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嫮丝毫不怀疑他目光中所透露出来的强烈的憎恨,甚至毫不在意,好整以暇后背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下颌倨傲抬起,右腿有限搭上左腿膝头。她知道自己的这种姿势尤其显得悠闲、惬意,无形中带出压倒一切的气势,会狠狠的刺激到对方,甚至激起对方强烈的恨意。
然而这种恨意正是现阶段她所最需要的。
曲嫮甚至唇角微微向上勾起,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冷笑:“是我,我猜你这个时候应该很高兴见到我。”
嘭的一声重响,白浪恨恨的将矿泉水瓶摔到桌面上,嘶吼:“用不着你假装好心!”
吼声还没来得及褪去,就有抄着警棍的警察冲入审讯室内,厉声呵斥:“干什么呢,放老实点!”
曲嫮朝对方挥挥手,冷漠开口:“这么沉不住气,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闻言,白浪忽然发出“嗬嗬嗬、嗬嗬嗬”诡异的笑声……
******
罗煦涵进入审讯室的第一眼就看见正和白浪对峙的曲嫮,心攸然就是一沉。
“怎么让她进去了?”
坐在他身边位置的戚卫东连忙扭头打招呼:“罗教授,过来了。”
罗煦涵略微蹙眉。
戚卫东似乎毫不在意一般,还犹自解释:“没事儿没事儿,小曲是咱们刑侦支队第一任,审讯这件事情她经历的多了,在行!”
话里话外直接将正牌刑侦支队队长何能无视。
何能苦笑,也跟着赞同点头:“对,小曲是这方面的行家,有她出马一个顶俩。”
好在曲嫮的表现并未令对她赞美有嘉的戚卫东失望。
此事先前冲进审讯室的刑警已经被曲嫮撤下,审讯室内再次剩下曲嫮和白浪两个人。
曲嫮冷冷盯着白浪,目光早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的和善,甚至显露出某种咄咄逼人的味道。
“有两件事情你应该还不知道吧?”曲嫮说,目光冷冰冰的盯住桌子对面男人略微下垂的眼皮,尽可能拉长两句话之间的时间,“即便你不承认罪行也没有关系,毕竟警方已经完全掌握你犯罪杀人的确凿证据。”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既像是等待,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较量。
最后……
眼瞧着白浪的面孔破冰般的出现裂痕,不断颤抖之际曲嫮才又继续开口:“第一,警方已经调取出你出现在新城区郊野公园附近的监控录像,你每一次出现的时间都与受害人被害时间相符。”
曲嫮看到当自己讲完这段话,白浪脸上的表情明显的所有放松。
“那又怎样?去郊野公园的人多了,谁也不能证明人就是我杀的。”说完白浪还挑衅般的扬起半边的眉头。
曲嫮冷笑:“第二,通过牙齿印模对比,现在已经有充分证据证明受害者张娟尸体上的咬痕与你的牙印完全符合。另外,从你家中收获到沾有被害人张娟血迹的女士挎包,并证明该挎包属被害人张娟所有。”
一番话之后白浪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脸气呼呼的就像要发怒一般,“那又怎样,就算张娟是我杀的又怎么样!你们也只能证明我杀了一个人而已。”
曲嫮幽幽掀起眼皮,没有任何的躲闪,直接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就是说,你承认是自己杀死的张娟,而且还不止杀死一个人?”
白浪像是豁然醒悟,大叫:“我从来没承认人是我杀的!”
曲嫮并不准备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当下抛出第三点发现:“第三,虽然你现在说话口齿清晰,但是我知道你本身就是口吃。而杀人令你口吃情况大为好转。”
最后第三点是她突发奇想想到的,毕竟之前她曾经和罗煦涵就犯罪嫌疑人究竟是不是个口吃展开过激烈争辩。但是直到白浪被捕,这个问题也没能证明。
到了这个时候,曲嫮索性直接抛了出来。
仿佛遭遇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又像是遭到一记重击,白浪脸色骤然大变,血色全无,嘴唇甚至开始不住的颤抖:“你、你、你……你、你怎么、怎么会、会知、知道?”
曲嫮好整以暇颔首,知道自己很快就能突破他心理的最后一道防线:“你要知道,警方知道的远比你以为警方知道的要多的多的多。”
这一次,肉眼可见的,白浪眼中的戾气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一瞬间就像是被抽干全身的□□变得萎靡不振,嘴角向下瘪了瘪:“你问吧,既然你连那、那个都、都知道,我、我也没、没什么可隐、隐瞒的啦……”
曲嫮点头:“那么,我们就从你杀的第一个人王月娥开始说起。”
提到“王月娥”这个名字的时候,白浪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下……
第47章
白浪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场极其荒谬的笑话。
从懂事的时候起白浪就总忍不住问自己一个问题, 他到底是谁,被生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他幼小的双眼中,世界永远是灰扑扑肮脏一片。没有温暖、没有亲情、没有爱, 更没有呵护。
一切都是丑陋而肮脏不堪的。
和国内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一样,白浪的诞生曾经给他的家庭带来无限巨大的欢喜, 但是随着白浪一点点的长大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家庭并不像随便一个普通家庭那样的真正的普通。
那个时候白浪还小, 根本就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这都并不妨碍他用自己简单而又幼稚的想法去了解整个世界。
在他的世界里,祖母就像是残暴的暴君统治着整个家庭, 随时随地发号各种命令, 没有人胆敢反抗她所发出的任何指令;而祖父就像是毫无见识, 只会阿谀奉承的宰相, 维护着祖母残暴血腥统治的同时奴役着其他家庭成员;父亲是传说中脾气暴躁、嗜血的将军,在外能征善战工作挣钱,在内忠实的维护着祖母的血腥统治, 对自己的妻子、儿子采取暴力统治, 稍不顺心便是拳脚相加, 甚至有些时候白浪根本不知道怎么惹恼的父亲,莫名其妙就会换来一通胖揍。
被揍的多了白浪便从心底生出恐惧,长期生活在恐惧之中的白浪直到九、十岁的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经常尿床。
除了自己的祖母、祖父以及父亲,家里面还有一个令白浪觉得最不齿的家庭成员,那就是——白浪的亲生母亲。
在白浪的印象之中,自己的母亲有些时候几乎就算不上是个人,根本就是个毫无人权的、任人宰割的奴隶而已。早上母亲要照顾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 卑微谦恭的就像是只最下等最不起眼的臭虫;白天母亲要外出工作,挣得的收入必须全部交给祖母保管;晚上母亲要从事大量辛苦繁重的家务, 谁让她是个女的,家务活本来就是应该女人来做!
即便如此的辛苦,母亲辛苦劳作换来的也只能是祖母的冷言冷语或者恶言咒骂,以及时不时父亲的一通拳脚胖揍。
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令白浪对自己的祖母和母亲,甚至是全天下所有的女人除去憎恨就是鄙夷。
在他的眼里女人本身就是下等人的代名词。
当然,除了……他的姑姑。
在白浪的眼中,姑姑是唯一和别的女人不同的女人。她漂亮、她时髦、她会对自己很好,给自己买很甜很好吃的糖豆吃,最关键的是祖母见到她的时候会开心大笑,祖父见到她的时候也会开心大笑,父亲见到她的时候也会开心大笑,而母亲见到她的时候则总是陪着笑脸小心翼翼,恭维奉承。
所以白浪觉得,姑姑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他可以怕祖母、怕祖父、怕父亲、嫌弃母亲,但是却很崇拜自己的姑姑。
随着白浪一天天的长大,他偷偷的在心底将家庭成员一一排序,祖母、姑姑、祖父、父亲、他自己、狗,以及母亲。
然而这些还远远不是令白浪觉得最难以接受且无比沮丧的事情。
最令他难以接受且无比沮丧的则是他与生俱来的缺陷——口吃。
因为口吃,从小到大他无数次遭遇祖父、祖父的冷眼、鄙视、嘲讽,无数次遭到父亲的毒打,无数次遭遇同龄孩子的嘲笑、捉弄、欺负。
开始的时候白浪只是觉得孤独、委屈,时间长了他将自己满腔的怒火统统发泄到自己的母亲头上,觉得就是她害了自己,如果不是她把自己生成口吃,他根本不会遭遇到这么多的不公平待遇。
对自己的自艾自怨以及对自己母亲的憎恨,持续了白浪的整个童年、少年……直到有一天他遇见那个足可以称得上,改变了他整个人生的男人:曹东升。
如果问白浪这辈子谁是他最敬爱的人,他一定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曹东升。
如果问白浪这辈子谁是他最憎恨的人,他也一定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曹东升。
事实上曹东升就是那个亲手将他拉出地狱,而后又亲手将他推进地狱的人。
童年、少年时代都过得无比艰辛的白浪磕磕绊绊长到十八岁,初中毕业之后他没能按照自己的愿望继续读高中,而是被祖母和父亲送去一所据说学费十分便宜的职业学校,由于愈发严重的口吃,在学校里白浪备受欺凌,浑浑噩噩混过三年之后,他终于迎来向往已久的毕业。
在毕业之前白浪也曾经考虑过自己日后的出路,不过在他看来未来依旧是一片灰暗,因为不喜欢所以他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的学校、自己的专业,甚至是他自己……
能和曹东升相遇,对年少的白浪来说不亚于是一次奇幻之旅。
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一天他在网吧彻夜游戏,玩到花光身上最后一分钱,昏昏沉沉游荡在人流稠密的商业街,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自称是星探的曹东升一眼相中。
曹东升请白浪吃饭、给白浪买衣服、帮白浪找医生矫正口吃、还带白浪去经济公司,最后居然成功将他包装成一名男团练习生。
按照曹东升自己的说法,从白浪成为偶像练习生的那一刻起,他曹东升就是他的经纪人,甚至是他的教父,他一生的奋斗目标就是让白浪顺利出道,之后再打造成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知名的人气偶像,流量男星。
毕竟他曹东升本身就是一块明晃晃的金字招牌!
经历整整三年的勤学苦练,在白浪二十一岁的时候终于迎来人生中第一个转折点,但是令人沮丧的是他并没能很好的抓住这一次的机会,华丽的完成人生的转变。
事实上,他失败了。在男团出道选拔赛中意外落选。
事后曹东升也曾经安慰过他,没能顺利出道的责任并不在他,而是因为赛事主办方临时塞进关系户顶占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出道名额。
好在那个时候白浪还年轻,还有大把大把的机会和大把大把的时间。
转眼的功夫又是三年时光匆匆而过,这一次白浪已经是二十四岁的高龄,如果不能顺利出道,他一生可能再无机会可言。
白浪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这一次他要用绝对的实力说话,再也不能允许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
但是这一次……
命运显然再一次戏弄了白浪。
在出道选拔赛的前一天晚上白浪从楼梯上踏空摔落,造成脚踝骨骨裂,最终失去比赛资格。
再一次失去成功出道的机会。
这一次,白浪终于忍不住,落泪。
自从白浪第二次出道失败,曹东升对待他的态度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但是碍于多年的交情,曹东升到底没有一脚将白浪踢开,多少还是帮忙推荐了几部参演网络剧的机会给他。
角色有轻有重,露面不超过三分钟的小角色有,戏份颇重的男二号也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片酬都非常的少。
几部戏之后白浪也没能激起任何的水花,时间一长曹东升终于懒得再在他身上花半分的力气,反而是等到他合约一到直接与他解了约。
直到这个时候,白浪才终于体会到绝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白浪将近二十七岁了,从翩翩少年到人到中年,将近十年的光阴耗去,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除去无休止的练习还是无休止的练习,到最后甚至连开始都未曾经历就直接走到结束。
而将近十年的练习生生涯,也令白浪离开娱乐圈就再也找不到赖以生存的方式。看惯纸醉金迷的人怎么可能从此习惯清粥小菜?更况且这个时候的白浪连清粥小菜都混迹不上。
至此,白浪沦落到只能挤进父母居住的老旧的职工宿舍,依靠父母微博退休金勉强度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