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堵墙,他隐约听到:大家离床,除颤一次。
患者血氧血压低,呼吸微弱.........
但...........
\"不是一切顺利吗,那怎么会..........\"
李宥雨哽咽,“医生说是因感染性休克致全身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苏玉和李宥雨虽非亲戚,但她对李宥雨一向好,小时候被妈妈打了,她会偷跑去周砚均家。
那时候周砚均家庭幸福,并无变故。大家都住村里,周家离李家一公里左右,而李妈拿着棍棒去寻人时,奶奶总会将她护在身后,劝李妈莫气。苏奶为她挡下了多少次棍棒,给她抹眼泪,拿糖哄她。
后来周家变故,但是李家不曾与周家断联系,李妈有什么吃的用的,会让李宥雨给苏玉送去,对李宥雨而言,苏奶奶就是亲奶奶的存在。
“你们在哪里........”
\"在村里,连夜带回来的。老人家,讲究落叶归根。\"
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他成了彻彻底底的独身,老天对他好残忍,游星想象不到他该有多痛苦,“那周砚均呢,他......还好吗?”
“看着还好,农村葬礼很繁杂,他忙得没时间歇息。先生算了日子,要四天后才下葬,他要办席,要照顾宾客,要顺各种风俗和流程,要守夜,我看着好心疼。”
“我可以来吗?”
——
游星告诉游厉,游厉没有反对她前去,周砚均应该很难过,若他棒打鸳鸯,不准游星前去,那游星估计要记恨他一辈子。
游厉让阿敏送她,陪同她前去。
阿敏很乐意,本是同村人,她的父母要参加葬礼,正好的事。
抵达前她的脑子空空,没有任何情绪,一直自我质疑苏奶奶去世了这件事是真是假。她给苏玉发微信:奶奶,你是不是开玩笑的,是的话就回我消息。
游到星星上:奶奶,上次您发微信问我什么时候回流原,我跟您说过两天,我给您带礼物来,您怎么没等我?
游到星星上:您不是想我做您的孙媳妇吗,我还没来得及以孙媳妇的身份孝顺您呢,我想跟您成为一家人,您怎么不等等我?
.............
当悲戚的唢呐声,锣鼓声相互配合唱哀,她的耳朵淹没在哀乐里。大片的白色和掺杂其中的黑冲击她的眼睛,苏奶奶的笑容,她的温暖,她的宽慰,她的关心,过往画面瞬间占据她的大脑,她的五官。情绪涨潮的海水,越涌越多。
她站在苏玉的遗像前,才真正感受到“以后都见不到苏奶奶”这句话的残忍,她才再次感受到失去的刀割感。她瞬间想起,那时站在母亲遗像前的画面,有讨厌的小孩说:我妈妈说,你以后都见不到妈妈了,好可怜!
她一把将小孩推倒在地,几个大人迎上来,一看始作俑者是她,便收回了责骂的话,带着孩子转身离去。
她的泪如泉涌,朝着遗像三鞠躬,随后退出来抱着李宥雨。李宥雨这几天哭了很多次,当李宥雨抱着她时,她又一次情绪失控。
周砚均回来时正好看到双双抱头痛苦的人,哭得视线模糊的人儿看到眼前模糊身影,太熟悉了,单一个身形她就认出,用衣袖胡乱擦干眼泪看他。
两人眼神交汇,周砚均翕动嘴唇,眼底情绪百转千回,到嘴边却是一句迎客的话:“你来了,过去看奶奶了吗?”
周砚均穿着一身黑,手上别了一圈白色。整个人看不出疲惫,只有眼下的乌青色直诉真相。
她点头,这个时刻,除了一句“节哀”,她说不出其他。
周砚均没时间和她多交流,远处不知谁人唤他过去,游星的目光追溯他的背影。短短几天,他看着消瘦许多,她很是心疼。
游星帮不上什么忙,对农村白事的习俗和流程一无所知,怕添倒忙,就不曾打扰他。她陪在李宥雨的身旁,李宥雨去哪儿,她就去哪儿。虽不能出一份力,但远远看着他,伴着他,她心安些。
游星和李宥雨在葬礼上待了四天,李宥雨怀了孩子就没熬夜。除了周家亲戚,周砚均的好友也帮忙守灵,李宥雨将游星交给李宥珍,出葬前一晚,游星和李宥珍陪同周砚均守灵。
游星坐在一旁,脚下的火盆里炭火细微的燃烧声,四周是哀乐一遍遍响起,她的目光所及,皆是他。
看着他的背影,游星想起游厉,那时的游厉也像周砚均这般,四处忙碌,整宿合不拢眼。也许只有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不会让痛苦钻空子,溜进空荡荡的心房。直到这一刻,她才透彻认识到自己的气话多么伤人。
看着屹立不倒的大树,其实只是看着而已,内心的脆弱不曾示众,但不代表不存在。也不是一定将痛苦释放出来,并非在灵堂前痛哭才是难过。
周砚均跪在灵堂前,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三炷香。一夜,他都不曾动过一下。到了天蒙蒙亮时,要出殡了,他才起身。游星看他缓了很久,无法站起来,连忙过去扶他。
一只温热而娇小的手紧拉着他的手臂时,他顺着望向来人,两人相对无言,他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她松了手,本以为收了回去,却没想转而紧握他的手腕,紧紧握住。
周砚均反手握住她,在初春里冻了一晚,他的手透心凉。游星握得更紧,企图将他的手捂热。
以往每一次都是他给她温暖,企图捂热她。
这一次,换她。
——
葬礼结束后,游星没有着急走,回县城的路上,刚坐上车他就沉沉睡去。
游星坐他旁,车身摇晃之际,他的头倒向她的肩。她轻轻调整动作,方便他更好的靠着她。
车停在她熟悉的小区,周砚均轻声道谢下车,阿敏以为要启程回市区,只见游星交代让她先回,自己紧随他下车。
周砚均看她没说话,她寻了借口,“我跟你一起上去,好多东西没收,趁今天一起收了。”上次她走得匆忙,一直未回来收行李。
周砚均很累,连轴转了多天,他并非机器,已经到了极限,没有力气说什么,转身进小区。直到他开门时,身后人也跟着进来了,他才问:“怎么了?”他以为对方是让他帮忙。
游星只道:“我坐一会儿,太久没过来,对面肯定很多灰。一会儿再去收,你快去洗个澡睡一觉。”
周砚均点头,自顾自走进浴室,出来后看到人还坐在沙发上,只说:“我睡会儿,你一会儿走时记得关门。”
游星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等周砚均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他推开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时,怔愣半晌。抓了抓长了的发,穿着单薄睡衣向她走去。
他瘦了很多,锁骨很明显。懒散坐到她的身旁,她身侧的沙发深陷下去。
她以为周砚均会问她为何在没走,周砚均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有吃的吗?”
游星点头,“刚刚买了把面条,吃吗?”
“嗯。”
她烧了水,但鲜少下厨的她不知放多少才够吃,想着他一天一夜没吃,狠心抓了大把面条扔就锅里,又另起灶炉为对方煎蛋。
等锅中不断冒泡,面条与水同时扑腾时,她才懊悔水放多了,慌忙慌张调小火。
外面听闻动静进来,伸手接过她拿着的锅盖,“是不是煮多了。”
“两个人嘛。”实则她刚刚已经吃过了,嘴硬而已。
锅里的量三人吃足足有余,但周砚均没说什么,接受她的摊子,熟练将面条盛出来,将鸡蛋分到两个碗中,“鸡蛋煎得不错。”
游星没想吃,两个鸡蛋都是给他的。
两人对坐餐桌前,游星又将鸡蛋夹给他。“你吃。”
随后只剩下筷子和碗的碰撞声,电视的声音。
苏玉习惯看电视时将音量开到最大,吃饭时游星将电视打开就没管,电视音充斥整个屋子。
苏玉将声音开很大,楼里隔音不好,邻居玩笑状吐槽过。周砚均提醒过很多次,苏玉时常忘记,习惯性将声音开大,周砚均也不说她了,每回都自己寻来遥控调低音量。
游星来吃饭时,听苏玉抱怨过,说周砚均嫌弃她开声音扰民,说他实际就是嫌她老了不耐烦了。周砚均听到后,又质问苏玉。
游星每回听时,都捂嘴笑,帮苏玉讨伐周砚均。
眼下,屋子声音很大,却空得像在一望无际的荒原。
周砚均放下筷子,“你东西收还了吗?”
游星摇头,“明天收。”
“那什么时候走?”
她根本没想好,一时没说话。
“明天?”
她摇头,“不知道。”
他没接话,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游星知道,但并未抬眼与他对视。
好一会儿后,他才说:“..........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游星这才看向他,“我才没有担心你。”
周砚均只说:“明天回去吧,你哥会担心的。明天我要上班,送不了你,你是坐高铁还是喊人来接?”
“你应该好好休息,着急上班做什么,公司不是没了你就不转了。”
“自打奶奶住院,我就没去过公司。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该回去上班了。”他的语气有难以察觉的落寞,“再说,在家做什么,睹物思人吗?”屋子里全是苏玉的痕迹,他闲下来,任由痛苦吞噬他吗?
“也是,忙起来就可以快速走出来。”
游星主动揽了洗碗的活,从厨房出来时看到客厅里盯着电视出神的他,客厅的灯很暗,电视动态的色彩映在他的脸上,不断变换,游星看不到他的情绪,却明显能感受到他的失落和难过。
周砚均至此没落一滴泪,他的过往起伏不断,大大小小的挫折造就他的坚强,再面临至亲离去时,才不至于天塌了。
游星顿悟,为何他要掩藏自己的悲痛——因为不愿让身旁人担忧而已。
第77章
她坐到他的身旁,陪着他看电视。周砚均将毯子搭在她的身上,家里暖气没开。
游星问:“你喜欢看这种家长里短的肥皂剧?”她欲拿遥控换掉。
周砚均拦住她,“病房电视上在放,奶奶一直在看,今天大结局,看看。”女主被家庭弃养,自己在社会摸爬滚打有了一定地位,弃养她的父母又找上门来索要赡养费。奶奶看得骂骂咧咧,又不让周砚均换台。
“好。”游星紧靠着他,将毯子也盖在他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都看了进去,等最后一集放完,才从剧情抽出来。游星也很无语,“太狗血了吧,就硬洗?为了圆满而圆满,强行让父母幡然醒悟,然后一家人一起阖家欢乐?春晚风吧,是不是要一起大喊:来,我们一起包、饺、砸、”
周砚均看她气鼓鼓的,像只小河豚,轻扯嘴角。
游星拿手机投屏,“我们看海贼王吧,好久没看过。”喜欢看动漫的人心中都有一份纯真,周砚均也有,他的纯真就是用善化解世界上的所有恶。
——
游星在睡梦中闻到一阵熟悉的香薰味,潜意识以为在家。等早晨醒来看到眼前的书桌时,她才清醒过来,是周砚均的卧室。
她对昨晚最后的印象是路飞为救罗宾让乌索普射穿海军旗帜,向世界宣战这一集。什么时候睡着的,又什么时候到了周砚均床上,她一概不知。兴许睡了两晚的沙发,在床上睡得这一晚格外沉,到了中午才醒。
好几个未接电话,她都没听到。
给对方回电话时,周砚均一听就知她才刚醒,“才起来?吃东西了没有?”
游星能听到纸张的翻动声,“没......还没起。”他的被子,不知什么牌子的洗衣液香味,混杂着香氛的香,似他的味道,让她闻着就觉得安心,像在自己的床上。
周砚均催促她起来吃东西,又问她何时走。
“昨天催我,今天也催,就见不得我?行,我马上走。”
久违的娇蛮语气,恍若隔世。先前两人见面时还互不说话,这才多久,又是一个天地。“不是催你,是怕你哥担心。”怕她不清不白住自己家,传出去不大好。
游星是担心他,怕他一个人难捱得很,但眼下看,他能自我消化情绪,不需要她。“行了,我下午回。”
周砚均问她怎么回,她让阿敏来接,应该在来的路上。但实际,她还没说。她将电话开成免提后才去给阿敏发微信。
周砚均放下笔,“那我来接你,一起吃个饭。”
周砚均收了电话就大步往外走,齐佐在他办公室门口拦住他,“去哪里?”
“吃饭。”
“........”平日齐佐和他同行,而他的这句话里显然不包含他,齐佐没追问,“行,这一摞都是要你签字的东西,先放你桌上了。”
周砚均接上她时,她特意去对门换了身衣服。这次,他没问她吃什么,自顾自开车窜进大街小巷。
游星几番犹豫,但还是问出口:“周砚均、”
“你接下来的规划是什么?一直留在流原吗?”
周砚均没细说,“先看,未来的事谁知道。”前几天还在想等奶奶修养好了,休年假带她去外面转转。但谁又知道未来是这么个情况。
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游星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不起。”
周砚均没明白,“为什么道歉?”
“所谓的心血管内科专家大佬是我哥特意请来的。”游星让人骗他们说专家是来医院考察开讲座,顺路看病历。她觉得是自己多次一举才导致这样。
周砚均问:“我看着很笨吗?”他看路的间隙抽空看她一眼。
“也是。”她有什么事瞒得过周砚均。
“你是不是觉得是你加剧了奶奶去世的悲剧?还是质疑业界心血管内科大佬?”周砚均的语气像潺潺溪水,清澈又温和。
她忙摆手,“我哪儿敢质疑医生.......人家也是看在我哥的面子上才来的。”
“一直都跟你说,不要内耗,不要想太多。最好的医术,也不是妖术,最好的医生面对奶奶的手术,都不可能是稳操胜券。即便没有你干涉,只是医院的主治医生,难道就没有这一劫了吗?”
他说的是实话,游星只是很难过,她习惯性给情绪找上理由,“好。”她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手术前一天,本来准备看奶奶的,奶奶说要吃蛋烘糕,我特意绕去柿子路去给她买的。”往前看,好像所有没有画上句号的事都成了遗憾。
“我都走到楼下,你说我怎么不先上去给奶奶了再下来。”
那日奶奶知道她要来,一直念叨。周砚均没多问,也不知道她到了楼下。他没追问,游星自己开口:“那天我在住院部楼下遇到一个阿姨,阿姨是我妈妈的旧友,然后我就和她在花坛坐了很久。”
周砚均了然,一提及她的痛,她就失魂落魄。
他没多问,游星有话要说,不在意他回话否,“周砚均,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