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掉转方向,挺身向前。
虞行烟仰起脖子,直视着马背上如天神下凡的男子,摇头道,“我不是逞能,只是想与殿下一起验证一下我的发现。”
陆霁垂眸看她。
虞行烟望着前方的白雾,正色道:“不知殿下可有注意到,陈陶方才自雾中走出时,雾气比先前淡了些。”
她指指探路的几个前哨,“他们出来时,雾气更浓。同样的距离,我站在这儿,只能瞧见他们的身形。可陈陶出来后,我可粗略看见他的眉眼。”
“我在想,雾的浓淡是不是与进雾的人数有一定关系?人多则雾浓,人少则雾淡。”
她眼神明亮,目光灼灼地看着陆霁。
韩光闻言,呆了半晌,眉头拧成个川字:“好像是这样。陈陶出来时,似乎雾气没那么浓了。”
这雾气的变化只在转瞬之间,人一走出便恢复原状。即便有人注意到了,也只以为是寻常增减,不会往心里去。虞行烟全心屏神,方捕捉到了些微变化。
陆霁翻身下马,向她颔首:“你说得有几分道理。”
他方才的重心都放在了雾中可能出现的东西上,未曾多留意雾的瞬息变化,反而“当居者迷”,不如她看得仔细。
虞行烟弯了眉眼,“这回我能与殿下一同进去了吧。”她促狭道。
陆霁神情软了下来,挥手示意她跟上,两人走进雾中。
因是试探雾气变化的规律,他们并未走得很远。行了一刻钟,他们发现雾气果真淡了些。
前方道路,影影绰绰地现于眼前。
虞行烟本想上前,耳边却忽地传来一阵“嘁嘁嚓嚓”的声音。隐隐约约,仿若无数足爪在地上爬行。
她止住脚步,慢慢后退,双眼眯了起来。
很快地,一只巨大的节肢爬虫慢慢现出身形。
约两丈来高,腰腹上生有无数复眼。眼睛红通通的,恰似一只只小灯笼。
闻到生人气息后,节虫很是兴奋,竟加快速度向他们奔来。百十双硕大的腹足在地上行走,起落间,大地似在嗡鸣。
陆霁将右手压在剑鞘上,双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待它至自己几步远时,他提气跳跃,旋至空中,而后双脚一点,几个跃身,便落在了那足虫头上。
长剑自刀鞘而出,带来冰蓝的锋芒。
正当陆霁的剑锋要贯入身下怪物的脑袋时,雾中忽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呵斥声:
“慢着!”
虞行烟抬眸去看,只见一个穿绿色薄纱的少女正从雾气深处走来。
见到他们后,那少女神色一愣,而后笑道:“我说阿乪怎么这么兴奋,原来是又有人登门的缘故。”
她摸摸巨虫的腕足,朝着二人露出个笑来。
—
云山雾罩中,是一座占地千亩的秀丽园林。
夏风自湖面升起,沿着石桥而行,目之所及,泾渭分明。
左边是曲院风荷,荷浦熏风,右侧是长堤春柳,藤萝花开。
绿翘跟在虞行烟身后,惊魂未定地向主子念叨着:“方才可把奴婢吓死了。奴婢活了十几年,可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虫子。”
想到那巨虫身上密密麻麻的复眼,她的胳膊上便窜起了鸡皮。
方才姑娘和殿下平安归来,提醒他们前路已通时,绿翘欣喜不已。可等车队驶入雾中,见到那只足有三层楼高
的虫子时,绿翘面色顿时变得惨白。
阿碧没客气地看她一眼,“阿乪能听懂人语。你这般怕它,它会很伤心的。”
她口中的阿乪便是那只巨虫。
虞行烟安抚地拍怕绿翘的手,“莫怕。阿乪不会伤人。它只是许久没见到人,所以表现得有些兴奋。”
见到巨虫的第一眼,虞行烟和陆霁都把它当成了雾中出现的怪物,第一反应便是除掉它。
完全没想到这只巨虫竟是蛊王的爱宠。
“我们主子只是性情古怪了些,又没真的想要来客的性命。”阿碧听到他们的猜测,翻了个白眼,解释道“这几年,求到我家主子门下的人越来越多。主子实在不堪其扰,便在门外设下了迷阵。”
迷阵,自然便是他们一行人遇到的浓雾。
一来可以有效控制上门的人数,二来也能防止求药不成,恼羞成怒的人率众来袭。
“怪不得,我就说蛊王他不是个滥杀无辜之辈,怎么会对来者痛下杀手?”陈陶呵呵一笑,俨然已忘了方才自己被那蛊虫吓得魂飞天外的惨状。
阿碧点点头,继续向他们解释:“若是同一时间段内来的人多,雾会变得极浓,来人只会在雾中打转,找不到方向。若是人少,雾就会消散一些,此时阿乪便会出现,和来人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
绿翘闻言,扭头问陈陶:“你方才进来时,没看到阿乪么?”
他可是孤身进入的。
陈陶面上露出个尴尬的笑,迎着众人怀疑的目光,他讷讷道:“我只走了一小段路,没敢继续往前多走。”
外人看来,他在雾中呆了很久,其实他一直在入口处打转。
他眼馋皇帝对他许下的重诺,想着表现得勇猛些或能得了殿下的青眼。可真的进了雾中,身边没有一人相陪时,他的胆怯才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方擦擦头上冷汗,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我家主子说了,来人要得他见上一面,必须胆智过人。”说起蛊王,阿碧的语气颇有几分崇拜,“胆量小,同行的人多,便会迷失在雾中,不得其路;胆子大,同行之人少,又没被阿乪吓到,方有进入庄园的可能。”
虞行烟点点头,只觉这蛊王筛人的条件比自己所知又苛刻了些。
“殿下呢?”心神定下后,绿翘方注意到队伍中少了几人。
虞行烟往东侧方向投去一瞥,示意绿翘来看。
只见一队长长的队伍正沿着长堤缓缓前行,仆人们肩挑的箱笼里,是奇珍异宝和稀世好茶。
为首的那个男子,正是陆霁。
—
“紫玉珊瑚一箱;南海珊瑚一笼;象牙玉雕十座,麝香脐十石;缯彩万匹……”
“玉璧百樽,金银器千件……
“曼囡茶,千家寒茶,九曲红梅千斤,潞州八仙,百岁香,金观音百斤……”
“绿阳春,阳羡雪芽,仙芝竹尖五百斤……”
……
两个幼童唱礼的声音自秋梧院门口中响起。
直至日头升中,两人声音渐渐暗哑,唱礼方才结束。
陆霁抬眼看向只到他腰线的两个稚儿,沉声问道:“这些礼,不知蛊王是否满意?”
其中的一个小儿仰头看他,笑道:“足够了。主子会很欢喜的。”
另一个小儿撇了撇嘴,摸摸身上穿的五毒褂,奶声奶气地道:“等我们回禀了主子,你自然就知道了。”他冷哼一声,剜了一眼同伴,道:“别胡乱揣测主子意图。”
最先开口的小儿吐了吐舌,先是作出一脸委屈状,而后向陆霁使了个眼色,一蹦一跳地回了前院。
后脑处的小辫一甩一甩。
等这两个小儿前后脚离开,韩光方收回视线,说道:“陈陶说的果然没错。蛊王的手下,各个都长相不俗。”
自进入庄园中,他们见到的奴仆无一例外,俱姿容俊秀,灵气逼人。便是刚刚那两个小童,也是粉雕玉琢,令人一见心喜。
感慨之余,不免对接下来的容貌筛查多了几分担忧。
陆霁看他一眼,有心想说什么,思考半晌,还是忍住了。
没等多久,两个小儿便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他们振奋的消息:“主子对你们的礼物很满意,你们可进入此院,继续往前。”
边说,边将院门打开。
陆霁提步走入院中,还未看清院内陈设,便见到一个二十许的男子被人推了出来。
“面生大痦,出!”
一个长相秀丽的女子冷声道。
她望着地上面露不甘的男子,道:“莫要在此处逗留,速速离开。”
那男子抬起头来,嘴唇处的大痦因着气愤而轻轻抖动:“蛊王以貌取人,性情如斯浅薄,你们习以为常不说,还助纣为虐,对来人粗暴不堪。令人不齿!”
女子居高临下地看他几眼,讥讽道:“你若无求,何至来此?既然来了,事先便应听说过我们这儿的规矩。不过是实话实话罢了,你竟恼羞成怒。”
她摇摇头,嗤笑道:“你此般行径,既失了体面,也失了风度。趁现在观者不多,尽快离去吧!”
那男子被她话一激,气得面色铁青,本要为自己找个说客,四下一瞧,发现了不远处的陆霁。
待看清他面容后,男子的气焰为之一短。
第49章 定品
眼前男子丰神俊秀,一双寒眸灿然若星,不过是立在那儿,竟让人生出了几分不可亵玩的庄重之感。
他自下而上地打量着,从陆霁高挺的鼻,窄瘦的下颌,看至他修长的双腿,心中渐起了一些自惭形秽的羞意来。
只觉对方如明月悬空,皓洁无双,于人群中莹莹生辉。
他摇头叹息,自己与之相比,差之多矣。
懊丧之余,也不再纠缠,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身离开。
先前说话的女子见又有几人来到她的夏荷院,神色缓和几分,高声道:“各位既已来到此处,想必早就听说我家主子对来客的要求。容貌不佳者,不会有进入此院的可能。有鉴于先前诸例,我希望各位能坦然处之,莫要在事后多多纠缠。”
话毕,她伸出一手,做出个“请”的姿势,邀请众人去往厅内。
陆霁身侧,穿身竹青色锦袍的男子自信一笑,微仰着头率先走入。而后,几个长随打扮的少年人也尾随着他,昂首向前。
韩光瞥了主子一眼,收到对方肯定的目光后,长吸口气,跟在陆霁身后进入大厅。
—
厅内极为宽敞,除栽有十数盆盆景外,并无其他杂物。
本是太师椅的地方搭起了一处四方空间,帷幔后,隐约可见几个女子正凑近脑袋说话。
大厅各处,散落着三三两两的年轻男子,俱是长相中上之辈。初来此地,他们大多惊疑不定,此刻正围在一块热切地讨论着之后或将遇到的种种难题。
众人迷惑间,一道清亮的鸟鸣声忽自空边响起,而后便是翅榜的扑棱声。
陆霁抬眸去看,只见一颜色极为鲜亮的翠鸟盘桓在横梁上方,不时挥动羽翅,掀起阵阵凉风。
这似是个信号,很快,自帷幔后走出了一年轻女子。
她长相温婉可亲,淡黄色的衣衫使她浑身都似镀上了一层暖色。
她环视四周,视线在陆霁身上多定了会儿,然后拍掌高声道:“本次甄选即将开始,各位请站至此处。”
她指指脚下一块方形青砖,示意众人站好。
陆霁先前见过的竹青色衣袍男子又第一个上前,傲然地接受着对方一寸寸的审视。
他站力的地方,屋顶上恰开了一处小窗,光线自上而下贯入,将人笼在光晕里。
强光之下,面上瑕疵,纤毫毕现。
“容貌二品,进!”
打量了男子几息后,黄衣女子颔首微笑,提醒他通过了夏荷院的审查。
“怎么可能才是二品?”那男子气笑,一双桃花眼因愤怒而沁出几点红来。他这般的好相貌,不说貌若潘安,总能算上风流俊俏,竟只得了个二品。
此刻望向对方的眼神中透出些不甘来。
“身高差了些,另外,气质也过于阴柔。”
黄衫女摇头微笑,挥手让他身后的几个长随上前。待看清这几人的长相后,她脸上的笑意倏然消逝。
“既是女子,便去女厅。莫要在此处生事!”她眼光极毒,不过一个照面,便识破了这几人的伪装。
她撕下她们喉上的假皮,流露出几分不满来。
“慢着!”青衣男子急声道,“我的婢女一直以来和我寸步不离。你便让她们在这儿检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