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杨却是笑道:“不必担心,那头我自有布置,不论他在后面有什么打算,必不会如意。倒是邢阳那头……”
副将终于还是忍不住道:“陆统领怕是与后头那边有些眉来眼去。”
陆正杨挑了挑眉。
副将乃是陆正杨数十年心腹,数度同生共死,一直忠心耿耿,说是副将,其实与手足兄弟也无异了。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副将便不再保留:“王爷,陆俊那小子怕是早就觊觎您这偌大家业,姓顾的只怕早就许诺了他什么,否则,咱真定城上下谁不知道您因为郡主的事对姓顾的早就窝火,怎么还会背地里和宛城的人偷偷往来!”
陆正杨风轻云淡地道:“我没有儿子,俊小子有这打算倒也不说有错。”
这话也就陆正杨自己能说。
副将憋了一会儿,才气道:“便是如此,陆俊那小子也绝守不住!吃里扒外,德行不成,他与宛城来往这点事,非止我一人看在眼里,如此行事不密,能力也不成,如何服众?不说别的,便是咱们这班老弟兄,也绝不会服气!”
陆正杨好像随口玩笑道:“哈哈,若你觉得俊小子不成,难道还能要殊儿承这家业不成?”
副将只当他是玩笑,翻了个白眼道:“要我说,当初您要没把郡主嫁给那姓顾的,让郡主招赘,她守着这家业指定没问题!那宛城不就是郡主自己守下来的!”
陆正杨却是口气一转:“这些年,我窝在真定,倒是叫你们心气也提不起来,一口一个‘守’字的。这天下,如今还没定下到底姓什么呢!”
这口气,仿佛没有陆青殊劝他,他便已经有争天下的雄心一般。
副将一怔,忽然醒悟陆正杨话里之意,一时间,惊喜交加:“王爷!”
陆正杨没再多说什么,却是递给副将一张纸:“你看看罢。”
副将低头一看,不由吃惊,这分明一封偷偷誊抄下来的军中密令,看口气,是顾泽成密令郭继虎,在陆正杨大军抵达后,与陆正杨配合诱袭顾用之军,同时,在胜局已定之后,立刻调转军阵,与顾泽成一道夹击,将真定军和顾用大军一道绞杀!
真是好狠厉的心思。
先前还说什么全赖王爷一道行事,才能解邢阳之困、保郡主在宛城平安,他这分明是早就打好了算盘,利用王通消耗真定军不成,便要利用顾用来消耗真定军,这是铁了心想要吞并真定王!
但副将看着手中被抄录下来的密令,却又放松了下来,这密令上的口气,必是姓顾的才发出不久,恐怕都还没到郭继虎手上,便先到了王爷手上……
副将不由笑道:“王爷好手段,只怕姓顾的与郭继虎那头的传信,都被王爷掌握。”
陆正杨哂笑道:“只许他说动俊小子,不许我说动他身边的人?”
要说顾泽成下定决心算计陆正杨,是在这次建始军发兵的消息传来之时;那么,陆正杨决心收拾顾泽成,却是远比这早得多,早在女儿小产、亲自说服他争天下之后。
陆正杨能在前朝那样纷纷的乱局中,早早把握住真定这样的四战之地,乃是不下决心则已、一下决心便做事做绝之人,而这轮较量里,他动手更早、更隐秘,直到现在,顾泽成甚至都还不知道陆正杨的真正心思呢!
现在,陆正杨已经不觉得,女儿嫁给顾泽成是什么彻头彻尾的坏事了。
他只这一个女儿,自幼到大,百般娇宠,没受过半分风雨,他原本的思量,也不过是,靠着自己半辈子辛苦打下的家业,能让女儿后半辈子依旧如此风雨无忧、一生平安富贵。
但姓顾的偏偏不肯珍惜。
如今也好,经过宛城这些事,女儿人虽遭了罪,却如脱胎换骨般,想到女儿如今的行事,陆正杨微微笑着眯起了眼,陆俊?那算什么玩意儿,岂能同他的宝贝女儿相提并论。
副将在一旁问道:“既是姓顾的有此谋算,王爷可还要往邢阳?要我说,不如趁着天明造饭之时,掉转军阵直接干他鸟的!”
陆正杨却道:“怎地如此毛躁。”
副将却是不屑道:“这姓顾的已经算计咱们两遭了,若非是王爷手段了得,只怕兄弟们的坟头都要长草,自是要先下手为强!”
陆正杨淡淡道:“杀了姓顾的,谁去对付顾用呢?留着吧,他还有些用处。”
副将登时醒悟,随即大笑:“王爷这是将计就计、要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呐!末将领命!便看那姓顾的此番要如何演这大戏!”
*
从井陉关到邢阳渡,皆在河北境内。
不过数日,貌合神离的两支大军便已经抵达邢阳渡后方。
顾泽成果然如副将所说的那般,召集诸将要开始他的表演……啊不,是战前动员。
陆正杨早就知晓他的打算,哪里会浪费功夫与他啰嗦:“陛下,要我如何行事,您直接安排吧!”
顾泽成微微一笑,只当陆正杨心中认定了这仗非打不可、索性便全力配合。
他于是指着堪舆图道:“如今顾用阵兵在大河之南,郭继虎在大河之北。两军已经僵持十数日,以顾用的性情,早已焦躁不耐,三日后,我会命郭继虎军中放出风声,透露我还在井陉道上,顾用若得知我不在军中,必会雷霆震怒,大军强行北渡。”
他话说到这里,所有人俱是会心一笑。
想那顾用,也是这天下最早起事的一方豪雄,本来以为自己是在与顾泽成对峙,拖住顾泽成好让王通大军可以南下夹击,赢得一场大胜、彻底覆灭顾泽成;
要是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耍了,顾泽成根本不在军中,岂能不恼不怒?
他毕竟也是称帝的人物了,便是为了颜面,定也会挥军北上。
顾泽成继续道:“届时,郭继虎会佯装不敌,败退而走。接下来,便要请岳丈大人故计重施了。”
陆正杨看着堪舆图,好似一副真的“猜”到了顾泽成用意的模样:“哦?难道是想叫我率军埋伏在夹山之上?待建始军追击而过时,便率军出击?”
邢阳渡以北,有高山夹道,中间只有一条小道通行,这确实是与井陉道伏击极为相似的地形,当然,那道路远不如井陉道那样险峻,但伏击的精髓却是类似的。
顾泽成击掌笑道:“正是如此!”
陆正杨似笑非笑地问道:“郭继虎与我,一个诱敌、一个伏击,不知道陛下要往何处?”
顾泽成却正色道:“顾用此番大军为数不少,纵使有诱敌之计,也必不能全歼。我将率军溯游而上,届时只要岳丈出击,我便顺流而下,截断建始大军的退路,叫他们有来无回!”
陆正杨闻言,好像真的被这计策深深打动一般,哈哈笑道:“妙!果然甚妙!陛下有如此妙计,想必邢阳之围必能得解!”
一时间,军帐内欢声笑语,仿佛已经锁定了胜局,先前貌合神离的两支大军,都一定会成为赢家。
第48章
顾用果然中计。
这其实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任谁也没有想到,顾泽成已经有了如今的地位,在这样的局面下,还敢兵行险招,顾用号称五十万大军压境,纵使没有五十万,三四十万也有的。
面对这样的强敌,顾泽成还敢玩空城计,虚晃一枪就前往驰援井陉道。
顾用收到密报时,气得眼前发黑。
你倾尽全力来对付宿敌,对方却全没把你放在眼中,这种屈辱谁能忍?
更让顾用愤恨的是,郭继虎仿佛已经知道消息走漏,竟在对岸叫嚣,即使顾泽成不在军中,也能叫他顾用有来无回。
于是,消息遍传建始军中,所有人都知道,陛下被顾泽成耍了。顾泽成,那不是陛下曾经的下属吗?陛下斩了他的兄长却又放虎归山,如今人家在河北称帝,陛下气势汹汹来斩草除根,他们大军在此耽误十数日,结果顾泽成根本就不在军中???
此时顾用即使是知道可能有诈,哪怕是为了皇帝的尊严,也必须要强渡北上!
更何况,他不认为会输,他如今手握五十万大军,顾泽成那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余万,便是顾泽成在军中,他也不可能会输。
是日,建始军强渡北伐。
但顾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宿敌比他想像的还要可怕,顾泽成非但是敢驰援井陉道,还已经驰援成功,王通不但失败,而且是惨败,败到齐国几乎已经没有可用之兵的地步,败到顾泽成敢抽调几乎所有真定军前来邢阳渡、兵力上其实已经与顾用相差无几的地步。
但古代冷兵器战争就是这样,消息的不对称,往往注定了结局的惨烈。
但此时的顾用还是幸福的,他并不知道这十余日在井陉道发生的一切。
他北上渡河的节奏也非常的顺利,被河北军这样轻视,全军上下皆是气愤不已,士气可用。
而郭继虎从未被他放在眼中,也果然不堪一击,后军还在渡河,前军就已经一鼓作气衔尾追杀到了夹山道中。
顾用在南岸远远看到夹山道的地形,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他想叫停前军,至少等后军汇合之后再去追击,或者至少先将邢阳渡占住,有个据点再缓缓图之,反正他兵力更多,稳扎稳打也定会拿下河北。
但是,已经太迟了,他的传令官到对岸去传讯也已经来不及。
所谓士气可用,也是一把双刃剑。
憋在南岸天天被郭继虎辱骂,将领们严令不得出击,到知道自己被耍、到今日陛下亲自许诺的升官发财,如此种种,让军中上下都有些刹不住脚步,传令都追不上先锋军。
看着那密林广布的夹山,若此时山上有伏击,那简直不堪设想。
盯着山上,顾用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就怕里面突然冲下一支大军。
但是,没有,没有大军。
前军源源不绝冲进夹山之中,士气如虹,震天的呐喊声直上云霄,风雷之声震得山上深碧的树枝轻轻晃动,却没有一支大军下来。
顾用心下狂喜,郭继虎真是无能之辈,这样好的地形竟不设伏!
他立时传令,让后军赶紧跟上,誓要清绞郭继虎、彻底洗涮这些时日的耻辱!
而此时大河上游,隐蔽在江湾中的顾泽成却是收到郭继虎急报:“败!大败!建始军源源不绝,但并没有看到陆正杨的伏军!”
真定军竟然失约了?这分明是佯败诱敌要变成真正大败了!
顾泽成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他与陆正杨分兵之时,明明说好陆正杨埋伏在夹山之中!就是陆正杨对他再有什么不满,也不应该用邢阳渡的失守、宛城乃至陆青殊的安危来冒险吧!
难道……顾泽成心里也升起一个不可能的猜测,难道陆正杨与顾用早已经联合?
可这实在也说不通,若是陆正杨与顾用联手,那此时,他便该收到陆正杨合围攻击郭继虎的消息,还是说,陆正杨在等着伏击他?
以邢阳渡的地形,顾泽成实是想不到这种可能,若陆正杨已经与顾用联手,以他们的兵力,不必伏击,只需从容吃掉郭继虎,再来对他合围便是,以力破巧,根本用不上什么算计。
更何况,陆青殊还在他手中,他不信陆正杨敢这般行事。
但这会儿战机急迫、挽救郭继虎的机会稍纵即逝,因为陆正杨的失约,顾泽成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作战计划,原本他这支大军是要包抄顾用的后路,如今必须立刻发兵,截断顾用的援军!
至于陆正杨,顾泽成心中一冷,收拾了顾用,再看陆正杨到底为何失约!
事实证明,临时改变作战计划,它是真的会让一个完美计谋的战争效果大打折扣。
在原来的计划中,郭继虎诱敌、陆正杨伏击,顾用必定心神大乱,立刻押上所有后军去支援前军,此时顾泽成再顺流而下、从容登岸,这是捅向顾用心口的杀手锏,前军被埋伏、后军被包抄,建始军只有败亡一条路,到了那时,顾用看到顾泽成只会觉得:天要亡我!
而现在,郭继虎已经不是诱敌了,是真正的大败,在被顾用大军追杀得丢盔弃甲,顾泽成不得不顺流而下、火速救援,在顾用看来,这是因为他的前军战力凶猛,逼得顾泽成不得不火速赶来救援,即使大军被顾泽成截断,顾用也只会觉得:看!你还不是被老子给逼出来了!
果然,见到顾泽成大军顺流而下,建始军上下果然有些吃惊,但也只是吃惊而已。
顾用冷笑道:“传令,若郭继虎逃蹿,则前军不必继续追击,前军后军于河上合围,敢退者,斩!取顾泽成项上人头者,封侯!”
随着顾用的命令,才渡河的前军调头、未渡河的后军上前,有船的上船、有弓的射箭、没带弓箭的便奉令拉起浮桥去阻截,建始军几乎是不惜代价去围攻江上的顾泽成!
他们身后就是督战军,但凡后退一步,长长的马刀便会斩下,没有人敢后退;更何况,只要能取得顾泽成人头,一生荣华富贵,还能封妻荫子,两相比较,何不如上前一搏!
大河两岸都有建始将领士卒不顾生死,驾着小舟阻止河北军船顺流而下,疯狂要将河北船逼到岸边,更有凶悍士卒顺着船沿爬将上去,与河北军生死搏杀,岸边的建始军更是射出箭矢,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四而儿贰五九幺伺七无数利箭如雨般落在河中的河北军船上,将船只扎得如只刺猬般。
此时,顾泽成大军在河中,前后左右俱是敌军,仿佛孤悬在半空之中,早已经没有了退路,这是背水一战,非生即死,全军都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