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嫮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一句话就这么被他说出了口。
当即,曲嫮一怔。目光直愣愣的凝视朗新科,有细微的星光映进她眼帘,明明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进,不过咫尺,却不知道为什么又是那么的远,远过无法预知的未来。
良久,她才长吁出声:“新科,我不知道……”
如果仅仅凭一腔热忱,曲嫮几乎可以在顷刻间回答她所其吐出的问题——愿意啊,怎么可能不愿意呢?
然而稍作思索她就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毕竟十年的岁月横亘在两个人之间,这么多年之后她甚至都不清楚他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渴望些什么?憎恶些什么?
除此之外,两个人也在漫长的时间间隔中走上完全不同的道路。
她是名警察,而他是个艺人。倒不是说警察不可以找混娱乐圈的艺人,但是不同的生活环境必然缔造出两个人对于人生不同的理解、不同的追求。
她不愿苛求别人必须接受自己的生活方式,同时也不愿意委屈自己为某个人放弃自我。
所以……
即便可能会伤到朗新科的感情,曲嫮还是觉得有些话必须说在前面,毕竟先说不伤人,到后面真出了什么问题再说,那才是真正的伤人。
“新科,”曲嫮艰难的叫出一声,清了清喉咙想着怎么将话说婉转了,这才又继续开口,“你也知道,我现在是名警察,嗯,刑警。专门负责抓捕一些、一些性质恶劣的犯罪分子的。”
没想到她说完朗新科反而笑了,反问她说:“所以呢?你不是要跟我讲你们干刑警的都不许搞对象啊。”
“那、那倒不是……”曲嫮顿觉尴尬,停顿了下才重新开口,“我就是觉得、觉得我们毕竟
才……”
不等她把话说完朗新科却忽然打断,笑道:“好了,今天都这么晚了快回家去吧。回家之后好好睡上一觉。去吧。”
曲嫮一滞,略显惊讶,见他又朝自己摆摆手这才讷讷点头。
临转身之际目光悠悠又看他遍,“那我上楼了啊?”
“走吧走吧。”朗新科说。
曲嫮于是第二次和他道别,转身,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就听见背后“诶”的一声。
曲嫮扭头,看见朗新科仿佛想起来什么又急匆匆的追上前来,唇角挂着笑意:“看我这记性,险些又忘记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我留个你的电话号码,顺便加个好友。”
曲嫮应声,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微信账户二维码。
扫码添加好友完成,曲嫮这才和他再次道别,转身上楼。
进了家门忍不住觉得好笑,短短一段竟是一波三折。
直到这个时候曲嫮才想起来看微信里新多出来的那个好友。
点开那人个人资料页面,打眼就看见他的ID,简简单单明明了了的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X”。曲嫮猜测那应该取自“新”字的拼音开头。
然后是他头像所选择的图像——某个像素不高的高中女生背影,一条又黑又粗的马尾辫,辫子上面扎着鲜红色的蝴蝶结发卡,穿着那个时代独有的松松垮垮蓝白色运动校服。
即便是模糊不清也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来。
曲嫮心头骤然一紧,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扎到,某个她怎么也不敢想象的事实呼之欲出。
原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都是……
手心紧紧攥住手机,曲嫮只觉得周身的力气恍若在一瞬间被全部抽空,人顿时紧靠在门扇上,鼻头隐隐有些发酸、发涩,眼圈也开始有些泛红、发热。
她没有想到,她真的是没有想到。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依旧保存着当初高中时候他的照片。
一晃的功夫,十年的光阴……
第25章
曲嫮整整一宿睡的都很不安稳, 脑子里面划过支离破碎的、早已被她有意无意尘封许久的记忆画面……
十五岁的曲嫮满脸青涩,初次踏入陌生校园满眼都是新鲜、胆怯,一抬头正望见不远处站立的白净少年, 心头第一次感受到小鹿乱撞的紧张、羞涩。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天空蔚蓝明朗,曲嫮梳着高高的马尾巴, 夹杂着花草芬芳的清风伴随着少女们清脆的欢声笑语,眼睛却总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不远处那个身材欣长的青葱少年。
有人忽然小声说:“看呀看呀, 校草朝咱们这边看过来了,你说他会不会是暗恋我呀?”
戏言换来女孩子们一阵哄笑,却没人知道曲嫮内心仿佛被针扎一般, 又酸又涩, 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疼痛。
十六岁的少年白皙纤长的手指间握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 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眼帘掀起乌黑的明眸绚烂仿佛是世间最瑰丽的珠宝。
笔杆间或绕着他竖起的拇指快速旋转过一圈,动作潇洒漂亮的令人心头隐隐发痒,“这道题其实挺典型的, 只要在这里加画一条辅助线就成, 就在这里……”话说着笔尖已经轻快的触碰到纸面, 一条笔直的线在他笔端渐渐成型……
然后就是……
十七岁那一年,少年倔强的挡住曲嫮的去路,大声质问:“不是说好一起报北京的大学吗?你为什么……”
不等他说完曲嫮抢白,“我、我不是的!我妈说,我妈不让我去外地读书,我家、我家就我一个孩子……”说着说着话就说不下去了,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到后面两个人再说过什么曲嫮早就记不清了, 只记得男孩掉头离开时候决绝的背影,那一天天上飘着牛毛般的细雨, 打在人的脸上、脖颈上丝丝的凉,开始的时候她明明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家后才发现外衣竟是全都被淋湿。
再后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后来不后来的,不过是领录取通知书收拾行囊各奔东西,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曲嫮再也没有见过曾经朝夕相处的男孩,不但没有见过,怕是自此之后一辈子也未必能再相遇。
所以她刻意的去遗忘,将年少时候的种种都深深埋藏进记忆的深处,刻意抹去那人曾经存在过的哪怕最不起眼的丁点痕迹,假装出他人从来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时间长了果然记忆就淡了,淡到她自己都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欺骗自己,欺骗自己假装从来都没有见过……
但是,
世间的事情哪儿来的那么多绝对,只要是发生或的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抹去所有的痕迹?就如同过去他不曾意料到有人会在她的生命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时至如今也无法料想自己会在冰天雪地的某一天与那个一直以来她都在刻意遗忘的人重新相遇,甚至更……
手机铃猝然响起,曲嫮眼前骤然一亮,当即一个激灵就好似被皮卡丘十万伏特劈了个正着,原地一个鲤鱼打挺险些没一头栽到床底下,登时吓得睁眼,手忙脚乱抓过手机直接接通:
“喂?”
电话是何能打过来的,电话那端声音低沉严肃:“小曲,你现在在哪儿?”
曲嫮到底还是没能完全清醒,先是一怔随后赶忙回答:“家啊,怎么啦?”
“半个小时后,江城第一灯泡厂职工宿舍,赶紧的。”
曲嫮下意识就觉得是有大事发生,连忙追问:“发生什么了?”话问出口才发现对方电话已经挂断,话筒里只传出“嘟嘟嘟”的忙音声。
曲嫮看了眼手机,查五分钟七点。
从何能的语气中就可以知道一定是有大事发生,曲嫮不敢耽误连忙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一番,甚至连早饭都不顾上吃匆匆忙忙冲出家门,出门直接打了辆出租,跳上车一路快马加鞭绝尘而去。
江城市第一灯泡厂所处的江城市旧工业区曾经一度是江城南部地区最耀眼的一颗启明星。建成于上个世纪五、六是年代,正是全国上下轰轰烈烈搞建设最热火朝天的时候,到处都是干劲十足盖工厂,全心全意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向前。
作为江城轻工业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江城第一灯泡厂承载了千千万万户家庭对光明的渴望,当年风头最胜时候甚至坐拥职工医院、子弟幼儿园、子弟小学 等等一系列配套性基础建设。然而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城市环抱意识的不断增强,以及各种轻、重工业企业不断向外搬迁,不过才上个世纪八十末期年代灯泡厂就开始光辉不再、逐渐衰落,待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伴随着汹涌澎湃的国企下岗大潮,国营企业逐渐倒闭、瓦解,最终湮灭于滚滚向前的历史车轮之下。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灯泡厂所在的江城市旧工业区更是变成被高度现代化城市所遗忘的角落,到处可见的低矮平房以及脏兮兮散发着强烈年代感的破旧板楼,更突显出和高楼林立的现代化都市格格不入。
然而即便真的是没落了也只不过是相对而言,到底是临近将城市市区,工厂没了人还在,几十年的老家当想要搬走也不是一朝一夕容易的事情,另外老房子大多房租便宜,更是吸引了一大票来江城打拼未来的外地人。
出租车才开进宿舍区车速就直接降了下来,年久失修的窄路破旧不堪,坑坑洼洼的小轿车开成三轮蹦蹦,临街胡乱搭建临时房小卖铺,脏兮兮的橱窗里对方着的货品上灰尘足足有三厘米厚。狭窄街道两侧挤满摆地摊买菜的商户,以及拎着大嘟噜小嘟噜塑料袋购物的大妈大爷。
曲嫮知道这时候再着急车子怕也是根本过不去,开车还不如走路来的便利,索性让司机靠边停车,付好车费掉头下车。
沿着宿舍区七扭八拐的羊肠小巷一通转悠,曲嫮很快将目光锁定在前面不远处黑压压人群上。
这倒不怪她,关键怪领导,何能早上那一通电话打来的没头没脑,光说让她到江城第一灯泡厂职工宿舍,可是具体哪幢楼哪个单元具体信息半点没交代,总不能让她挨幢楼一个个地毯搜索般的搜过去吧!
好在曲嫮向来懂得什么叫做依靠人民群众力量大,即便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了,可是人民群众强大而旺盛的好奇心却是从来不曾改变。
但凡是出了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只要是往人群不正常密集的地方走绝对没错。
看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就等于看见了希望,曲嫮下意识的放快脚步,走的近了很快注意到人群外围横七竖八停靠着的警车。
楼门洞前被警戒线围出一小方空间,两名身穿警服的人笔杆条直守在警戒线旁,不时有身穿便服或是身穿白色大褂的人进进出出,每一个都脚步匆忙面容凝重。
曲嫮才走到警戒线旁边,就看见史俊火急火燎从黑乎乎没门的楼门洞里冲出来,一看见她双眼就是一亮,咋咋呼呼大叫出声:
“哎呦头儿,你可算是来了!快点快点,就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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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尸体的地方位于板楼楼层最外面的天台。
脚才踏进楼门洞没几步,曲嫮迎头便感受到一股经年不散的潮湿混合霉腐气息扑面朝自己袭来,
阴冷冷的寒气沿着衣服的缝隙争前恐后往人骨头缝里面钻。
曲嫮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问:“这里怎么这么阴,都没人住吗?”
走在她前面的史俊当即回应:“怎么没人住,根本就是人满为患。每个房间里都住满人,有些屋子里还是合租,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
曲嫮听完点头没再吱声,大概可以知道楼里面住户不少鱼龙混杂。
整幢大楼足足十一层,建造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楼道黑乎乎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落满尘土堆积如山的杂物,走路好像走钢丝,随时要垫着脚尖仔细寻找可以落脚的地方,稍微一个不留神就难免被绊倒。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除了楼梯,居然还有电梯间。
为了能尽快上楼曲嫮选择电梯,残破不堪的电梯年久失修,梯厢里面的漆皮斑驳剥落,运行起来发出咔咔、咔咔瘆人的怪声。
出电梯一条贯通整条楼道的长过道,过道外侧靠近窗户的位置悬挂着各色衣物、床单,万国旗一般。过道内侧一扇扇老旧的黄色木板门,有几道木板门外另外套有旧式栅栏状防盗门。
沿着过道一直走到头另外有半截楼梯,沿着楼梯向上推开一扇斑驳铁门这才算是顺利爬上楼顶天台。
曲嫮爬上天台时候天台上早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手,后脚跟还没来得及站稳,曲嫮就看见一个二十多岁年轻男人急吼吼朝自己招手,“曲姐,这边这边!”
曲嫮没敢耽误,脚步匆匆径直朝他那边绕过去,待走近一眼看见躺在地上的尸体,瞳孔骤然收紧心脏顿时狠狠扭成一团,怒气一股股往天灵盖上撞,饶是她见多识广这个时候也不免拧紧眉头,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泛起阵阵恶寒。
干刑侦工作这么多年,曲嫮还从来没见过这么穷凶极恶的犯罪场面……
第26章
楼顶天台破烂不堪, 地面铺设的隔热毛毡早就烂掉,斑驳破损的毛毡下露出脏呼呼的水泥楼板。垃圾、废物、包裹着破布的管道杂乱无章的充斥着本就不大的空间。
从进入天台的第一刻起曲嫮就意识到,自己这一回怕是来的太晚, 经过大量往来人员的踩踏,想要从天台上提取到犯罪嫌疑人脚印已经变成一种奢望。
但即便如此还有不少技侦们来来回回忙碌手机指纹、脚印之类的现场物证。
曲嫮觉得吧……忙也是白搭, 估计是瞎忙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