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安静,让她更加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此刻的不平静。
凛绮顿了顿,缓缓闭目,又睁开眼。
双生子,姐弟……
她从来没有从斯诺那里听说过这件事。
和斯诺在森林中生活的那段时间,斯诺经常和她说话。
他提到的,大多都是和小矮人的生活,看过的书,以及学习弓箭的心得,和一些有趣的事情。
他话很多,看到一朵玫瑰形状的云朵,或是看到了野生的百合,都会高高兴兴的告诉她。
但对于过去那段宫廷生活,他很少提起。
即使提到,也是说曾经帮助过他的女佣和侍卫们,那些食不果腹,胆战心惊的宫廷生活,他几l乎不主动提及。
她曾经问过,斯诺黑色的眼睛亮的很有神采,眼中细碎的光摇曳闪亮。
“因为,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会让人心情不好的事情。”
不仅是不想让她知道过去的自己生活的有多么的狼狈,更是因为不想让她听到任何一点会影响她心情的事。
她也从来没有从斯诺那里,听到过双生子的事情。
不,或许是,她根本没有给斯诺说的机会。
凛绮凝视着眼前苍老却依旧优雅的白发公主,不知不觉间,冷静地捏紧了自己的手指。
任务完成的太突然,斯诺说过,他有很多话想要和她说。
但最终,都没有来得及。
原本以为,任务结束,就是再也不见,却没有想到,这个任务世界,竟然和第一个任务,是同一个世界。
更没有想到,只是眨眼之间,就是一百年。
凛绮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两下之后,呼吸就已经均匀,对面的公主依旧耐心而温柔地注视着她。
既然这么多年都在寻找她,今晚又特意邀请她到这里来,公主一定是想要和她谈话。
她还没有开口,或许是在等待她先问。
既然如此,她问什么,公主应该都会回答,不如说,她正是在等待着这一刻,因此才邀请
她来。
不只是公主在期待着她会问什么,甚至连凛绮自己,在内心深处,也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观察着自己的反应。
她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心中的这种感情,究竟是什么——
安静的环境下,她沉默思考了许久,自己该问什么。
视线转向一边时,放眼望去,全都是灌木蔷薇,葱郁的绿色,搭配蓝黄粉,花朵开得正盛,花瓣娇艳丰盈,挂着露水。
一百年……
凛绮终于开口。
她仔细询问了公主和斯诺的关系,为什么过去没有出现在宫廷内,她和斯诺的相处。
白雪都很耐心地回答了。
双生子,出生时的诅咒,一出生就陷入沉睡。
直到斯诺当上了国王,她才被从水晶棺里接出,斯诺擅长魔法,她醒了过来。
虽说是姐弟,但她过去一直沉睡,是斯诺帮她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公主很有耐心,虽然已经一百二十岁,但说话时温柔有力,条理清晰。
白雪公主几l乎将她这一百二十年,领地发展的全部,以及零零碎碎的所有事,全都细致地说了一遍。
那段叙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逐渐没有了斯诺的痕迹。
她毕竟曾经经历过,说的比王子表述的要清晰多了。凛绮了解了她离开以后的一百年,都发生了什么。
这场叙述花了很长的时间。
玻璃房顶的天空已经越来越暗,直到房间墙壁上的灯全都亮起来,凛绮都安静垂着眼,静静思索。
听完所有,凛绮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年迈的公主吃了一惊,急忙叫住凛绮,“等等,你都不想问问,他怎么样了吗?”
竟然就准备这么离开了?
她已经走到了门边,手指握住玻璃门的边缘,旁边的绿色藤萝叶片上的毛绒,搔在她的掌心。
即使这感觉这么的真实,她也依旧没有实感,仿佛一直在梦中。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既然确定斯诺就在这个世界,那她之前的猜测就没有错,辛德瑞拉确实是有可能和他有关系的。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么……问了也没有意义。
她原本也只是想要弄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知道斯诺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就足够了。
斯诺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样一无所有,有爱他的姐姐,还有小矮人们,这个世界是他该存在的地方,是他的归宿。
和他同龄的姐姐已经一百二十岁,他或许已经老了,或许已经死了,终归停留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只是任务而已。
无论斯诺是活着,还是死了,再去见他一面,也没意义,她很快就会离开这个世界,没办法给出任何的承诺。
无法回报的感情,只能迅速抽身。
“即使他一直在等你?”
公主轻轻地问。
她是一个既温柔又从容的人,她什么都没有强求。只是在凛绮离开前,她叮嘱道。
“舞会将会举行三天。”
“即使明天你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明天,也请你一定要来。”
——
这场对话持续了很久。
从玻璃花房出来时,已经是午夜了,舞会刚刚散场,凛绮沿着花园的小径,默默走到宫殿外,正好看见玫瑟塔。
她的红发在人群中总是格外显眼,又穿夸张的裙子,像个堆满奶油的蛋糕。
她正站在台阶上,摇着羽毛扇等待马车,一转头看见面色沉沉的凛绮,立刻跳起来,欢快的朝着她招手。
“凛凛!凛凛!这边——”
她像个炸开壳的开心果,路人纷纷看过来,凛绮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
凛绮在原地停留了一秒,还是朝着玫瑟塔走去。
玫瑟塔立刻亲亲热热挽住她,把头歪在她的手臂上,“每次一到皇宫来,你就消失不见了,简直就像是被皇宫给吃掉了一样——”
“你妈妈和梅塞尔丝呢。”
凛绮看了看附近,没看见她们。
玫瑟塔摇头,“她们先回去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这风吹得我头痛。”
凛绮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钻上了马车。
车行驶起来后,她就靠在车窗边,玫瑟塔是安静不下来的,缠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将今晚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个遍。
蛋糕、跳舞、蛋糕蛋糕牛排……
凛绮静静听了片刻后,将她的头推向一边,“你这不是等我,根本就是搞晚了吧。”
不是因为和王子跳舞,狂吃免费提供的小蛋糕,磨蹭到舞会都散场了,继母和姐姐都离开了,才想起要走,才耽误到现在吗。
“怎么这么说啊。”玫瑟塔不停揉她的衣摆,“当然……当然也有在等你啊。”
被她闹来闹去,心情也轻松了些许。
凛绮想了想,问她,“你昨天提到的,那个金发的人,今天也有来吗?”
玫瑟塔思考了片刻,“你是说,那个像是外国王子一样的人啊?”
“他今天也来了啊,舞会进行到一半才来的。”
“他今天穿了一套金色的礼服,佩戴纯金的配饰,一来就引起了好大的轰动呢。”
“他今天也没有和任何人跳舞,而且还一直盯着王子殿下看。”
她一直在和王子跳舞,自然也感觉到了,那目光像是利箭,要把人戳出一个洞一样,冷冰冰的,真是可怕。
“不过,一到舞会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真是蛮可惜的,凛凛你好像对他蛮感兴趣的,结果两次都没有见到他。
”
看来系统099好好的把她交代的任务完成了。
今天辛德瑞拉也顺利来到舞会。
凛绮轻轻摩挲手指,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到家已经是午夜时分。
下马车时,玫瑟塔的头已经一点一点,眼睛都睁不开,她将玫瑟塔提下车,一路拎到她的房间内,才转头往自己的房间走。
她的房间在走廊最末,玫瑟塔的门关上之后,走廊上也没有了光,柔软的地毯踩上也没有声音。
凛绮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握在门把上的手忽然停顿。
她微微垂眼,借着月光,看见了抱膝蹲在她的门边的辛德瑞拉,他纯金色的发丝,披着月光,如同银色。
——
凛绮点燃了房间内的灯,幽幽的烛光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辛德瑞拉自然而然的跟了进来,站在门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安静得像是一道月光。
凛绮看了他两眼,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辛德瑞拉站在门板后,像是准备随时离开般,不知道是灯不够亮,还是他的表情本就淡,凛绮无法从他此刻的脸上看到任何情绪。
他只是安静垂着金色的睫毛,金发略显杂乱的落在颈窝,他的发丝有些长了。
此刻,他已经换回了日常的着装,洗得泛白的淡色衬衫质地轻薄,覆在身上,隐约可见肩颈的肌肉线条,笔直的肩膀将衬衫肩线撑得挺括。
“……我来给你送点夜宵。”他轻轻说。
凛绮刚走到衣柜前,听到他这么说,又转过头,“夜宵?”
她倒是忘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有吃了。
不过,辛德瑞拉今天也去了舞会吧,赶在继母她们之前回到家,还给她做夜宵,是不是太辛苦了?
辛德瑞拉转身从门外拿进来一碗甜汤,稍微有点冷掉了,但味道还是很香。
凛绮指了指沙发,示意他坐过去。
辛德瑞拉很顺从,墨绿色的单人小沙发有些承载不住他的重量,即使他很轻很轻的坐下,依旧发出了长长的“吱——”的一声。
凛绮搅动着甜汤,坐在床边,望着他。
辛德瑞拉的坐姿很乖,因为体型摆在那里,坐在小小的沙发上,总有种束手束脚的可怜感。
灯光下,乍然一看,像是一只大型金毛犬。
“你怎么这么待在我的门前,不怕玫瑟塔她们看见吗?”
甜汤的味道很细腻,带着淡淡的花香,凛绮喝了两口,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
辛德瑞拉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你从皇宫走廊飞离皇宫的时候,都不在意别人会不会看到,我为什么要在意?”
凛绮一下将汤匙搁回碗中,抬眼看向辛德瑞拉。
辛德瑞拉的目光不闪也不避,细碎金发下的灰蓝色眼睛带着薄薄的水光。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带着针尖般的语气,与她说话。
剥离了平日完美的微笑假面,礼貌而游刃有余的态度,将自己的情绪全然暴露在她的面前。
既尖锐,又委屈。
第88章
辛德瑞拉灰蓝色的眼睛,执拗的望着她,似乎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从……城堡,离开时吗?
凛绮将碗随手搁在床头柜上。
她走到辛德瑞拉的身前,目光停住在辛德瑞拉的身上,捏住他的下巴,“你看见了?”
辛德瑞拉乖乖抬起脸。
他苍白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更加脆弱,像是薄薄的白纸。
唯有眼睛是亮的,隐约水光在眼睫下,滤出幽幽泪意。
他的下唇有着深深的齿痕,不难想象,几秒前可能还是和脸色一样惨白的,可现在却因为咬的太重,而迅速发红。
他的金发有一段时间没有修剪了,偏长而凌乱的落在眼睫前,那张总是淡漠的脸,此刻濒临崩溃边缘。
完美无缺的笑脸,终于产生了裂痕。
“是,我看见了。”他的语调颤抖,“你难道害怕被人看见吗?”
如果害怕,就不会那么果断的离开了?
是根本不在乎被人看到,还是因为——太过激动,根本就没法在意别的,只想离开?
凛绮定定的注视着他。
她的手指,忽然扣住他的下巴,拇指按住他的唇角,稍稍使力,迫使他张开嘴。
辛德瑞拉咬破了嘴唇,鲜艳湿润的红色染红了他的嘴角。
凛绮的眉心缓缓蹙起,她沉着脸,本能的收起笑容,紧紧盯着辛德瑞拉的眼睛,辛德瑞拉也回视着她,眼周逐渐发红。
“不是一直装作不知道吗。”
两人僵持半晌,最终还是凛绮先开口。
在这之前,她和辛德瑞拉,一直保持着某种程度的默契。
辛德瑞拉知道夜晚会造访的麻雀是她,她也知道,辛德瑞拉知道这一点。
除了情绪崩溃时,辛德瑞拉从来没有和她提到过这件事。
他装作不知道麻雀是她,夜晚与她说许多事,他的过往,他的心情。
如果说破,这种薄冰般的平衡,就会立刻被打破。
与她和辛德瑞拉都各自有许多秘密,对于秘密,他们都缄口不提,就像是毫无察觉,毫不好奇。
辛德瑞拉不问她为什么会变成麻雀,为什么要到他的身边,凛绮也没有问,他和斯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凛绮原本以为,辛德瑞拉会一直不打破这种平衡。
她的拇指抚过辛德瑞拉嘴角的血珠,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被蹭开的血痕。
“为什么忽然问?”
辛德瑞拉的声音发抖,“为什么?”
他被凛绮按住的唇角,艰难的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难道不是你在逼我吗?”
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忽视他,像是完全看不到他,把他当做透明的影子——
辛德瑞拉知道,凛凛想弄明白,他和她过去认识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但是他也不知道啊。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汹涌的感情来的这么突然,几乎将他的精神全都摧毁。他弄不明白,惶然无措,只能靠着自己的智慧,去试探,去猜测。
他能感受到牵引在自己身上的剧烈感情,也猜测到凛绮来的目的。
他甚至已经隐约猜测到,自己和凛绮过去认识的那个人的关系。
只是,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完全不知道。
凛绮想让他开口,想让他坦白。
他该说什么?
他原本,从一开始,就什么都,完全都,不知道。
他是另一个人的爱燃烧留下的灰烬,身上充满了不知道留存了多少年的陈旧的感情刻痕,他是除了爱,什么都没有的空壳。
凛绮看到他的眼泪,顿了顿,微微不自在的送开了手,将目光转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