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次日落——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01

  “我不在的这几天,”江绥问,“有好好吃饭吗?”
  手瞬间停住,林山雪低下头,像要把头埋进碗里,往嘴里塞进一颗馄饨,小声道:“吃了。”
  他问的是有没有好好吃饭,林山雪却只回答吃了。江绥没有纠缠,放下勺子,看着她:“药呢?药吃了吗?”
  她不说话,又往嘴里塞了一颗。
  如果对面坐的是堂姐家的小侄子,江绥惯常会选择威胁他,比如不好好吃饭就不带你去游乐园,或者不给你买礼物,但对林山雪就不能这么说。因为小侄子知道,就算大人不带他出去玩,不给他买礼物,大人也是爱着他的。
  而林山雪呢?也许当时没有显现出来,但这些“威胁”会成为她心中的一根刺,在午夜梦回无止境的折磨她。
  她很难相信别人对她的善意是真实的,但无条件相信不好的话。
  所以江绥只是说:“吃药、吃饭都是你的事,我没有立场说什么,但是你忘了吗?我希望你能好起来,我不想你消失。”
  “我不会消失的。”林山雪执拗道。
  “但是我会心疼,看见你身上的伤,我会心疼。”
  林山雪抬起头,眼神变得痴迷,沉醉……然后一瞬间醒悟,低头吸了一下鼻涕,“你怎么、你怎么……”
  她说不下去,她很沮丧。
  人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对比,他学习成绩比我好,他工资比我多,他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一旦以别人为模板开始照镜子,看见的只能是无尽的痛苦与生活的悲惨。
  他怎么这么好啊,林山雪无数次在心里感叹,他越好就显得她越糟糕,他怎么会心疼她呢?他马上就会看清她的真面目,他会抛弃她的,他一定会抛弃她。
  我根本不值得他心疼。
  手忽然被拉住,抬头看见江绥的目光,温暖,像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包容万物。这样的眼神只有在看小孩子的时候林山雪才在他脸上看见过,现在也稀疏平常落在她身上了吗?
  “这几天吃药了吗?”
  “……”林山雪看着被握住的手,“扔了。”
  会被松开吗?她在心里问。
  江绥握得更紧了,“为什么不吃?”
  林山雪呆滞了几秒,垂眸道:“有副作用,我不喜欢。”
  鸭青的睫毛微微颤抖,放在桌子上的手紧紧抓住瓷白的勺子。
  “这些副作用很影响你吗?”江绥尽量显得语气更柔和一些。
  “嗯,”林山雪重重点了点头,去偷看江绥的神色,小声补充道,“我要工作的啊。”
  江绥不太肯定刚才在宿舍事她是否还有印象,试探着说:“工作能不能先请几天假?我们先治……”
  话还没说完,林山雪就一下抽出手,“不行!”
  手空的那一瞬,心脏也好像空了一块。江绥顿了顿,继续道:“好,没关系,慢慢说,为什么不行?”
  激动的双眼又变得迷茫,为什么要上班?她有很多钱,而且花销很小,不上班也能支撑很久;住在宿舍,其实在郊区租一间房子也要不了多少钱,山下很多村民的房子都空着,而且离海更近。那她为什么要上班呢?她也不知道,只是刚才江绥一提起这件事,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她心里爬过,催促她应该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知道,”林山雪说,“可是……如果不上班的话,我能做什么呢?”
  她想过无数次的问题,没有答案。
  “并不是一直不上班,如果治疗效果好的话,两个星期,甚至只要一个星期,你就能正常工作。”
  林山雪玩着手指,不知道有没有把江绥的话听进去。
  “我们之间有约定,不是吗?”江绥道,“我永远对你说真话,而你要接受治疗。”
  “我……”林山雪还是迟疑。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看着江绥,努力想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可是真话说出口的那一刻是真话,日子久了,难免不会变成假话。林山雪的心情愈发糟糕,她想摔勺子,想冲江绥大吼:“你少骗人!你根本不会对我说真话!”
  脑子里分裂出两个人,一个说相信江绥,他说的就是真的;一个怒吼,骗子骗子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所有人都不值得相信!
  林山雪踉踉跄跄站起来,脑子里的幻影好像成了真,两个人在她眼前扭打,都说自己才是对的。林山雪头痛欲裂,几乎站不稳,幻影还在叫嚣着要她选择一个,林山雪做不出选择,两个人面目狰狞,一起朝她扑来……
  “别怕,是我,别怕。”江绥无视她的拳打脚踢,把林山雪抱在怀里。
  林山雪模模糊糊听见他的声音,着急去找来源,却动弹不得,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她愈发着急,如果不能很快找到江绥,江绥就会走的,江绥才不会等她……
  眼泪落下,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她一口咬在了江绥肩上。
  夏天衣物单薄,林山雪又用了十成的力,扒开一看,深紫色的牙印,再深一点皮肉就要破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挣扎着要逃出江绥的抱,江绥没让她离开,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她。林山雪站不住,江绥就把她抱起来。
  坐到沙发上,林山雪一头埋进江绥的胸口,她感觉头顶被碰了一下,似乎是江绥吻了她的发丝。
  “你……”
  江绥这次吻在了她的额头上。
第35章
  第 35 章
  大脑宕机了片刻,摸了摸被亲过的地方,呆滞地看着江绥。
  “……为什么亲我啊?”
  江绥把她放下,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让她自己想。脑子像缺少发条的机器,转不起来,自然也就什么也想不出来。江绥递了一杯水给她,林山雪抿了一口,抬头看江绥的表情仍是迷迷糊糊。
  “病情稳定再回去上班,可以吗?”
  直勾勾地看着江绥,江绥放慢语速重复了一遍,林山雪没有回答,忽然指着茶几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医药箱,“我要帮你上药。”
  不等江绥答应,跪起来去解江绥的衬衫纽扣,没破皮,连创口贴大抵都不需要,但江绥依着她把衣领拉开,背过身去。
  整整齐齐的两排牙印。江绥见她打开了碘伏,肩膀上却没传来冰凉的触感,林山雪的指尖在牙印处摩擦。像羽毛落在了肩上,一点点痒,麻,江绥心中微动,下一秒,比手更加柔软的存在贴到江绥的肩上,温温热热,若有若无的鼻息搔动他的心脏。
  江绥抓住搭在肩上的一只手,回头看她。眼睛里蒙上一层雾气,垂下去,露出修长的脖颈,白皙、脆弱,被乌黑凌乱的长发遮住。她就像一朵没有颜色的花,风一吹就四散凋零。放开她的手,声音低哑:“……别捣乱。”
  最后贴了两条创口贴。
  转过身,林山雪像条做错事的小狗,眼神闪躲,脸颊微红,又问了一遍:“请假,好吗?”
  林山雪点了点头。
  “明天去见医生?”
  “嗯。”
  “先吃药,吃完了去睡觉?”
  “……好。”
  去睡觉也要把她的大提琴和饼干盒子搬进去,江绥说大提琴先放在外面,明天让人拿去修,最后就只抱着个铁盒子进了被窝。江绥帮她掖被子,她打了个哈欠,然后江绥对她说晚安。
  林山雪喜欢冷,睡前空调开的低。江绥半夜进去,果然缩成一小团,他调高了四五度,要走时看见饼干盒在被子外,变形盖不稳,盒子里的东西都散在了床上。江绥怕这些小东西硌到林山雪,过去收。
  一条黑色手帕、一张便利贴、许多糖纸、糖……
  好像都是他给林山雪都的东西,江绥一件一件放回盒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本应该如弃敝屣,却被她收起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好好珍视着。
  那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毁掉的呢?大提琴也是,铁盒子也是。
  江绥把收好的盒子放在林山雪枕边,躺在床上的林山雪睡颜沉静,摸了摸她的头,心中酸涩。
  这一晚江绥想了很多东西,没怎么睡。清早听见隔壁传来细微的声响,他过去,看见林山雪坐在床上扯缠在脖子上的纱布。
  “怎么了?”江绥问她。
  “勒。”
  原本轻而易举就能解开的纱布,被她乱扯一汽,勒的自己满脸通红,还怪江绥缠得紧。江绥过去帮她,她看了江绥一眼,眼神又冷又刺,和昨天那个不管江绥说什么都说好的人判若两人。
  把手放下,伸着脖子等江绥。
  往上推十年,江绥总会听到来自各种人的提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头两次被问到,江绥还认真想一想,生活方式和思想都能合拍的灵魂伴侣,后来就只说些没什么意义的套话,什么善良呀、孝顺呀。
  不管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很难从他的描述里看见林山雪这样一个人,但他就是被毫不相关的林山雪吸引了。
  林山雪垂着脑袋,眼睛也不够清明,看起来奄奄的,没精打采,但比昨天好些。委曲求全并不是什么好词,江绥觉得林山雪不应该是听话乖巧的,她当永远带刺,永远向往自由。
  吃完早餐后就驱车前往医院看病,与上次不同,这次江绥就等在门外。高姝问了林山徐额一个问题,她想了两分钟,思绪就开始往外飘,想出去看看,想知道江绥还在不在。
  “林山雪?”
  林山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回答问题,但她怎么也回忆不起来高姝问了什么,便问:“你刚才问什么?”
  任何疾病光靠医生的努力都是不可能痊愈的,何况是极其需要病人配合的精神、心理治疗?高姝低头写了几个字,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看待治病这件事?”
  治病?治病还能怎么看待?林山雪不太理解。事实上,虽然答应了江绥要来看病,她也承认在某些方面有异于常人,但她对自己生病这件事没有多清晰的认知。她甚至觉得她没有病,只是想法不同,而依照林山雪这么多年在网络上混迹的经验来看,改变一个人想法这件事,难于登天。
  “我不知道。”林山雪说。
  “你来这儿是因为江绥对吧?”高姝直视着她,“其实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去做,人只要有食物就能活下去,无论是什么味道,但为什么人们还要致力于研究好吃的食物呢?吃了好吃的食物能让人心情愉悦,这谈不上意义,但我觉得心情愉悦四个字就足够了。你仍然可以觉得治病没有意义,你甚至可以觉得世间万物都没有意义,但只要做出细微的改变,就能让你轻松一些,就能让江绥开心,你觉得不够吗?”
  “可以让江绥开心?”
  高姝点点头道:“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关心你。”
  林山雪想说什么,高姝继续道:“不用纠结关心的真假,你只要知道一件事,病情转轻,你轻松,江绥感到愉悦,你可以去验证,我相信你能感受到。”
  林山雪又往身后看了一眼。按照正常的出差安排,江绥实际上应该明天才回来,仅仅只是因为她没回消息,江绥就提前回来了。林山雪一直觉得回忆是一件痛苦的事,如果昨天江绥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会和他说,但江绥没问。他只是把她接回家,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她相信这个世界是功利的,江绥想要什么,而她又能给他什么呢?
  高姝后来提了许多问题,大多数细节林山雪记不清,高姝引导她进行回忆,她时常感到说不下去,又开始流泪,高姝等着她,然后重新开始。
  比上次耗时更久,一出门就看见了江绥。他捧着一本杂志坐在走廊上,修长的双腿交迭,金色的阳光勾勒出精致的侧脸,高不可攀自带神性,让人移不开眼。
  他抬起头,见林山雪出来,便放下手中的杂志朝林山雪而来,冰冷明澈的眼中染上人间的烟火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让她想变的好一点,更好一点……
第36章
  第 36 章
  花瓶四分五裂,不新鲜的花支离破碎。
  花是一个星期前从医院回来江绥买给她的。在医院里遇见了上次劝她离江绥远些的护士,护士尴尬的表情令她感到好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江绥叫了几次都没反应,顺着她的视线朝窗外看,一家花店。
  “下去看看吧。”江绥把车停在路边。
  店主正在处理新到的花,不大的店面里满地都是枝叶花瓣,其中不乏娇艳、浓郁的,也被扔在花堆里。林山雪问店主为什么扔了,店主笑着说:“已经过了最好的时候了。”
  爱情和花一样,短暂的绽放,然后迅速枯萎。林山雪想到了曾经看过的电影。她挑选了几支,店主帮她打包的时候,见她过分在意地上的花堆,便道:“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意带走哦。”
  林山雪愣了一下,摇摇头,去接花束,店主没给她,递给了她身后的江绥。
  突然降临的花束。
  其实就算不是小猫调皮打翻了花瓶,花也已经到了枯萎的时候了吧?
  林山雪穿着一套灰色的睡衣坐在沙发上,雪白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阳光落在上面失去了温度,也许是太阳神忘了偏爱她,分配给她的阳光刚从雪山上下来。昨晚难得和江绥一起吃了晚饭,饭后邀她下楼散步,林山雪没有理由不同意,换了鞋起身发现江绥还穿着拖鞋站在原地。林山雪叫他快走,他转身进了客房,半响,拿着一件外套出来要林山雪穿上。
  即使是晚上,不开空调也会觉得闷热的天气,林山雪自然不同意,冷冷地反驳自己都穿短袖的人没有资格要别人穿外套……
  最后还是披着外套出去了。
  近来在吃药,对外的感知力比以往更低,就算不吃药,林山雪也是在零下几度穿一条夏天的薄裤子出门的人,但江绥好像总觉得她会冷。
  想到江绥,林山雪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许久不联系的同学要结婚了,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江绥问她在看什么,她直接把手机递过去,江绥问她是不是不想去,林山雪看着他,然后很慢的移开视线,抿了一口水,道:“没有,想去的。”
  除了总觉得林山雪冷,江绥似乎也很希望她能与外界多交流。
  同学就是那个一定要让林山雪在话剧里扮演路人甲的同学,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典型。她和林山雪是室友,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堆人,林山雪和她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两个人保持着只是室友的关系直到第二年,那人因为生病,破天荒的在宿舍里躺了一整天。林山雪出去买饭,回来了又没胃口,顺口问她了句要不要吃,窗帘半天没动静,林山雪也没在意,过会儿扔了就是。没想到过了几分钟,人艰难的从床上爬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拿走林山雪买的饭,打开后哭得更大声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鸭腿饭的?以前都没发现你居然这么好,对不起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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