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寡欲地似个和尚。
便说陆玄璟自己,现在虽后宫虚置,人也不好美色,可他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早就纳了宋氏为妃,算不得清白。
父子俩这一方面,很不一样。
虞姮暗暗想着,面上却依旧挂着温柔贤淑的笑,从容地将碟子收走,又从奴婢和顺手里接过黄铜盆,湿了帕子,给他细细地擦着手指。
上面沾了些墨点。
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有些突兀。
陆玄璟正出神着,虞姮的动作一下子将他惊醒。见她为自己擦洗,陆玄璟的心忽涌上股别扭来。
“这事,你让下人做便好。”陆玄璟将手轻轻抽出,反握住她冰凉一片的手,心疼道。
“不过是些小事罢了。臣妾做做也无妨。”
虞姮脸上露出抹极轻极淡的笑。
像是一朵云,经风一吹,便能很快散去。
陆玄璟的心猛跳了几下。
这些年,虞姮在他面前,柔顺了许多。也如他希望的,在他面前表现得乖觉,也会娇嗔,微怒,撒娇。
他渐渐放下心来,觉得两人过往的芥蒂便似真的消失了一样。只有在某些时刻,他会在她脸上看到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他看不明白。
便如此刻。
“我在想霁儿。”
陆玄璟很直接地向虞姮坦诚道,打破了有些凝滞的气氛。
在她面前,他从不自称“朕”。
“他也到了该纳妃的年纪,可我看他表现,倒像是对女子无意的样子。”陆玄璟双眸沉沉。
他疑心自己儿子可能是个断袖。
本朝君主至陆玄璟一朝,不过二代,均喜欢女子。但往上追溯,前朝倒是出了好几个好男风的君主。
诸侯混战时,发布的檄文大多言“晋室不伦,违逆天理,颠倒阴阳,践踏纲常”。
若陆霁也好龙阳,大魏的江山可就有了隐患。难道是在漠北几年的军中生活令他对女人失去了兴趣?
陆玄璟眉头紧锁,浓黑的眸中晦暗一片。
“臣妾觉得不是。”虞姮很果决地给出了自己的判断。“殿下还是喜欢女子的。他幼时和烟儿相处时,可是很欢喜的。”
想起旧事,虞姮双眼微弯。
那时,她刚进宫为妃。自己这个侄女不过五岁,便闹着要来宫里看她,说她想姑姑了。
大哥虞伯延拗不过她,便把这丫头带进了宫。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奶娃,扑棱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不时打量着宫内众人。
那时宋皇后和她关系尚可,她的一双儿女有时会来她的雪晴宫。
虞行烟就这样和陆霁,陆伶撞上了。
扎两个小揪揪的虞行烟充分发挥自己的可爱优势,见陆霁年过十岁却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觉得颇有意思,每天跟在他屁股后头,嘴甜甜地叫着。
“太子表哥”,
“霁表哥”,
“陆表哥”,
每次都不一样。
陆霁再怎么成熟,当时也才满十岁。这样一个小姑娘日日跟在身后,对自己“嘘寒问暖”,慢慢地对她软了态度,有时还会给她扎风筝玩。
既然他幼时对女子不排斥,没道理成年后忽然就转了性子。
虞姮的话令陆玄璟放下了一半的心。
“既然他对那女子无意,朕重新为他指婚便是,何必进宫质问朕。”
“他让朕的脸面往哪里放!”
想到昨日发生的事,陆玄璟余怒未消。
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半日的功夫就传到了太子的耳里,这御书房和筛子也没什么区别。
“不,不!”
虞姮微笑着摇头。
“殿下和陛下的性子很相似,最讨厌别人逼迫于他。你无论是给他指婚李姑娘,还是王姑娘,赵姑娘,他都不会喜欢的。”
“他喜欢的,一定是自己第一眼便能瞧上的。”虞姮双眼微亮,“再过半月,便是陛下生辰。陛下可借此机会,让朝中大臣携适龄儿女赴宴。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呢。”
虞姮轻笑,像极了一只狡黠的狐狸。
第31章
陆玄璟最爱的便是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虞姮的提议颇有几分道理,他有心想说些什么,可见美人笑靥如花,一副清雅明丽的模样,一时间竟把自己要说的话忘了个干净。
“好,依你。”
陆玄璟听见自己这样说。理智如崩坏的弦,倏忽坠地。
一旁伺候的奴婢和顺早已退下,将房间留给了二人。
“时间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昏暗的雪晴宫内,响起男人带有几分欲念的声音。
虞姮乖顺点头,只是在上塌前,她将熏笼里的香饼又换了一块。
细微,迷蒙的香雾中,一切都朦胧得似场梦境。
她娉婷清瘦的影映在雕花窗格上,倒映出一弯窈窕的丽姿。
“姮儿!”男人催她。
虞姮脸上扬起一抹微笑。她将如瀑的黑发揽到身后,莲步轻移,轻轻地挪到了紫红色的纱帐中。
帷幔低垂,一室香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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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场夏雨过后,天比之前凉快了些。
七月初六,是大魏皇帝陆玄璟四十岁的生辰。
为了这场大庆,礼部,钦天监,内廷各司主事,早早忙了起来。
虽说考虑到漠北还在打仗,陛下的生辰没有大办,但该有的场面确实一点不少的。
早上的朝会过后,便是持续三天的后宫宴会。
各地的藩王,小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进宫面圣的机会,纷纷领了自家的女眷和适龄的男丁,前往宫中赴宴。
宴席第一天。
人流交织,人声鼎沸,处处是陌生,激扬的面孔。
御花园内,早就搭起来了看戏的台子。
台上,描眉画唇的戏子正舞弄水袖,“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
台下,除去正认真观戏的太后外,其余众人皆各有各的心思。
虞行烟坐的地方离戏台不远,刚好能看清台上人的神态表情。
她不爱听戏,也不懂戏,又不能起身离席,只能把腰板挺得直直的,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
双眸看似紧盯场内,神思却早已魂飞天外。
崔氏搂抱着幼女,认真赏戏。余光瞥见大女儿身姿笔挺,聚精会神的样子,放下心来。
比她想得乖觉多了。
一折戏唱完,休息的间隙,赵太后端坐于高台之上,分神瞧着底下的一众女眷。
各个都出落得俏丽清新,袅娜如五月新荷。
“这姑娘好生貌美!我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这样的绝色。”
赵太后一眼瞥见了正认真观戏的虞行烟,顿觉眼前一亮。
别的女眷都在交谈,进食,走动,唯她,仍在回味方才的大戏。
一下子便显出几分与众不同来。
赵太后慧眼识炬,手指遥指紫衣女子方向,问身边伺候的嬷嬷:“这是哪家的丫头?”
柳嬷嬷顺着她手指看去,刚好和虞行烟对上了眼,被她艳色所摄。愣了一瞬后,柳嬷嬷反应过来,恭敬回道:“那是虞尚书家的女儿。”
柳嬷嬷不认得虞行烟,却认出了她旁边的妇人,正是礼部尚书虞伯延的妻子-崔氏。
还能是哪个虞尚书,姓虞的尚书京城只有一位。
柳嬷嬷说得含糊,赵太后却一下明白了。
“又是个祸水。”
她兴趣大减,没了交谈的兴致。
柳嬷嬷奉承地应该是几声,再往虞行烟那边望去,便带了几分复杂。
有一个令皇帝后宫虚置的贵妃姑姑,这虞姑娘在太后心中的风评,想来不会好了。
何况,她还生得如此美艳。
柳嬷嬷也是后宫多年的老人了,见过的美人多如过江之鲫。清丽婉约至极致,如虞贵妃;端庄大气如先皇后;小家碧玉如丽妃;娇俏可人如辰妃,各有各的美,说不上哪个最美。
可今天见到这虞家小姐,却让柳嬷嬷如秤般公平的心不由偏了下。
虞行烟不单单是明媚美丽到极致,更重要的是艳。
万花丛中傲然屹立的艳,众美争芳中不可方物的美。
明明她周围有那么多京城贵女,可你的目光转过去,第一时间只能看到她的脸,折服于她惊心动魄的美貌中。
才十六岁,便出落得如此艳美,再过几年,还不知要长成个什么祸水模样!
太后的话,倒也没说错。
柳嬷嬷没忍住又往那边看了几眼,见对方似有所感地转过了头,她又极快地将视线移到他处,装作一切安好。
虞行烟对人的视线极为敏感,背后紧盯着她的目光让她如芒刺背,她凭感觉转过身去,准备将暗中偷窥之人揪出来。
可看来看去,就是找不见。
“怎么了?”崔氏见女儿坐立不安,关切问她。
“我怀疑有人在一直看我。”虞行烟眼睑颤了颤。
“宴会上人多。你又长得美,他们应当是好奇,别多想。”崔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抚。
“希望是吧。”
虞行烟适时露出个放心的笑。
“娘,我饿了,想吃卤猪蹄了。”
虞微烟揉揉惺忪睡眼,嘟囔着嘴打断了二人的温馨。
她是个爱闹腾的性子,崔氏放心不下,便把她一同带到了宫中。左右有她照顾,应该也不会出事。
只是台上的戏,连虞行烟这样的年轻女子尚且不爱听,不爱看,更何况一个五岁大的小孩呢?
落座不久,虞芷烟便如小鸡啄米一样,脑袋一点一点,很快就倚靠在崔氏身边睡了过去。
虞微烟回味着梦中卤香猪蹄的香味,美滋滋地叹了一声。
“吃,就只道吃!”崔氏用手指在二女儿鼻尖刮了一下,语气虽说责怪,可爱护的意味更为明显。
“戏马上就结束了,你再忍耐会儿。”崔氏安抚完虞微烟,见大女儿一脸无聊,柔声说道。
“女儿省得的。”
虞行烟不着痕迹地锤了锤发麻的手臂,常吸一口气,继续忍耐着。
至亥时,折子戏唱完,众人皆“意犹未尽”地感慨了番,“恋恋不舍”地回了宫殿,换了身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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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灯火通明。
抱厦游廊,亭台楼阁处挂上了各色纱灯,海棠,玉兰,红桃枝上分缀彩色绸缎,光辉如白昼。
铺满了红色绸布的场地中央,西域胡姬正扭动腰肢,翩迁起舞。
一抬眼,一回眸,是尽态极妍的美,一回旋,一仰颈,俱是勾魂的魅。
然纵然舞姬舞得再好,她们想吸引的最尊贵的二人却没有把半个眼神往这处投去。
主位上,陆玄璟只手撑于座上,目光专注看着远自己一个身位的虞贵妃。对于朝臣的祝贺之词,他也不细听,随便应付两句便罢了。
赵太后见了,心头无名火起,不想再看见自己儿子这现眼的模样,往自己最争气的长孙身上望了过去。
果然,陆霁不似他的皇帝老子,不会把精力放在女人身上,正和几个重臣攀谈着。
这才有个储君的样子。
赵太后暗暗点头。
她不知,此刻,她心里端方如君子的长孙,大魏的储君,正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往身后的女宴瞧去。
那儿,坐着一个华服丽妆的佳人,也是一名虞姓的女子。
“……殿下英武果断,若不是您,水患怕是没那么平歇。”
谈及一月前的水患,京兆尹李煦很是后怕。那日他睡得昏沉,迷迷糊糊间听到手下回禀:山洪来了!
一句话,让他骤然惊醒。
自上任屯田郎在明月山种植了大批树木后,京畿多年未曾有过水灾,何况山洪?
手下的话让李煦不敢置信。他快速穿戴好衣物,赶到山下,却只见黄水汤汤,淹没了整个天地。
村庄,村民,土地,全消失在了洪流之中。
完了!
李煦当时便软在了地上。
抢灾救灾本就不易,何况波及范围如此广的洪灾。李煦心头冰凉,战战兢兢地开展了救援。
两日一无所获。
正当他要绝望时,太子陆霁及时赶回,当机立断接手了大批属下,雷厉风行地展开施救。
分发船只,组织船手,定点捕捞,建立营地,分配食物,药物……以及灾后瘟疫的预防。
方方面面,事无巨细。
有了陆霁的带领,他们的效率比之前快了十数倍。半个月的时间,便将水患完全平歇,让李煦大松口气。此刻,在李煦心里,陆霁的分量比起陛下来也不差多少。
“使君谬赞。”陆霁及时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马屁,说出了一番让在场几人颇为意外的话来。
“水灾施救之法非孤一人独创,使君要谢,也是要向那虞家大小姐道谢。”
陆霁目光转向后方女眷。
“虞家小姐?!”
李熙呆在原地。
他顺着陆霁目光看去,果然看见了诸多贵女中,力压群芳,美貌无匹的紫衣女子。
他交游不多,自然没听说过只在三两贵族中传闻的秘辛。见到虞行烟,既为她美貌所摄,又为殿下说的话而心惊:只觉这女子无论是外貌,还是才智,都远胜于宴席上诸位贵女。
一时间,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虞行烟自然不知那中年男子为何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心下虽讶异,可她察觉到这人的目光并无恶意,便放下心来。
就当虞行烟以为宴会将顺利结束时,一个小黄门忽然走进女眷席上,说道:“虞家姑娘在哪?陛下要见你。”
第32章
虞行烟迟疑起身。
那太监瞥见她面容,目光一闪,又重复了一遍:“陛下要见你。和咱家儿走吧。”
说毕,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
崔氏见这太监态度乖张,心头疑惑,欲细问,却见太监一脸“不可说”的神秘表情。她秀眉微蹙,叮嘱了虞行烟两句,便看着女儿和太监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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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晚,但御园内千数银灯燃亮,目之所及,皆笼罩在灯辉中,并不让人觉得昏暗。
前厅是朝臣、百官觐见之地,也是宴席开办的主地,烛火更明。
虞行烟迈着莲步,鞋尖轻轻一点,便过了门槛,身姿说不尽的风流袅娜。
她进来的时候,宴席正酣。
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各个喝得脸色涨红。有那眼尖的,瞥见殿门口走进个美人,眯眼细看。
这一看,便注意到了她容颜之盛,酒也顾不得喝了,轻推一把同僚,提醒他们直起身子,看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