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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假期。
陆墨白瘫在酒吧二楼的沙发上,刚回国的邵京棋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威士忌和俩酒杯,看他一脸的颓废,不禁扯了笑扬着声说:“陆总,没有想到这段日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陆墨白撩起眼皮睨向邵京棋:“来看笑话?”
“可不,总要过来安慰安慰失意的好兄弟。”他直接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笑道,“喝两杯?”
陆墨白看着他,突然说:“借你手机一用。”
邵京棋察觉了他的目的,呵了一声:“没用的,她换了微信也没把我加上,新的电话也没告诉我。我一手养大的孩子,现在因为你连我都不联系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墨白:“……”
“哎,喝酒吧。”邵京棋开始倒酒,“以前你那么嚣张,处处压我一头,现在见你这样,我心里还真是舒坦。”
陆墨白:“去你妈的,滚。”
“做个文明人,别出口成脏,也不知道小霜看上你哪点了。”
“她看上我全部了怎么着?”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现在不嫌弃你的,只有兄弟我,来,跟好兄弟碰个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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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圣彼得堡。
学院门口的银杏叶已经变黄,不断飘落在下方的草地上,长相柔美的中国女孩站在树下等人。
跟她同一批留学的同学经过时问道:“陈瓦霜,在等谁啊?”
“室友,她约我去逛中超。”
“晚上还上俄语课吗?”
“今晚没课,明天下午有。”
这14个月,陈瓦霜除了上规定的课程,还私下报了俄语班,一直在认真努力地学习。
起初陈瓦霜和大家一起住在宿舍,后来她很想拥有个人空间,就和因缘际会认识的妮娜一起在学院附近合租了一套比较好的两房公寓。妮娜来自莫斯科,就读布景设计系,她的家境也很优渥,还去过中国几次,很喜欢中国美食。
陈瓦霜以前在家跟着阿姨学了些厨艺,时不时包顿饺子,或者炒几个菜养养自己的胃,顺便让妮娜蹭个饭。不过饭也不是白蹭的,妮娜得跟陈瓦霜用俄语练习口语……
不多时,身高一米七五的妮娜跑了过来,叫着陈瓦霜的英文名字:“Frost。”
这个名字是临时取的,霜的英文名。
跟她从北城去巴黎,再从巴黎来圣彼得堡一样,是那么地仓促。
妮娜挽住了她的胳膊,拽着她走:“等下去熊猫超市,你帮我找找上次吃的小零食吧。”
“好啊。”
她们在超市买了些中国食材,妮娜想吃水饺,要去冷冻柜,陈瓦霜实在吃不惯速冻水饺,想到明天是周末,上午没课,一咬牙说:“我明天包吧,不要速冻的。”
妮娜的口味也慢慢刁钻了起来,知道现包的和速冻的差别有多大,惊喜地说:“你要自己包饺子?那我能叫两个朋友过去吃吗?”
“加上你我,人数不要超过五个。”陈瓦霜道。
“没问题。”妮娜很快发简讯给朋友,让朋友明天中午去吃饺子。
次日,公寓来了一男二女,他们还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包水饺。
陈瓦霜正好拿着手机,看了眼手机日历,真是凑巧,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霜降。虽然她不是这天出生的,不过也感觉很亲切。
视线不知不觉移向旁边的那个日子,她的心头不可抑制地一促。
那是陆墨白的生日。
几天前,他已经满了29周岁,正迈向30岁。
忘了是哪天,开车的路上聊起了年龄,陈瓦霜调侃:“等我大学毕业,陆叔叔你都三十多了。”
他不屑地道:“三十多了又怎么样?”
陈瓦霜:“没怎么样啊,我就是觉得,你还挺老的。”
他气得把车停了下来,扣着她的下颌,咬了她的唇瓣:“记住了,哪怕等叔叔四十多、五十多、七老八十了,你再嫌弃,也只能跟我一起变老。”
这一年多,她假期一般回巴黎,妈妈会过去陪她,只是她再也听不到有关他的任何消息。
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也许已经接受了现实,也接受了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接受了那种出身很好家境也很好的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也挺好的。
夏家的公司没有受到影响,在网上搜新闻发现他堂哥也顺利地升了职。
大家都挺好的。
有人洗净了手说要学包饺子,陈瓦霜收起情绪,笑道:“好啊,谁包的谁吃。”
……
第65章 重逢
下午去涅瓦大街上开办的某语言学校上课。
陈瓦霜已经在这儿坚持上了一年多的俄语课,班里的老师、同学都已经混熟了,法国男同学亚历克斯及他的乌克兰女友凯瑟琳跟她尤其要好。
有次班里要求介绍自己国家的传统服饰,陈瓦霜穿了套汉服去上课,凯瑟琳对汉服很感兴趣,缠着她问东问西,表示自己也想穿一下汉服,后来陈瓦霜把这套汉服送给了她。
今天上课时,亚历克斯没精打采,凯瑟琳也没来,陈瓦霜问了一下,才知晓两人吵架了,凯瑟琳去了莫斯科给朋友过生日。
他们俩经常闹别扭,分分合合的陈瓦霜都习惯了,安慰他真正的离开,都是一声不响的,还建议:“等她回来,送她礼物道个歉就好了。”
六点下课后,亚历克斯跟陈瓦霜一起离开,他边走边说:“凯瑟琳生的气有些大,不知道送什么礼物好。”
陈瓦霜道:“包包吧,中国有句话叫包治百病。”
他起先一头雾水,后来又觉得有道理:“女人虽然喜欢买包,但是好点儿的包很贵啊,我没那么多预算。”
“那就送小首饰之类的,凯瑟琳喜欢淘古董,你不如去古董店淘些小饰品……”
亚历克斯眼前一亮,兴奋地道:“还是你的主意好,不如你陪我去淘吧。”
陈瓦霜也喜欢去逛古董店,下课后也没什么事,便点头答应。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大楼出口,毫无征兆,那个男人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薄暮冥冥中,陆墨白挺拔颀长的身影站在涅瓦大街路边,橘黄色的路灯已经点亮,冷凉的秋风灌满街道,将他的黑色风衣掀翻一角。
男人侧身面对着大楼,似乎已经等了许久,修长的手指夹着半根烟,灰蓝的烟雾被风吹散。
他还是那副清隽沉静的模样,像涅瓦大街两边的灰白色建筑,每一处细节都经过了精心打磨,尔后呈现出卓然不凡的气质。
对上他幽深有力的目光时,陈瓦霜心跳瞬间停了一拍,脚步随之止住。
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儿?他有长达五年的脱密期,他们家不会让他走出国门的。
在她出国前,夏泽亲口对她说:“就算他堂哥仕途平坦,陆家的人也不可能会接受一个杀人犯的女儿,他一年放不下你,还有两年、三年……”
站在并不宽敞的门口,看着不过几步远的男人,陈瓦霜感觉心如一块巨石,在水中不断地下沉却无处着落。
她迈不动步子,不慎挡住了身后其他同学,亚历克斯奇怪不已,提醒地叫了一声她的英文名。
陈瓦霜这才反应过来,往门边移了两步,让出通道。
她挪到门边的墙后,视线被遮蔽,眼睛却不可避免地泛起潮湿。
亚历克斯不明所以,站在一旁跟陈瓦霜面对面地说话,陈瓦霜的耳朵与喉咙好像塞了团黑心棉,听不懂他说的话,也说不出一个字。等身后的同学都走了出去,亚历克斯说道:“我们走吧。”
陈瓦霜逃不了,避不开,小心探出脑袋,微微低头闭眼,只盼望抬眸时眼前空无一人,刚才的身影只是一场幻觉。
可惜并不是。
男人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分寸未移,只是烟头不见了,看过来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下一瞬眉心微拧,薄唇稍动,似乎就要开口训人。
陈瓦霜条件反射地紧张了一下,尔后才走下台阶,向他走去,比巴甫洛夫的狗还要乖。
心里鄙视了自己千百回,脚步却没停下来。
站在陆墨白面前,陈瓦霜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好在身后的亚历克斯是个社牛话唠,问道:“这是你朋友吗?”
陈瓦霜回过神,转头看着他,用俄语说:“真抱歉,我朋友来了,我没有办法陪你去古董店了。”
亚历克斯见对方眼神和表情并不友善,陈瓦霜又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点着头说:“好的,没问题,只是你要小心。”
“谢谢,我没事的,抱歉。”
他转身离开,又不放心似的,回头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有情况就打我的电话。”
陈瓦霜微笑着道完别,这才对上陆墨白森寒的目光。
“那男的谁?”陆墨白已然没了耐心。
陈瓦霜还没有回答,他便果断地说:“分了。”
语气分明很轻,却又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陈瓦霜愣了愣,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一起上课的同学。”
他没再吱声,目不转睛地盯向她,盯着这张带了几分青涩的精致小脸。一年多未见,说不上哪里有变化,但就是有些不一样。
陈瓦霜受不住这炽热深邃的眼神,深吸口气,讷讷地问道:“陆叔叔,你怎么出国了?”
看她眼神闪躲不定,男人便沉不
住气息,从刚才的不敢近前,到现在的矜持疏离,这跟他想象中的画面不一样。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垂眸道:“先去吃饭。”
“哦,好。”陈瓦霜呆呆地道。
*
涅瓦大街分布着许多餐厅,陈瓦霜走在稍稍靠前的位置,引领他往前走,两个人之间漂浮着古怪的尴尬气氛。
她不禁在心中叹息,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还是她表现得不够热情,他才这么严肃,也不说话……
她从来没有想过陆墨白会出现在圣彼得堡,更是不敢想他会出现,回头看了他一眼,男人接过视线,冷声问:“怎么?”
一年多不见,也许他是成熟了吧,话少了许多,也冷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张扬无畏、意气满满和漫不经心。时间总会改变一个人,她不敢问他过得好不好,怕他过得太好,又怕他过得不好。
默然想着,陈瓦霜决定老实一些,开口道:“我没有想过你会来,我刚才有点儿恍惚。”
他掏出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面无表情:“然后呢?”
仿佛要听她多说一些解释。
“没有然后。”陈瓦霜低声回答。
他的烟已经点燃了,有节奏感地点着头:“好,好得很,没有然后。”
一刹那,陈瓦霜察觉这几个字触到了他的雷区,便岔开话题:“陆叔叔你想吃什么?这里附近有几家餐厅都还行。”
看着这个一如往昔“陆叔叔、陆叔叔”叫个不停,一提起吃的就倍儿精神的人儿,男人心里掠过一阵浅浅的恨。这些日子,他度秒如年,只想尽快见到她,她却怡然自得。好,好极了。并不希望她受到任何伤害,可见她心情完全无损,男人内心的失衡感是如此昭然。
陆墨白紧绷着脸没有说话,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夹走嘴里的烟,吁出一团蓝色烟雾,目光注视着大街上驶过的车辆,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懒得再作思考,都毁灭了得了。
旁边就是一家餐厅,陈瓦霜想了想,直接对陆墨白说:“那要不就这家俄罗斯餐厅吧,也挺有名的,有几道招牌菜。”
真行,还在说吃的……男人目光如刃刺向她,让她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一根烟抽完,他才迈步走向餐厅,陈瓦霜跟着进去,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再用俄语点了些烤肉串、馅饼、芝士焗鸡肉、红酒烩牛舌……
点完餐,陈瓦霜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男人,他的话仍然极少,表情肃杀,瞬间让她回到跟他刚认识的时候。
陈瓦霜看了一眼窗外,夜色已浓,灯火陆续点亮。
总得有人说什么吧,陈瓦霜只好笑了笑:“今天学院没课,我报了俄语班,上了三个小时的课。”
小心翼翼抬眼看他,他只从喉咙里低嗯了一声。
也好,总比没嗯好。
陈瓦霜继续找话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课的?”
“在学院遇到了你同学。”
“哦。”
有服务员送上了开胃菜和无酒精饮料,陈瓦霜终于能借着吃东西,缓解了一下。
不断有菜品呈上来,陈瓦霜借菜说菜,他爱搭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