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次日落——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01

  是她自己提出要来的。
  烟雾、彩灯、迷醉的空气,乱七八糟的音乐,一具具火热身体的碰撞,在酒精的驱使下,陷入没有明天的狂欢盛宴。若说去哪里找堕落和放纵,林山雪第一个想到酒吧。不知名的乐队在台上表演,主唱沙哑的声音一出来,粉丝的叫声堪比海啸。被人声淹没,连心里的杂音也听不见,只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把说不出来的情绪借机喊出来。林山雪还没进行到这一步,她正在为点什么酒而发愁。
  不喝酒,至多知道个五粮液,知道个茅台,更别提酒单上那些花里胡哨的外国酒、鸡尾酒。自己不知道喝什么,跟着别人选也是不错的选择,正当林山雪打算抄作业时,旁边的江绥替她做了决定:“给她一杯可乐。”
  什么神精病才会来酒吧花高于市价几倍的价钱喝一杯可乐?未成年也干不出这种事情吧?
  “你在吃药,注意忌口。”
  林山雪眼馋别人手中那些花花绿绿的鸡尾酒,“忌口什么时候都可以忌,酒吧又不是天天都能来,你让我点一杯尝尝。”
  江绥不允,林山雪据理力争,忽听左手边横插进来一道戏谑的声音:“妹妹,你男朋友真关心你。”
  说话的女人顶着一头奶奶灰长发,嘴唇涂抹成紫黑色,手肘搭在吧台上,举着一杯酒冲二人说话。林山雪刚坐下就注意到她的了,她还有个穿背心套皮衣的男同伴,估摸着去上厕所或者跳舞去了。
  背景音太吵,林山雪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模糊,笑道:“那是,他可太关心我了。”
  恰好这时果盘上来,林山雪用叉子插了一块西瓜,阴阳怪气地问:“江老师,西瓜能吃吗?”
  江绥静静地看着她,林山雪又问了一遍,江绥移开视线,抿了一口酒道:“嗯。”
  “哦,”也不吃,放下西瓜,指着哈密瓜,“这个呢?”
  “可以。”
  “诶,别人那里还有薯片,薯片能吃吗?”
  江绥不说话了。
  “我提前问问不行吗?万一下次你不在,我怎么知道这些东西我能不能吃。”
  灰发女子先忍不住,笑喷出来:“哟,现在这些小情侣,不得了,不得了。”
  林山雪听见情侣两个字没把持住,喜笑颜开,也不故意和江绥置气了,她看那会灰发女子也太顺眼了,扯着嗓子和她聊起来。三两句后话匣子打开,两人越凑越近,正上头呢,女子的男性友人回来叫女子离开,临走前林山雪顺口问了句:“姐,你今年多大了?”
  “25。”
  得,叫了那么老半天姐,最后人家比她还小一岁,林山雪清晰的听见右侧传来几声低笑,羞恼地推他一下,“带你享受生活来了,结果你跟个闷葫芦一样坐在这儿,浪费我一片好心。”
  “那我应该做什么呢,林老师?”
  江绥拿着酒杯忽然看向她,林山雪一时不查,被晃了眼,耳尖发烫,“跳……跳舞?”
  “你想去吗?”
  林山雪往舞池里看了一眼,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连脑浆都要蹦出来,是痛快,但挤出一身臭汗蹭别人身上,蹭自己身上,林山雪都不能接受。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换了乐队,上来铮铮两声直冲天灵盖,比上一队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林山雪本来就因为这里混杂的空气难受,现在更是被吵得脑仁疼。
  “怎么样?放纵了吗?”江绥喝了酒,比平常放松了些,眼神慵懒,嘴角若有似无的勾着。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林山雪咬牙切齿地想。她带江绥来酒吧,是因为她觉得江绥没去过,没想到江绥熟悉的很,她倒成了乡巴佬。
  又坐了一会儿,这下没人和她聊天分散注意力,实在生不如死。
  “结账!”
  这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多年浸淫影视剧,主角一受挫就酒吧深夜买醉,好像喝酒就能排解一切忧愁,久而久之让林山雪对酒吧有了一种向往之情,大言不惭的说要带江绥来放纵,结果啥也不是。
  酒吧离江绥家的别墅不远,林山雪头也不回的走在前面,海边车少,昏黄的路灯下,只有二人越拉越长的影子。
  想起来还是有些难为情,被晚风一吹更甚。头脑发热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又头脑发热带人家来酒吧,连酒都没喝就走。
  曾经喜欢的不得了的摇滚乐,现在只觉得在往耳朵里倒垃圾;曾经向往的不得了的酒吧,也不过如此。不知不觉过了许多年,路上随便抓个年轻人都要叫她姐姐的年纪。
  林山雪叹了口气,手腕被赶上来的人抓住。
  “怎么了?”
  林山雪想生气,没气出来,偏开头,自嘲地笑了笑:“我还说你呢,我才是真的傻,刚才在殡仪馆我竟然真的有一瞬间认为我能带你走出来。”别说什么都没干,就算真的放纵了一晚,醉了一晚,明天醒来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事情不会因为一瓶酒就烟消云散,难过依然还会难过,问题依然还是问题。
  顿了顿,没说话,掌心下滑,指间掠过林山雪手背上的伤痕,牵住她的手,往前走,两只手在中间轻轻地摇晃。林山雪落后江绥一步,她看过他的背影无数次,没有一次像这样,触手可及。她抬起空闲的手,还没触碰到,江绥微微用力,将她拉至并肩。
  “我现在感觉很好。”
  “谢谢你。”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说出去的话也许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足够同伴汲取力量。
  林山雪紧紧回握回去。
  两道影子在夜色中逐渐靠近,又分开,又靠近……
  到家已经快十二点,林山雪白天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现在又舍不得去睡,赖在沙发上向江绥抗议:“说了要一起当最后一名的?你见过哪个最后一名十二点就睡的?”现在她倒不害臊了,说起来理直气壮。
  “所以?”
  林山雪眼睛发亮,抱着抱枕从沙发上跪起来:“我刚才看见有人在沙滩上围着火堆唱歌,我们去吧!一定比在酒吧里好玩!”
  想一出是一出,江绥都不知道怎么说她才好。回房间找出一张薄毯盖在林山雪身上,“看电影吧。”
  林山雪欲言又止,但江绥已经打开了电视,撇撇嘴不再说什么,裹好毯子躺回到床上。江绥选中一部近期好评不断的悬疑电影,“看这个?”
  瞟了一眼电影封面,林山雪道:“可以啊,左上角那个男的是凶手。”
  江绥默默点开下一部,还没出声,就听沙发上的人嫌弃的评价:“大烂片,很无聊的。”
  “这个啊……最后有反转,看起来最善良的老头是大boss诶。”
  “男女主最后没在一起,女主生病死了。”
  换到第十部 的时候江绥终于忍不住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看着林山雪,“你到底想不想看?”
  林山雪踢了踢毯子:“我在帮你扫清前路的障碍,这样你看的时候就不用胆颤心惊了。”
  没有人说歪理说得过她,江绥随便点开一部动画电影,赶在林山雪开口之前警告:“别说话。”
  林山雪用被子挡住嘴,片刻后,声音从被子里透出来:“好啦好啦,随便看罢。”江绥在她旁边坐下,林山雪放下被子凑过去,江绥瞬间感受到一具柔软温热的身子贴着他。
  “看到拂晓吧?我想看完日出再睡。”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小鹿,江绥说不出拒绝的话。
第32章
  第 32 章
  昨晚江绥让林山雪吃药,她把药含在嘴里,趁着上厕所把药冲进了下水道。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上一次的药效还没消,也许是嘴里的药物残留,电影还没有过半,林山雪就躺在沙发上睡着。
  哭着醒过来,双人床只占据四分之一的位置,温暖的被子成了喘不过气的罪魁祸首,梦见什么全忘了个干净,只有梦中的情绪完全带到了现实世界。
  时钟停留在三点半,林山雪躲在被子里不停的流泪,昨天被药效压抑下去的情绪在此刻全部爆发,游离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全身上下都麻木。指间嵌入胸口,想把它挖空,急需发泄的出口。
  不敢哭得很大声,闷在被子里,哭声低低哑哑,嗓子干疼。都是骗她的对吗?约好一起看日出,醒来的时候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为什么还不来叫她?为什么要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林山雪抱住头,头疼的快要炸开。
  她自己觉得自己可怜,她要求别人必须对她说真话,别人答应了,她又止不住怀疑。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林山雪心里一惊,连哭都忘记,猛地坐起来,摒住呼吸,等了两分钟,门外再无动静,大概是哪里忘记关窗户。
  松了一口气,林山雪擦干眼泪,因为用力过猛,眼睛周围红了一片,火速爬起来穿衣服,她不想见江绥,至少今天不想。
  她在客厅给江绥写字条,手抖得不成样子,笔画与笔画间仿佛蚂蚁爬过,不成章法,写了三四张,没一张看得过去,全揉成团扔在垃圾桶,丢开笔,落荒而逃。
  林山雪沿着海岸线一直走,墨色的大海荡漾着月光,海浪前进,后退,柔和地冲刷沙滩。眼中再次涌出泪水,她控制不住想要大喊出来的欲望,白皙脖颈上尽是指甲抓出来的红痕,身体如一根拉到极致的弦。快点爆炸吧,林山雪不停的想,王老头死了,杨灿也死了,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她?让她死吧,让她也死吧!
  直到尽头处出现一抹光,海鸟的嘶鸣叫醒太阳,像受到某种召唤,林山雪追着海浪跑进大海,冰凉的海水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瞬间清明,肩部微微颤动。
  不应该这样,她不应该这样,江绥会讨厌她,会抛弃她,她不应这样。从包里翻出医生开的药,缺了两片,一片吃了,一片扔了。
  “要吃药,要吃药,吃了药就会好的,吃了药就会好……”像念咒语一样一直重复,颤抖着手把药抠出来,一粒、两粒、三粒……还嫌不够,全部抠出来,仰头塞进嘴里,口干,卡在嗓子眼咽不下去,脸涨得通红,跪在地上干呕。
  海水浸湿小腿,浸湿手臂,药伴随着滚烫的泪,全部落入水中,嘴里的苦意漫延,难受的想把舌头咬断,太阳缓慢升起,浮动的金色对林山雪有致命的吸引力,让她想化作泡沫,融入大海……
  林山雪回宿舍换完衣服才看见江绥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回复。她放弃写便利贴,给江绥发消息说殡仪馆有事要提前回去,江绥说好,给她发了一张日出的照片。
  远处飘来金色的云,太阳从海平线升起,由远及近,一束绚丽的光。
  他们在不同的地方,共享一场日出。
  眼睛酸酸的,又有些想哭,江绥的电话打了进来,林山雪没有第一时间接起。
  “喂。”
  鼻音很重,江绥敏锐地问:“怎么了?”
  就这一句话,林山雪的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咬住下唇,不发出一点声音。电话那边的江绥也不催她,听筒里只有二人的呼吸在相互缠绵。
  “没怎么,就是起太早,有些累。”
  江绥安静了会儿,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林山雪右手拿着手机,左手紧紧抓住右手手腕,连呼吸都忘记。
  “嗯,那你注意休息,”江绥的声音里有一种落日余晖般的温柔,“我明天要出差。”
  林山雪吸了吸鼻子。
  “按时吃饭,吃药,”江绥道,“等我回来,我们再去看一次医生。”
  林山雪听见吃药,想起今天早上葬身大海的药片,还没来得及心虚,乍一听见江绥说“我们”,什么都忘了,连忙点头答应。
  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江绥后来还说了什么,林山雪没听,挂了电话还沉浸在美好的余韵中,半天不见动弹。
  医生开的药剩下一盒,放在桌子上,林山雪行云流水的拿出一片,将要放进口中的时候愣住,想起刚才查到的副作用,迟钝,嗜睡,发胖……其实这些看病那天医生就和她交代过,她没有放在心上。
  看着白色的药片,林山雪想了一会儿,扔进了垃圾桶。
  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林山雪的时间被工作填满。她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自己的工作做完不算,还要往别人那里抢工。前一天值完夜班,第二天清早李雅莉又准时在办公室看见她,理由是有同事请假,她来代班。
  一开始李雅莉只以为她经历了网上的事,痛定思痛,改过自新,还没欣慰两天,又开始头疼了。以往林山雪不认真工作,偷懒、翘班、迟到,她虽然生气,但气过骂过也就过去了。可就林山雪这两天这劲头,她连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她让人家认真工作的,现在人家加倍认真了,她又想让人家放松一些,这不逗人玩儿吗?
  但若不说,让林山雪一直这样下去,也实在令人不放心,整日提心吊胆的,害怕她哪天猝死过去,还不如从前呢。李雅莉觉得林山雪就是她祖宗的祖宗,怎么那么会刁难她呢?
  这事儿不解决也不是个办法,趁着午休没结束,李雅莉打算去找她谈谈,从办公室出来,沿走廊拐个弯,看见两道陌生的身影,都是男的,一个年轻,一个年长。
  “你好,这里不对外开放,请问你们有事吗?”
  年长的男人露出歉意笑:“我们就是想来找个人,她可能在这儿工作,林山雪,您听说过吗?”
  这可是她祖宗的祖宗,她能没听过吗?
  “你们……你们找她有什么事?”
  二人一看有戏,对视一眼,喜悦溢于言表。年长的男人激动地上前握住李雅莉的手,李雅莉吓了一跳,听他道:“真在这儿呀?我是她舅舅,这是我儿子,能麻烦你带我们去找她吗?”
  “舅舅?”李雅莉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个人,衣着整洁干净,年轻的那个虽然看着表情不太好看,但大体上也不像骗子,狐疑道,“她不是说自己没什么亲人么?”
  “她自己离家出走的!”黎川愤愤不平地插嘴,黎昌平瞪了他一眼,不服,小声叨叨,“本来就是。”
  白日青天,还有这么多人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李雅莉虽然心有疑虑,还是道:“那你们跟我来吧。”
  一堆人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林山雪一个人趴在角落的桌子上。以往也是这副样子,但那时的林山雪偶尔也会插句嘴,或者蹦出一句不太好听的话,引发众怒。但最近几天,她的话少到极致,从前别人说她一句,她要回十句嘴,现在反驳的兴致都没有,若是有人非要与她搭话,她偶尔回个嗯,更多是装作没听见。
  “林山雪。”李雅莉叫她,没动,放大声音,“林山雪!”
  过去推了她一下,“有人找!”
  直起身子,先看到一双空洞的眼,李雅莉心里莫名发毛,咳嗽一声,指了指门口的两个人,“喏,说是你舅舅,你看看是不是。”
  慢慢转过去,视线聚焦。
  林山雪十七岁辗转来到舅舅家,一开始觉得自己在这儿也呆不长久,后来觉得似乎可以在舅舅家永远的生活下去,没想到走的比上次还匆忙。
  舅舅不像妈妈一样有文凭,年轻时在厂里干了几年,拿自己的积蓄盘下一间铺子,和舅妈开了一家烧烤店,起早贪黑,很幸苦,因此看起来总比妈妈老一些。林山雪离开的时候店里生意不太好,现在看起来应该不错,因为舅舅的衣服不像从前,总是皱巴巴,有油烟味,头上的白发也比那时候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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