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路上,很自然的又想起了喻枫,有的老板随便抬抬眼皮就能震慑下属,有的老板想早退还要看员工脸色……人果然经不起比较。
边月叹了口气,一抬头,看见单元楼楼下站了一对中年夫妇,提着几个红色塑料带,衣着朴素,半新不旧,看起来很干净。
边月的心沉下去,脚步顿在原地,那边的两个人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
“小月?”
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妈……”
她听见她父亲在背后哼了一声,浑身不可抑制地发冷。
“你们怎么会来?”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李问兰惴惴不安地搓着手指:“那天打电话你爸听到了……”
她为了不让李问兰担心,曾经告诉过她她的地址,边月不知道说什么好,脑子像过度曝光的照片,一片空白。
“怎么?不欢迎我们?”边仲有道。
“没有……先上楼再说。”
房子不大,虽不至于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也还看得过去,边仲有和李问兰转了一圈就回到沙发上坐下,边月给他们倒了一杯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待审判。
“店还开着?”
“嗯。”
边仲有眉毛立刻拧在一起,李问兰推了他一下,他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重新道:“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回家一趟,不知道还以为你爹妈死了。”
边月还没来及说话,李问兰忍无可忍:“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说了不让你来,来了净添乱!”
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拉着边月坐下,边月浑身一僵,极力控制才不至于把母亲的手甩开。
“妈……”
李问兰眼睛一红:“别听你爸的,他老糊涂了!”轻轻拍着她的手背,“爸妈就是想你了才忍不住来看看你。”
边月哑着嗓子说:“……对不起。”
“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说完便提起塑料袋走向厨房,“还没吃晚饭吧?你看妈带了什么来?都是你爱吃的。”
边月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起身去收拾次卧。她拿不准父母的想法,明显感受到他们仍抗拒她放弃正经工作这件事,但她也做不出赶父母离开的举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几日的作息突然变得无比标准,酒吧上下班的时间和正常的工作时间不一样,边月为了不让父母说什么,强迫自己朝九晚六。
阿远虽然疑惑她为什么这么做,还是欣慰地说她总算对酒吧的经营上了点心,让她继续保持,边月无力地笑了笑。
就这么安稳的过了一个多星期,边月本性难移,上了这么多天班早就烦不胜烦。
如果每天都要按时上下班,那她辞职自己开店还有什么意义?心一横,无视早起的铃声,又睡了下去。
也没睡多久,堪堪过了九点半她妈就来敲门,让出来吃早饭。
边月没应,过了几分钟门又被敲响,没有办法,只能爬起来洗漱。
最近的早餐都是李问兰自己做的粥,边月不喜欢,但她妈总觉得她胃不好要多喝粥,每天都做。
边月想说其实胃病喝粥并不好,但看着李问兰在厨房忙碌的身影,又实在说不出口。
今天做的是皮蛋瘦肉粥,边月不喜欢存在感太强烈的菜蔬,诸如椿、香菜、鱼腥草等,而存在感太强的皮蛋自然也不在她的喜爱范围之内。
吃了两三口就放下碗,边仲有道:“吃完,别浪费粮食。”
“从小就不好好吃饭,胃就是被你自己弄坏的!”
她有神经性胃炎,是高三那年查出来的,其实这个病和她的心理状况关系更大,这是当时去医院医生就说过的,这也是她父母最后愿意带她离开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看来,其实她父亲并不觉得心里疾病是什么需要重视的东西,只是因为边月那时候的身体状况实在太差,再加上各种不好的传言,才促使了他们带边月离开。
没有人比边月清楚,她的父亲多么要面子。
“多吃点。”
李问兰心疼地望着她,她只能抬起碗。
洗完碗,父母都坐在客厅看电视,边月脚步一转,想回房间,边仲有叫住她,她走过去坐下。
“今天没什么事儿?”
边月点点头。
递了一张照片给她,“这是你张叔叔家的儿子,比你大个一两岁,你今天要没事儿的话下午出去和他聊聊。”
“我……”
“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你还整天混,好的一点不学。”
李问兰急道:“你别骂她,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又笑着对边月讲,“就是处处看,不行妈再找人帮你介绍。”
“我看他长得也还行,工作也不错,在颐江当公务员,妈也知道你不希望我们多管,但你一个小姑娘无亲无故的自己在这边,我们怎么放得下心来?你又在酒吧……就去看看,不行就算了。”
她说的很诚恳,但边月还是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不自觉呼吸加快,挤出一个假笑:“人家是公务员,我这工作怕是不好……”
“你也知道不好!”边仲有横眉冷对,“早干嘛去了?”
边月的手攥住裤腿,仍笑着:“还是算了吧……”
“和他说过了,人家不介意,”李问兰道,“你就去看看吧,就当是为了让妈放心。”
话音刚落,边月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41章
边月像只提线木偶,用微信加了那人的好友,和他约了晚饭时间,穿上母亲从衣柜里翻出的漂亮衣服,大概是她还在上班的时候买的,款式已经有些过时了,但总比卫衣运动裤好些。
要出门前李问兰觉得边月的口红太淡,让她去换一支,边月说好。她的胃依然不舒服,边仲有斥责她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吃坏了肚子,边月很疲惫的睁开眼睛,说对不起。
镜子里的人面色惨白,正红色的口红迭加上去竟有一种刚从惊悚片里爬出来的即视感,她努力扬起嘴角笑了笑,又给自己补了一点腮红,好歹看起来有点人样。
再出去,父母的眼神都变成了满意,边月偶尔能从他们的视线中感受到一点爱意,偶尔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件商品。
在父母的催促下出门,到的很早,她要了一杯温水,在临窗的位置俯瞰整个城市。
盼望着离家上大学,上大学后盼望着工作,工作之后又想要彻底的自由,她以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但“服从父母”是一条直接输入到她大脑里的指令,那些名为“叛逆”的小打小闹不过是用鼠标点一点就能放入回收站垃圾文件。
霓虹灯在暮色中亮起,餐厅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的时候,边月的相亲对象拉开她对面的椅子。
“边小姐?”对方道,“久等了,路上有点堵。”
边月摇摇头,翻开菜单:“我也刚到不久,有什么忌口吗?”
王铭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进入正题,愣了愣,然后说没有,“边小姐似乎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更老了吗?我妈给的照片好像是好几年前拍的了。”
王铭笑道:“是比我想象中更有趣。”
“你也比照片上更帅气,”边月有些懊恼地说,“早知道我就买些新衣服了。”
……
让别人开心对于边月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顺着他,夸赞他,在对方展示低谷的时候表示理解,在对方炫耀成就的时候表示崇拜,她能很好的把握其中的界限,不至于太过殷勤而掉价,也不至于太高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顿饭对方吃的是很开心的,只是中途有一个小插曲,边月在对方谈论自己的工作的时候走了一会儿神,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包厢,后来疑心自己是看错了,再把注意力放回餐桌上,场面因为她没有及时对对方的话做出反应显得有些尴尬,对方很体贴的岔开话题,边月对他笑了笑。
饭后王铭想要送她回家,边月说她家就在附近,正好走回去消消食,对方没有强求,只让她到家了给他发个消息。
边月目送他开车离开,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看见,还是轻轻挥了挥手。
终于结束,大概能得到一个好的印象分使她父母满意。
她家当然不在附近,她只是不想太早回去,也不想去酒吧,那还能去哪里呢?她站在餐厅门口,迷茫的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有几个出租车司机问她走不走,边月一一拒绝了他们,手机在震动。
也许过一会儿就挂了,边月想,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还在震动,边月很烦,想把手机砸了,如果能出现一个歹徒一刀插进她胸口就好了,可是奇迹没有出现,手机还在嗡嗡的响。
她接起电话。
“你在哪?”
边月愣了愣,说了餐厅的名字,最后一个音节还没说完,对方挂了电话。很快,一辆黑色宾利停在边月面前。
喻枫穿了一件黑色大衣,与她在餐厅里见到的一样,但喻枫不说话也不理她,她脑子很空,也什么都不想说,静静地看着窗外。
等车要开进小区了才反应过来,这是回她家的路。
“停车,”边月说,“我突然有事,不回家了。”
“什么事?”喻枫皱着眉。
边月脑子转的很慢,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过了很久才说:“有人找我。”
“谁?”
“一个朋友。”为什么要问那么多,把我放在路边就可以了,边月被他追问的很烦,但在喻枫眼里她完全是一副想要快点甩开他的样子,再联想到刚才在餐厅里看见的一切,喻枫沉下了脸,眼若寒冰,嗓音里压抑着怒气:“哪个朋友?刚才那个人吗?”
车已经停在了路边,边月没听清他的话,只顾着开门,喻枫扯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带,啪的一声,才开了一个缝隙的门被关上,“掉头!”
司机不疑有他,再次启动车子。
“你哪也不准去!”
这句话几乎像一个火引子,迅速引爆摇摇欲坠的边月,她奋力挣扎,想要逃脱喻枫的钳制,但强烈的反抗换来的只能是愈发强硬的束缚。喻枫钳住她的双手,牢牢把她按在怀里,边月动弹不得,从前令她安心的味道此刻却像狂风暴雨,令她想到小时候那些被反锁在家里的日子。
理智好像在这一刻完全消失,短暂的停息后,是更加疯狂的反抗,可喻枫的力气大的惊人,双手的力量勒的边月生疼。
有什么用呢?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就像被锁在家里的她,眼看着天一点一点的黑下去,父母还是不回来,她疯狂捶门,叫喊,大哭……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来。
边月终于平静下来,无力地靠在喻枫身上。喻枫低头看她,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想不通,他只是出了一周的差,边月为什么就要和别人相亲,她连一周也不愿意等他吗?还是根本没想过等他?
手机又响了,边月不很愿意接,她看了看来电显示,停顿了几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嗯,到家了。”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让你挂心了。”
“没什么,可能是困了吧……嗯,下次再约。”
二人靠的很近,喻枫大概能听见那边说话的是个男人,心中已有了猜测,见边月挂了电话还是冷冷地问:“是谁?”
边月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喻枫没有再问,只是紧紧抱住边月,好像她随时就要消失不见。要边月知道他心中所想,大概会笑出声来,她还能去哪儿?去哪儿又有什么区别?
跟着喻枫来到他家,最豪华的地段,客厅是几乎没有边际的全景采光,没有多余的家具,巨大的沙发横亘在中间,灯光不亮,坐在沙发上仿佛被无边的夜色包围。边月注意到窗边有一个天文望远镜,如果是往常,她一定是要过去摸摸看看的,但她今天只是很安静地站在玄关,等待喻枫对她的安排。
喻枫拿出一双拖鞋给她,很新,看不出来有没有人穿过,边月想问他,觉得说话很累,思考也很累,安静地换完,不知道做什么好,就站在玄关想些天马行空的东西,比如喻枫家的密码是什么,他刚才输的快,身子又挡住了些,边月一点没看见,也许是他的生日,或是他母亲的生日……
她这么想,眼睛也不自觉往门口看,手忽然被牵住,牵的很紧,边月有些痛。他们坐到沙发上,喻枫想和她说什么,但边月不想听,因为听了就要回答,而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故意避开喻枫的视线,拿出手机发消息。
喻枫看着无视他的边月,眉头越拧越紧,不安、愤怒、烦躁……无数情绪在他身体里翻腾,燃尽为数不多的理智,明明他就在眼前,为什么还要一直和那个人聊天?就能这么喜欢那个人吗?那我算什么!
强压着火气扯开的领带,边月对他的举动毫无知觉,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不肯,再也忍不住,手比大脑先行动,喻枫抢走了边月的手机。
边月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先看了看空荡荡的手,又很慢的看向浑身戾气的喻枫,沉默了几秒,发现自己连争吵的欲望都没有,手机似乎也没有一定要拿回来的必要。
“客房在哪儿?我想睡了。”
喻枫攥着她的手机,嘴唇紧抿。
“明天再说,”她站起来,指尖轻轻抚摸过喻枫的额头,微微的凉意奇迹般的抚平喻枫心中的焦躁,声音里带了恳求的味道,“好吗?”
她的视线像从树叶间筛下来的月光,揉碎在光影中,泠泠流入喻枫的心里。半响,喻枫闭上泛红的眼睛,边月轻轻晃着他的衣角,“好不好嘛?”
“你就只会欺负我。”
对谁都和颜悦色,不想说话也可以接别人的电话,他明明就站在她面前了,她却连多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看向他。
喻枫往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距离,“我让你讨厌了吗?”
讨厌吗?生锈的大脑因为他的提问开始转动,生气的时候当然会冒出一些不好的念头,想说一些不好的话,真正意义上的讨厌、远离,似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没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
边月伸手抱住了喻枫。
“没有。”她说。
第42章
边月很喜欢喻枫家的客厅。
凌晨四点,边月坐在喻枫家的沙发上,望着窗外喧嚣的霓虹灯光,空旷的客厅什么声音也没有,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冷风悄悄缠上边月白皙的脚踝,纤细的脖颈。
世界在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希望时间永远停在此刻。
困只是想逃离的托词,她知道,她根本睡不着。只要一躺下,一放空大脑,就不可避免的想到父母,想到过去,想到永远逃不开的原生家庭。
玩手机也好,看着不停变幻、闪烁的灯光也好,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即便身体已经疲惫的力气全无,边月还是不允许自己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