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灵根本不想搭理她:“能力算什么,没有机遇,能力只是没用的装饰。”她扬着下巴指了指部门的人:“你以为她们为什么对你好?因为你姑姑是财务经理啊,你以为她们都是眼里只有草的羊?无利不图懂不懂?”
文禾刚好走过去,刚好听到她的话,也刚好又被她盯上。金灵说:“其实我一直挺看不起你的,穷正义,假清高,自以为是。”
文禾思索了下:“我不觉得自己清高,但如果有一天我跟你一样,我肯定不会质疑自己的选择。”
金灵面无表情地说:“你想多了,我有今天,我不后悔。”
“真的不后悔,自己知道就好了,不用说给别人听,你这样很像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文禾走过去:“你想知道为什么百特的经销商,萍姐不给你吗?”
金灵狠狠地抿着嘴,没接话。
“她说你吃相太难看了。”文禾告诉她:“你想往上爬,踩人是肯定的,但要看准了再踩。”萍姐就是她不该踩的那一个。
上回华北渠道会,萍姐想的是自己最后一次主持,想给在E康的销售生涯画个圆满句号,金灵却非要抢她风头。
金灵冷笑着说:“这种话你也信。”
“我信,你爱信不信。”文禾不打算再跟她进行这种无聊的对话,拿了相机跑去展厅打算拍几张产品照片。
展厅没什么人,文禾用卡刷开了门禁,到二楼影像区的时候看到周鸣初,他在跟一个同事说CT机的事,讲完让同事去拿扫描仪,又见地下灯带应该是故障了,他用脚尖踢两下,把闪烁的灯带踢亮,再朝她这边看过来。
文禾喊声周总,周鸣初没说话,别开了眼。
聚餐那天后两人再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会站在空旷的展厅,文禾想起对他的误会。
她之前在办公室问他的那几句,确实是以为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所以跟王东尼一起去害叶总,但现在事情完结,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是自己小人之心。
仔细想想,之前在办公室对他的那几句,绝对算质问了。
文禾往他那边站了站,低声说:“对不起。”
周鸣初转头看她,过会问:“对不起什么?”
文禾说:“叶总的事,对不起,是我多嘴,误会了周总你。”
周鸣初忽然抬脚往她这边走。
文禾猝不及防,被他几步逼到展台旁边。
周鸣初说:“我以为你这张嘴会一直硬下去。”
空调开得有点低,文禾感觉起了点鸡皮疙瘩,也再次感受到周鸣初的阴晴不定。
她在办公室质疑他,后面又在聚餐的时候拿话刺他,他看起来都没太大的波动,但她一声对不起却像对他是天大的冒犯,忽然眼神定定的,吃人一样极其有压迫感。
文禾一头雾水:“是我的错我当然会道歉……”顿了顿又说:“如果周总还觉得我哪里错了,你尽管说,我一起跟你道歉。”
周鸣初说:“打算走了,更硬气了。”
文禾愣在他锋利的目光里,他却转身离开。
文禾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看时间差不多,随便拍了几张零件的图,跑去食堂碰到章茹和孟珍珍,三个人叽里咕噜吃了一餐饭,文禾跟章茹出去买奶茶。
外面很晒,她们走去前台借伞,路上章茹还在念叨文禾这回举报的事,觉得连累了她。
文禾就问:“你之前给我的那个医院名单还记得吗?”
章茹想了好一会:“记得。”
“那个是叶总给的吧?”文禾笑:“我去了其中一家,人家问我认不认识一位姓叶的教授,我那时候就猜,应该跟叶总有关。”所以叶印阳也是帮过她的,她一直想机会感谢,只是没什么机会而已。
但她举报王东尼和金灵,又不止这点原因,除了不想让章茹和叶总被小人绊到脚,也是因为她实在讨厌王东尼,不管是之前三番五次的骚扰,还是后面用烟头烫她的羞辱,说是讨厌,其实早就到了记恨的程度。
再有一个原因,是她决定要跟周鸣初彻底断掉。
她看出梁昆廷对周鸣初的在意,也知道继续待在这里就难跟周鸣初断个彻底,既然已经跟梁昆廷在一起,她就不想再跟周鸣初牵扯不清,那么最有用最干脆的,就是她离开这间公司。
只是走下楼梯,又再碰到这个人。
他跟叶总从停车场过来,叶总问章茹:“去哪里?”
“买奶茶,你要不要喝?”
“去哪里买?”
“对面啊。”章茹指指那边。
叶印阳看她打着伞还要遮脑袋:“可以叫外卖,太晒了。”
因为关系已经公开,两个人已经不用掩饰那种亲近和自然,文禾在旁边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章茹还在问周鸣初:“买奶茶,周总要喝吗?”
周鸣初问:“买什么?”
“港式奶茶,就对面那家。”章茹又指一次,这回周鸣初说了句:“一杯冻柠红茶。”
“OK。”太阳底下站着实在热,章茹说完话就带着文禾走了,一路都在后悔没往腿上抹防晒。
等到了对面,文禾收到周鸣初给的转账,让她奶茶小食多买一批,给部门同事当下午茶。
文禾又惊又疑,等把东西买回去,在场的人都跟她一样露出惊疑目光。周鸣初哪里会做这种事,他连团建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
文禾拿着冻柠红茶去敲门:“周总。”
周鸣初正在打电话,朝她点点头。
文禾走进去把奶茶轻轻放在桌上,转身正想走,周鸣初敲了敲桌面示意她留下,她只好站在那里听他讲电话。
粤语,不太耐烦的腔调,应该是跟他父母其中的一个。
文禾想起毛露露,她说周鸣初跟他爸妈关系都不好,都是随时能吵起来的那种。
通话很快结束,周鸣初看了看奶茶,再看看文禾:“确定要辞职?”
“是的。”
“原因呢,为什么?”
“我记得我已经在申请上写了。”文禾提醒道。
周鸣初点开申请,看到她写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手指划几上,更看到她之前的那封检举邮件。
“我记得我说过,让你不要管。”周鸣初再次望过去。
文禾诚恳道:“是我自作聪明,但我不后悔。”
“不后悔,但是要辞职?”周鸣初问:“辞了要去哪里?”
去哪里,文禾之前是没太想过的,但刚刚章茹跟她说叶印阳可以帮忙介绍新工作,也是业内排名比较靠前的两家同行:“我可能先回家过个年,年后再确定新工作。”
周鸣初凝视着她,想起一开始,他根本没想让她过来。
他甚至以为杨宇去坐牢她就会走,但没想到她突发奇,在OA里给他发了一串长长的申请,说要来他部门。
申请写得很恳切,他几乎能想象出她仔细检查每一句话每一个标点符号的样子,但也不过看了一眼就关掉,只是一次的已读不复劝不退她,她又找了BP朱晶晶替她说话。
他觉得她头脑发热不准备理会,直到她又跑去台球厅找他,带着一点可怜的倔强,强装的大方,却像刚学会站杆的鸟,随时在一种摇摇欲坠的状态里,也随时会有一口气喘不上来。
现在她那口气已经喘顺,人也从那种摇摇欲坠的状态中爬出来,但身上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某些事情上评价一个蠢字,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辞职如果是为了躲我,没有这个必要。”周鸣初再盯了她一会,忽然说:“我有可能看不起自己的性,但不会蠢到喜欢一个看不起的人。”
文禾皱了下眉,周鸣初就这样站起来,微微低头看她:“还是说我们曾经睡过这件事,你其实一直非常在乎?”
“叩叩——”外面有人敲门声音急了点,周鸣初视线划过去:“进来。”
“周总,总经办有个临时会议说要让您参加一下,您电话没打通。”
周鸣初拿起手机,看了眼又灭掉,过去参加会议。
会议跟成都分部有关,开完跟叶印阳去采购,见他办公室蹲了个章茹,正埋着脑袋在拆快递,装茶叶。
周鸣初看了看那一罐罐的茶叶,问:“你家里茶叶生意也做?”
章茹冷不丁听到一声粤语,反射性回了一句:“做乜?”她及时吞下那个7字,咳了一声,抄起一罐送给他:“福建茶,今年的茶王。”
周鸣初接过来看了看:“这个有多少?量大的话可以订来送客户。”
“啊?”章茹第一次用粤语跟他说话,没想到高佬看着不怎么样,还会关照她爸爸生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卖叶印阳的面子。
但有钱不赚王八蛋,章茹说:“要多少有多少啊,我跟谁对接?”
周鸣初说:“你找张尔珍。”
“哦哦好的谢谢老板。”知道他们有事要谈,章茹把剩下那点推到一边,准备拿着桌面的演唱会门票出去,但因为做了美甲,门票又薄,她一脸凶残地抓了好几下,还是叶印阳直接给她拿起来找了个信封装着:“明天可能会下雨,带把伞。”
“不会吧,这么大太阳。”章茹嘀嘀咕咕地走了。
周鸣初在叶印阳办公室坐了会,看完一批材料喝完一泡茶又聊了聊分公司的事,晚上开车去吃饭。
晚霞才掉下去,还没有一点要下雨的迹象,卢静珠支着脑袋看见周鸣初,问江欣:“你跟他上次吵架了?”
江欣没说话。
卢静珠一边肩倒向她:“喜欢就要去争,太端着,没什么意思的。”自矜感太强,死要面子放不开,主动过就要等别人回应的,这种心态是一种诅咒。
江欣把目光从周鸣初身上调开,她当然不是卢静珠这样的红尘精英,没办法在每一段感情里都游刃有余,但想起她上一回受伤的事,刚好她那个前男友是认识的。
江欣说:“我早告诉过你那个人不正常,他们一家人都有点问题。”过两秒又说:“你以后出门还是当心一点。”
卢静珠哈哈哈地笑出声,托着下巴看她,一脸娇俏地问:“你咒我啊?”
江欣摇摇头,她说那样的话不是同性间的刻薄,完全出于朋友间的一种善意提醒:“我不是开玩笑的,你确实要多个心眼。”男人玩女人,女人多数闹一闹,好搞定的自尊心强的自己就走了,女人玩男人,碰上疯子的概率要大很多。
卢静珠对她的说教不以为意,但充分尊重她的个性。
理性的另一面是傲慢,江欣这个人是典型的精英心态富家女,说得好听叫内在秩序感强,不过就是一种自我标榜。
她或许不觉得自己偶尔露出来的优越感有多让人不舒服,但就是因为自己不觉得,才更让人不舒服。
所以卢静珠认为,这些人其实都不配被爱。
她放下杯子走人,出去时看到周鸣初和许明灿在一起,视线也就一掠而过,跟他们一个错面,打声招呼就走了。
出去时,隐隐感觉空气湿度有增加,但到第二天中午才开始有下雨的迹象。
下午的时候文禾跟着章茹去看演唱会,章茹朋友的车挂了两地牌,她们直接坐车过关去香港红馆。章茹说那里是一生人必去一次的演唱会场馆,音效观感都特别好,就算坐山顶也能看到歌手。
车子开上深圳湾大桥,文禾给梁昆廷发信息,让他去楼顶帮她收一把椅子。
梁昆廷笑她:『你洁癖比医生都重,休息时间全用来搞卫生了,阳台的椅子也要刷一遍。』
文禾说:『那把椅子被猫尿了几回,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梁昆廷想了想:『是棕色藤椅,我坐过的那把?』
等了会,那边只发来一个表情包,说过港没信号了。
梁昆廷摇摇头,不由发笑,继续叫下一个号。
病人进来,他习惯性往门口看一眼,愣住。
丁彩坐在他面前,病历放桌面,一开始没说话,直到梁昆廷开口问,才讲了句:“头痛。”
“还有其它症状吗?”
“眼睛也痛,还有下巴。”丁彩低头看着地面的砖:“三个月前去看过中医,在耳朵后面扎了一针,放完血好很多,但最近又开始痛。”
梁昆廷判断了下:“可能是三叉神经痛,先照个CT看看。”
他盯着电脑在打字,看起来很平静,丁彩抬头看着他光洁挺拔的衬衫领子,眼眶忽然又红又痛。
打字声停下,梁昆廷顿了两秒,低声问:“你不是在做教培么?”
丁彩说:“机构倒了,我从北京去的深圳……”又回深圳回来广州,找了个医美医院给人当助理。
她越说声音越小,也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窘迫,多可怜呢,这么多年,她好像越混越差。
梁昆廷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给她开了检查单,丁彩接过来,抓纸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利得像刀,她再没说什么,起身走了。
手机震了下,梁昆廷收到文禾发的消息,说不用去接她,她朋友会把她送到家。
梁昆廷看着手机,想起很多事。
他最先想到文禾,无比清楚自己现在喜欢的是谁。
他喜欢文禾,见她的第一面就开始留意她,小心但得体,善良里有一股韧劲的女孩子。他感受到她的敷衍和退避时曾经也放弃过,只是没坚持多久,又还是被她吸引。
他见过的销售多得像流水,她不算业务能力多强的那一个,但绝对是他忘不了的那一个,以至于后来见的医疗销售都忍不住要跟她比较,话多了少了,仪态太板正还是过于松弛,他总要一遍遍把她从心里扯出来,次数一多,慢慢就塞不回去了。
收收心,梁昆廷回复文禾一条消息,怕赶不及又给他大伯打了个电话让帮忙收椅子,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
下班时乌云滚动,梁昆廷又被主任叫去对了一份病历,果然外面就下起了雨。他撑着伞出去,看到丁彩站在门诊大楼的外面,她不知道站那多久,人像抽了魂。
她没带伞,梁昆廷没想载她,也没想再跟她单独相处,于是头也不回地去停车场。
路上却想起他们谈恋爱的事,大学那会感情很好,但到家庭这边却怎么也说不拢。
他父母是没什么主见的人,买车买楼都爱听他大伯的,因为他大伯以前给台湾人的厂当过厂长,最高峰的时候管一千多号人,曾经也很风光。
而他大伯又是个很复杂的人,觉得外地人素质都低,会偷东西会占便宜还会用□□交租,所以一度很排外,但08雪灾的时候又是他大伯最积极发动亲朋好友去给外地人送被子和吃的,可是一到他交女朋友这件事,再次变成自尊自大的本地佬,坚决不同意他找外地妹,还因为身高问题说150是半残,挂瓶都挂不上去。
他因此跟他大伯吵了一架,有足足两年都没来往,她也因此跟他分了手,毕竟没有人能受得了那样的羞辱。
分手后她去了北京做教培,偶尔听到消息,每次都以为她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