会用军纪约束士卒,不得扰民,更不可能允许劫掠。
要知道,这样的劫掠,于城中百姓而言,便是烧伤抢掠的滔天灾劫。
王通自诩为天下正统,更有朝廷大义。而今却似个输到极致的赌徒,要将所有一切押上赌桌,又岂止那些他原本坚守的道义。若他还能有这天下,道义能助他坐稳这江山,可若他即将失掉这天下,要道义又有何用?
所以左右那些或震惊、或失望的眼神,根本不在王通眼中,他只径自朝关上而去,迫不及待要去井陉关打个翻身仗。
便在此时,好似是觉察到了这支残军的靠近,关卡上亮起灯火,残军中自有人上前通报身份,关卡下那黑洞洞的大门缓缓打开,待王通领着残军正要入内时,那大门内,突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抓住王通老儿!”
关卡上,在灯火映照之下、箭落如雨;关卡下,着甲骑兵犹如出笼的猛兽,扑杀而出。
同一时刻,关上、关下,同时亮出一面帅旗——“顾”!
王通一时间竟有些茫然,顾?难道是顾泽成?可是怎么可能?顾泽到底是从何处来的?他的后营大军呢?
近卫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陛下!快逃吧!”
王通看着败逃不及的左右残军,更是惶然无措,逃,往何处逃?如今前有顾泽成大军掩杀,后有陆正杨在山道埋伏,竟是进不得、退不得,还能逃到哪里?
此时近卫见王通仿佛魂思不属、竟没有半点反应,近卫已经顾不得失礼,立刻脱了王通那醒目的头盔甲胄,自己穿上:“陛下!好好活下去!”
然后,这近卫便举起王旗,朝另一处奔去,此时不过黎明时分,天色蒙蒙亮,顾泽成大军又哪里分辨得清谁是谁,只跟着大齐王旗汹涌而去。
王通几乎是被败逃的溃军裹挟着逃入险峻的山林,再无所踪。
待天光大亮时,这一场掩杀才渐渐结束。
王通所谓的二十万大军,纵有少数逃得一条命去的,却已经整个建制被彻底打没在这井陉道中。
顾泽成并没有扩大战果之意,见齐军已经全然没有抵抗的意志,收拢了败军俘虏便往井陉关而去,不远处的高山上,看到顾字大旗,真定军显然也是大吃一惊,再三确认了顾泽成身份之后,陆字大旗才缓缓自山上而来,两军汇合。
早在出兵之时,顾泽成命郭继虎先去唬住顾用,自己却领着两万精兵自飞狐陉绕道河东,一路兵马不歇,几乎是紧紧跟着大齐后军的脚后跟从井陉道进去。
大齐后军皆是负着辎重器械,本以为自己已经是最后的行伍,哪里能想到自己身后会有大军袭来?整个关卡被顾泽成轻松拿下。
顾泽成原本计划是在关卡中休整一夜,明日再率军自王通身后继续掩杀过去,不过出于率兵奇袭的谨慎,他命令士卒熄火安静,不得喧嚷不打旗帜。
谁料半夜便有逃得快的齐军逃到关卡中,顾泽成这才知道陆正杨设伏之事,立刻命令士卒起身准备,这才彻底将王通手上这支残军彻底掩杀。
就连陆正杨也一脸佩服地道:“陛下奇谋,臣当真是想不到。”
顾泽成也微笑道:“岳丈亦是用兵如神,朕本想率兵自后掩杀,以解井陉关之危,只是时间仓促,没来得及知会岳父,如今看来,朕这是多此一举了。”
陆正杨连连道:“若无陛下,哪能有如此大胜!”
但陆正杨心中却冷笑,什么时间仓促……这顾泽成分明不安好心,只怕他原本的计划里,自王通身后出兵,不论是王通还是他陆正杨皆无防备,而顾泽成大可等他二人杀个天翻地覆,他再出兵,大可坐收渔人之利!
届时,他陆正杨若是败了,顾泽成正好收拢真定军;若胜也是惨胜,顾泽成自有千般手段可以拿捏。
顾泽成这声岳丈叫得越是亲热,其行事便是越是叫人齿冷。
当真是好一番深沉算计,若非殊儿在宛城早早探明他虚实、猜到了他的用意,只怕陆正杨当真会着了他的道。
想到陆青殊接下来的计划,陆正杨故意道:“陛下,如今王通大败,河东必定兵力空虚,何不趁此良机,拿下河东以进关中?若能拿下河东、关中,再有河北之地,则天下定矣!”
史上历次天下一统,几乎都是这样的路线,陆正杨所说一字不错。
但顾泽成却是摇头道:“岳丈,但邢阳那头,郭继虎却不知能支持多久,一旦邢阳破了,宛城便再难免,青殊可还在宛城之中……至于出兵河东,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这话里话外,仿佛都是愿意为了陆青殊放弃这次定鼎天下的机会。
陆正杨面上露出满意笑容,心底却越发冷然。
似顾泽成这等争夺天下的豪强,说为一女子愿意放弃天下,简直是笑话。更何况,殊儿与他到底如何,先时早已经是明明白白,如今顾泽成却还来演这一招,怕是所图不小。
只见顾泽成果然蹙眉道:“只是邢阳那头不比井陉道,顾成五十万大兵压境,便我率兵前往,只怕也解不得围,便是看在青殊的份上,也还请岳丈与我一起走一遭。”
说罢,顾泽成竟在马上向陆正杨一揖。
陆正杨连忙侧身避过,心头火起,却是面露为难之色。
按顾泽成的推算,陆正杨当然是不想去邢阳的,还是那句话,在邢阳打也是为顾泽成而打,他们翁婿二人各自心中早有龃龉,只是未曾真正私破脸。
按照顾泽成原本的计划,陆正杨若死在与王通之战中,那最好,他领着真定军去援助郭继虎;即使陆正杨若能活过与王通之战,真定实力大损,他必得听命于自己,不去也要去;
但现在这情形,陆正杨实力丝毫未损,顾泽成只能打出自己制衡陆正杨的底牌:陆青殊。
他字字句句是看在陆青殊的份上,但其实他们二人都清楚顾泽成与陆青殊早无情份,这话不过是个好听的台阶,其实,亦是威胁。便以陆正杨对女儿的宠爱,他不去也得去。
再者,王通之围已解,陆正杨更没有理由推脱不去;且是顾泽成亲自率军来解的围,陆正杨只要不想当场翻脸、不想当场两军火拼,便看在这件事的面子上,也该走一趟。
果然,陆正杨咬牙道:“既是陛下有令,那臣便随陛下会一会那顾用,只是,井陉关毕竟紧要,还请陛下容臣回去布置一二。”
顾泽成却笑道:“岳父,你先时出来伏击王通,关中想必已经留好了人手,邢阳那头局势危急,还请岳父与我速速前去支援,以防局面有变。”
这口气,竟是连井陉关都不许陆正杨回去了。
陆正杨不悦道:“儿郎们随我伏击,这数日皆餐风露宿,便要去支援邢阳,也该休整一二,再者,大军出动难道不需调动粮草辎重?不回井陉关又如何调配?”
顾泽成却是叹道:“我如何不知疲兵不可久,我手下这些人,已是长途奔袭十余日,如今已经减员三成。但局面危急,实在容不得休整。至于粮草辎重,岳丈不必多虑,我已经必定让柯栋材沿途备好,若到了邢阳有甚短缺的,岳丈唯我是问。”
顾泽成的口气听来十分诚恳:“岳丈,现下王通大军已经灰飞烟灭,短时间内,伪朝绝无实力再来进攻;邢阳那头却是关系着整个河北的生死存亡,刻不容缓呐。”
陆正杨眯了眯眼,却是露出一个看似不甘的表情:“哼,陛下既有安排,臣遵旨。”
第47章
不论如何,陆正杨好歹是答应了下来,顾泽成便笑道:“既如此,便请岳丈大人先行,我断后。”
陆正杨神情上并不好看,只冷然道:“既如此,一应粮草辎重,便有劳陛下了,还请陛下说到做到。”
说罢,不待顾泽成说话,便率先领军朝邢阳方向而去。
一路上,两路大军一前一后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微妙距离。若是一支大军的前后军,未免又离得太远;若是两支军队,离得又太近,近到在随时可以攻击的范围。
直到入夜,陆正杨的副将悄然来到帅帐之内。
副将此时在帅帐内径直问道:“王爷,这姓顾的是什么意思,不许咱们到井陉关中休整便罢了,他们这么跟在后头,到底是断后还是监军?”
陆正杨正低头看着堪舆图,闻言只嘿然一笑,并不多话。
副将显然并不是来抱怨顾泽成与陆正杨的塑料翁婿情的,他踌躇一会儿还是道:“王爷,咱们此番匆忙,井陉关中并未留下太多可用人手,乃是陆统领留守……井陉关后可就是咱真定城。”
他所说的陆统领,便是陆正杨的侄儿陆俊,先时顾泽成一度还想给陆俊指婚,不过因着真定王妃强烈反对才作罢,但也是给陆俊大加封赏,乃是正经的井陉关统领。
井径道的出口便是井陉关,这个地方十分紧要,就如陆正杨先前所说,要争天下,必争关中,要拿下关中,必须拿下河东。
自河北去往河东,太行八陉是绕不开的,井陉便是其中最为通畅的一条。
可以说,河北豪强要想争夺天下,钥匙如今便落在了陆俊手中。
井陉的重要性不止如此,就如副将所言,井陉关背后便是真定城,那是陆正杨受封的王城所在,乃是河北冲要,陆家基业连带真定军中将领们的老小皆在其中。
副将的话显然言未尽意,有的事,乃是陆正杨的家事,他一个副将并不好多言,但事关真定城安危,他不得不趁夜来提醒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