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很浅，仿佛只是礼貌的噙在嘴角，苍白的脸上却像是带着倦意，眉心凝结着难以散开的抑郁，只是默默不语。
凛绮从那张美丽的脸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
她细细分辨，觉得自己没有认错。
阿德里安王子对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和带来的年轻人之间的眉眼往来毫无察觉。
他将披风交到侍女手里，脊背笔直的往城堡的会客室里走，“可以给我来一点红茶吗？我一路走过来，渴极了。”
他之前也经常到城堡来，点起下午茶来，也一点都没有客气，语气温和的询问领路的侍女。
“上次那种蛋糕，可不可以来一点？”
“对了，给他准备和我一样的就行了。”
王子俨然熟门熟路，想着蛋糕和红茶的滋味，都待人引路，就大步走在了最前面。
红发青年听了他的话，微不可查的一顿，转头默默看向凛绮。
那双琥珀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流转着光，凝聚着许多欲语还休的感情，几乎快要溢出。
真是够了……
再让阿德里安说下去，刚重逢，她就要遇上麻烦了——
凛绮直接上前抓住红发青年的手腕，紧紧握住。
他惶然一顿，睫毛不停颤抖。
“走吧。”凛绮眯起眼睛，“先进去吧。”
想要找到他，可真够费劲的。
找了这么多地方，居然还是阿德里安将他送回她身边。
——
待客室里已经摆上了蛋糕和红茶。
蓝发的王子阿德里安最先到达，他在椅子上坐下，片刻后凛绮和红发青年才走进来。
他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凛绮最近的古怪脾气，他已经适应了，她就是把他丢在会客室里，自己跑去骑马，都没什么奇怪的。
倒不如说，她现在居然真的出现在会客室，坐在他对面，喝着红茶，这才比较奇怪。
这样的念头短暂的转了一秒，王子没当回事。
他端起红茶杯，开始尽职尽责的为凛绮介绍起来，“这位是……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是在沙滩遇到他的，他当时不知道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可能是海难吧，浑身都湿透了，不知道受了什么伤，连走路都不能走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而且他的力气很大，是个很英勇的人。”
“我想要邀请他加入我的骑士团，而且我们现在已经是很亲密的朋友了。”
王子一边说着，一边喝红茶，“不过，他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大约是很遥远的国家，我不知道他是不会说我们这里的语言，还是……不会说话，从来没有听他开过口。”
“不过，我可以担保，他是一个很善良，并且很有能力的人。”
“上一次你委托我的事情，也让他帮忙一起寻找，怎么样？”他说完，看向凛绮，准备看看她的态度。
却发现，她一直直勾勾的望着红发的青年。
王子：“？”
凛绮端着茶杯，馥郁的茶香气味缭绕，她却没有喝上一口的意思。
好容易等到王子的话说完，她把茶杯一搁，就抓住了红发青年的手，站了起来。
“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她看也没看王子，语气不容置疑。
红发青年顺从的站起身，被她牵着离开了。
“哎……？”
端着茶杯的王子，看着凛绮和他新认识的朋友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视野里，半晌反应不过来。
——
凛绮的步伐很急。
在宫廷里生活，她最先学会的就是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
她拉着红发青年，一把打开了自己房间的大门，将他推进去，随后又关上门，还顺手锁了两道。
红发青年顺从着她的力道，毫不抗拒的进了房间。
凛绮锁门的时候，他就睁着美丽的金色眼睛，目光一错不错的注视着她，目光中流露着闪亮的，莫名的光。
“你别这么看着我。”凛绮锁好门，转身望着他，“我看不懂。”
她进门前就吩咐侍女们不必过来，现在又和系统099打招呼，“你先自己去玩会吧。”
[我也很好奇啊，真是的……]
系统099叽叽咕咕，不满的跑掉了。
凛绮这才面朝红发少年，眯起眼睛，“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是什么？”
红发青年默默不语。
下午的阳光穿过凛绮房间内的巨大明亮玻璃窗，落在他艳红的长发上，那本就正宗的红，此刻更是浓郁到几乎刺目。
“……我忘记了，你现在不能说话了是吧。”
故事剧情中，曾经提到，小人鱼为了能够见到王子，与深海巫师做了交易，用自己全世界最美的嗓音，换了一双腿。
但是，这双腿在陆地上行走的每一步，都会如同行走在刀尖之上。
凛绮的睫毛低垂，压住了眼中的情绪。
她抬脚走到桌前，背靠着椅子，凝视着红发的青年，这张脸无论如何变化，她都能够认得出来。
“不想表示点什么吗？就算不能说话，能够写字吧？”
故事里，小人鱼因为一直不能说话，只能默默地注视着王子和邻国公主感情日渐加深，自己一个人痛苦。
凛绮就很不解，不能说话，难道不能写字吗？
只要写出来，告诉王子，当初在海滩边救了他的，就是她不就行了。
后来凛绮想通了，可能是人鱼和人类的文字不相通。
但眼前的情况就不一样了，眼前的这个人鱼，当然是会写这个世界的文字的，毕竟他也当过这么多年的人类了。
她进入这个世界，等待的就是此刻。
凛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坐下说话，“总之，你把现在的情况，自己还记得多少，全都仔仔细细，全部告诉我。”
她会根据现在的情况，制定不同的方案。
怎么样对待眼前的这个家伙，也需要在了解情况后，仔细斟酌。
红发青年没有坐下。
他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凛绮。阳光下，那是一种非常美丽，且澄澈的颜色。
面对凛绮的注视，他没有丝毫躲闪，反而像是享受着这样的目光，在好一会后，才上前一步，抓住凛绮的手腕。
凛绮微微一怔。
红发少年的几率发丝落在脸颊上，他垂落睫毛，压住略带着忧郁的眼睛，翻过凛绮的手掌，伸出手，在她的手心描画。
他写的是文字，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很投入。
凛绮感受着指尖划过掌心的感觉，凝神注意着他勾勒的文字，他写的是——
【凛】
【绮】
凛绮的表情收敛了，紧紧盯着他。
红发青年浑若不觉，依旧垂着眼，一遍一遍认真的书写。
【凛绮】
【凛绮】【凛绮】【凛绮】……
写完后，他轻轻抬起眼，目光无声的栖在她的脸上。
第97章
一遍一遍在掌心反复勾写的，是她的名字。
不是她在任务世界使用的化名，“凛凛”。
而是她曾经，也只告诉过斯诺一个人的名字。
仅仅，只告诉过他一个人，只说过一次的名字，那是任务完成的前夕，斯诺反复缠着她，询问她的名字，她不得不在斯诺的掌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学习来，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笔一划的描摹着。
阳光温暖，凛绮感觉自己的手指，在日光下微微发凉，有些僵硬了，她垂下眼，抑制着蜷缩起手指的冲动。
面前的红发少年嘴角还噙着若隐若无的弧度，垂下眼睫的样子，显得格外安静。
凛绮不喜欢和别人扯上关系，也觉得把现实中的事情，和任务世界牵扯在一起，很没有必要。
任务就是任务，只是工作。
因此，她的真名，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除了斯诺。
“凛绮”。
这个名字就像是咒一样，凛绮现在想起，也会有些许的懊悔，或许根本不该把自己的真名告诉他。
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和他纠缠在一起，无法斩断。
在第二个世界看到的，陈旧的黄金宝座上，深深刻下的她的名字。
以及那个任务快要结束的时候，辛德瑞拉对她的呼唤。
风吹动他的金色发丝，他绝望悲恸的眼睛，不断呼唤她的名字。
“真爱之吻”确实唤醒了什么。
但是辛德瑞拉是不想承认的。
他愤恨斯诺的存在，不想和过去的自己扯上任何关系，凛绮原本以为他也应该恨她，可是从他最后的行为来看，并不是这样。
如果辛德瑞拉真的恨她，想让她抱着遗憾离开，永远不知道斯诺能不能再次醒来，他就不会叫出这个只有斯诺知道的名字。
不过是想要告诉她，他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拥有了过去的记忆。
凛绮无法忘记，辛德瑞拉在漆黑地窖中，叫她的名字时的神情，他大概是以为永远不会再次相见了吧。
掌心微痒的感觉勾回思绪。
凛绮垂目，眼前的红发青年依旧认认真真，一次一次的在她的掌心中书写她的名字。
能写出这个名字，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人鱼的手指有些尖利，划过掌心的感觉如同过电般，微妙刺痛。
凛绮抓住他的手腕，红发青年抬起眼，她直直看过去，望向那双琥珀金的眼睛，“行了，我知道了。”
“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会和那家伙说的。”
什么剧情，后续，任务都无所谓，就先这样吧。
啧。
凛绮心中有些微妙的挫败，还有些奇异的烦躁，乱七八糟的感情糅杂在一起，她的心情都变得凝重起来了。
凛绮抓了抓头发，只想叹气。
她靠着靠窗的桌子，安静下来后，她有些站不
她走到床边，红发青年也就顺从的被她拖了过去。
她的掌心里是他冰凉的手腕，她按着他坐下，顺势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压得扑了好几层鹅绒垫的床猛然嘎吱一响。
“其他的事情，也和我说说。”她望向红发青年的眼睛，立刻又补充了一句，“不用说和我有关的，只说你自己的——”
“好了，先从你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说起。”
她握住他手腕的手微微松了些，扬了扬下巴，红发青年轻轻抬起睫毛，目光缱绻的静静注视着她。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
他抓住凛绮的手，再一次认真的书写起来。
——
凛绮花了一些时间，终于弄清楚了状况。
在这个世界，他使用的名字，是“艾利尔”，是深海中的王子，有七个姐妹，最近才找到方法上岸，立刻就回到她的身边来了。
经过确认，可以确定，他确实担任着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的角色。
凛绮目光沉沉的望着他。
艾利尔用手指搅着衣摆，不安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安静地投向她。
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半天，也只确定了这些最基本的情况而已。
凛绮想要问到更加详细的内容，比如他既然是人鱼，又是怎么上岸，怎么变出双腿，艾利尔就装作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望着她，就是不回答。
算了，她也不是不知道。
这些事情，之后再仔细与他确认吧，反正她也不准备放他走了。
凛绮这样想着，顺道看了眼窗外，天色似乎暗了一些，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凛绮思索，猛然想起。
对了，阿德里安！她完全把王子给忘记了！就这样把人给晾在待客室——
凛绮匆匆站起身，一把推开门，艾利尔不知所以，但还是立刻慌地站起身，小尾巴一样跟在凛绮的后面。
哪怕凛绮转头和他说，不需要跟着，在房间里等候就行，他还是惴惴不安的，脸色都白了，急急忙忙抓住她的手腕。
凛绮看他这幅样子，艾利尔着急，却又说不出来话，形容不上来的委屈可怜，只能长叹一口气，领着他一道出去。
待客室里。
阿德里安仍旧坐在原来的位置，依旧仪态极佳的在喝红茶。
凛绮随意瞥了一眼，他手边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多的空碟，垒在一起，搭得高高的，看起来就很危险。
不论是叠成高楼的盘子，还是他的血糖，都很危险。
凛绮只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正在收拾盘子的侍女看样子也在担心王子的健康，脸色都有些发白了，阿德里安还在吃，并且笑眯眯地表示，“再来
一份吧，谢谢你了。”
凛绮挥了挥手，解救了抱着托盘的侍女。
侍女一脸得救了的表情，抱着托盘和一叠盘子，就匆匆地退下了，阿德里安这才看见凛绮。
他一边仪态万千的掏出白色丝巾擦嘴，一边微笑着问她，“你们的对话结束了？”
既温和又从容，毫无试探他们谈话内容的意思，也没有表露出一丝好奇，他确实是一个很正直的人。
凛绮走到他面前，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
“艾利尔就留在我这里了。”
阿德里安很疑惑，“艾利尔是谁？”
“就是你带来的那个人，我要留他在身边。”
阿德里安差点把一口红茶喷出来，他艰难维持着礼仪，匆匆搁下茶杯，“等等，你说什么？……谁？”
凛绮再次重申，“我要把他留在我这边。”
阿德里安望向凛绮的眼睛，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却十分的坚定不容置疑。
这还是他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她表现出来这么强烈的个人情绪。
“怎么忽然……凛凛，你是认真的？”阿德里安凝视着她的眼睛，“这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
“我没有开玩笑。”
“他是个人，不是小猫小狗，你想要养就养，可以要来要去。”阿德里安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要留他在身边，你问过他的意见没有？”
凛绮没有回答。
阿德里安叹了口气，“你看，这个事情还是……”
艾利尔忽然从凛绮的身后冒出来，他冲到阿德里安的面前，手忙脚乱地比划。
阿德里安被吓了一跳，但依旧维持着仪态，看着艾利尔的手都快挥到他的鼻子上了，他往后退了点，“你看，他情绪都这么激动了……”
艾利尔气得肩膀发抖，脸色煞白。
他用力挥手，把阿德里安推得后退了又一步，又不安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的凛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