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霁无动于衷,像是停止了呼吸。
……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玉白的小手忽然出现,掀开他的衣领,往他心室探去。
触到那微弱的心跳后,手的主人动作一顿,然后交叉双指,重重往下压去。
沉重的压迫感钝钝而来,瞬间将陆霁从意识之海中的深处勾了回来。
陆霁胸口猛地一跳,哗地睁开双眼。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女子微红的双眼。而后,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撞进眼里。
一片广袤的原野,映在了他视野尽头。
足以隐天蔽日的苍翠巨树无穷无尽,间杂数不清低矮树丛,点画成恢宏的古卷。
脚下泥土湿软,干叶成堆。
天地旷远,鸿蒙之中,似只有他们两个活人。
“陆霁,你终于醒了。”虞行烟激动道。
她几乎喜极而泣。
她以为他们走不出去了。
在密林处发现陆霁身影时,虞行烟欣喜万分。走近一看,却发现他倚在树根处,眉宇间一片痛苦之色。
虞行烟以己度之,猜他堕入了幻境,试图将他唤醒。
推搡拍捏,高声呼喊,忙活半天,却不见效。
眼看着他呼吸渐趋微弱,脸色也变得苍白,虞行烟心焦若煎。
危乱之中,她急中生智,忆起先前看过的医书,决定对他心脏施加刺激。
只要幻境中的陆霁并没有屏蔽痛感,那么他就有清醒过来的可能。
她觉得,以蛊王的行事风格来看,未必不会给人留下一线生机。
她赌对了。
自心脏传来的巨痛果然把他拉了回来。
“我醒来后,就在这了,我也不清楚。”虞行烟眼睑颤了颤。像是蝴蝶扇动的羽翼。
见陆霁醒来,她不知怎地,内心竟涌起一股委屈。笑中含泪,将自己的遭遇大概说了一回。
从幻境中一睁眼,她所见的,就是一大片没有尽头的巨树古木。
身边空无一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从幻境中出来了,还是又进入了另一层新的考验,对周围很戒备,不敢有丝毫大意。
观察许久,也不见人,虞行烟耐心耗尽,肚子也叫了起来。得给自己找点吃的。
她开始以自身为中心,慢慢朝外探索。
以百步为限,她小心地向外摸索。每至一地,便在树上做个记号。
途径无数参天巨树,偶遇奇兽异禽。因处处谨慎,晓说q裙四二尓贰捂久以死七发布本文刻意放缓脚步,她并没引起野兽的注意,反而找到了几种能吃的鲜果。
那果子,她观察过。不少彩鸟、松鼠都以其为食,想来是无碍的。
饱食之后,她抱了满满一怀的果子,准备往回走。返程时,余光四下观察,竟无意间看见了树下的他。
好一番折腾,终于唤醒了他。
她说得简略,可陆霁却从中听出了无数的惊心动魄。
陆霁垂眸看她。
她脸上有着因树枝刮擦留下的细小伤痕,鬓发湿透,紧紧地贴在她的后颈上。
是平生最为狼狈的模样。
此刻,她明明称不上美,明明很落魄,可那张脸上的笑却那么明媚。
恰如冬雪初霁,又似秋水生波,落在陆霁眼里,令他无比心动。
“往外走走吧。出口当在不远处。”陆霁缓了口气,平复了呼吸。
他记得,视线远处的那棵如椽巨木,便是他们最开始陷入昏迷的地方。
……
经过密林,翻过几重山,瀑布前,一座篱笆扎成的林间小院赫然出现。
茂林修竹,松涛阵阵。
视线尽头,是大开的木门。室内陈设,一览无余。
圆桌旁,一个圆脸少女正在吃茶。
听见声响,她慢慢回头,朝门外两人露出个笑来。
“我果然没看错人。”她抚掌大笑,极为满意,起身引他们进来。
虞行烟和陆霁对视一眼,目中闪过了然。
眼前这人,果然是阿碧。
虞行烟默了一瞬,抬眸问她,“第三关,成功了?”
没听到回答,她总是无法全然安心。
得到后者肯定的答复后,她微松口气,直截了当道,“既然如此,还望蛊王您兑现诺言,出手相救。”
竟是点破了她的身份。
阿碧“唔”了声,上下看她几眼,笑道:“原来你猜出来了啊。”
虞行烟低头不语。
最开始只是个猜测。
庄园众人对阿碧的态度极为恭敬,见到她身边的巨蛇,不以为异。这哪儿会是普通婢女该有的待遇?且她走路无声,如踏云端,足见身法不俗。
她和陆霁当时便有了怀疑。经一些事情验证后,臻于确定。第二关接洽,第三关引领,都是由她负责。她许是想亲自参与,体验乐趣。
地位超然又武力值高,阿碧的真实身份,不作他想。
常人大多被惯性思维所误,以为蛊王是个中年人。毕竟药理用毒都是滴水穿石,几十年方能学有所成。哪会料到她外表会是妙龄少女的模样?即使有了怀疑,也会自行打消疑虑。
阴差阳错间,与真相失之交臂。
阿碧听了她的分析,莞尔一笑。拍拍手,赞声“精彩”,而后两指弯曲并拢,吹了声响哨。
“沙沙”、“沙沙”,某种东西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响起。
来者,体积巨大。难道是……那条巨蛇?
陆霁下意识将虞行烟护在身后,满含戒备地看着圆脸少女。
“别误会,别误会!”阿碧摆摆手,示意陆霁不要激动。
走出屋门,和前来的巨蛇挥了挥手。
阿乪硕大的蛇头缓缓低下,粗壮的身盘成一团,像座小山,乖乖伏在少女身前。
陆霁冷眼瞧着,觉得这条蛇竟极其温顺。
阿碧摸了摸它的蛇头,状似埋怨道:“竟是你害我暴露了。”
毕竟,这么显眼的宠物,想不注意也难。
阿乪长信分出两股,“嘶嘶”吐声,灯笼大的红眼浮现出类似委屈的神情。像是感知到了主人此刻的情绪。
“我开玩笑的了。”阿碧赶紧道歉。
她只是嘴上嫌弃罢了,其实对这条傻蛇,喜欢得很呢!
把阿乪安抚好,阿碧将二人引至蛇背上,自己搂住蛇头,轻啸三声,指挥阿乪一路向前。
原始林中,一蛇三人飞速前进。
阿似对这片密林极为熟悉,它游走其中,快如急箭。几息间,便已到达一处院落。
正是绿翘、韩光落脚之处。
—
“进去吧。他们都在呢。”阿碧展颜轻笑,主动开口:“收拾好东西了,唤我一声就行。”
算是正式应下了他们的请求。
在山谷里待久了,偶尔出去透透风亦是难得的美事。
虞行烟百感交集。不免问起了石室中一同闯关的几人。
“那对师兄妹吗?”阿碧笑了笑,“都活着呢。只是需要在榻上多躺几个月罢了。”
要不是她一直暗中观察,及时出手,他们怕是要摔个粉身碎骨。
第二关的出口位于整座台阶深井的中部,朝外开了一侧门,所以有光亮散出。要是有人从这掉落,性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不得不说,中年文士足够狠辣。眼看着自己没了成功可能,还想着把别人拉下垫背。
阿碧大为震惊。
她心不算善,可也不愿看到两人人无辜丧命。所以,即使那两人未曾呼救,她也出手了。
至于那文士,早摔成一团肉泥了。
阿碧的话让虞行烟的心安下不少。犹豫半晌,问她,“第三关,我遭遇的,是幻境吗?”
亦或是另一个时空的投射?
虞行烟不解。
这个疑惑自她清醒后便时时在脑海中萦绕。她猜测过许多回答,但无论哪种,都不能令自己信服。
只能寄希望阿碧为她解惑。
孰料,阿碧摇摇头,颇带禅意地说道,“假为真,真亦假。是真是假,果真重要吗?”
她目光在二人脸上环视一圈,见二人神情凝重,又摸了摸下巴,补充了几句:“至于你们幻境中的具体经历呢…晤…这个嘛,人人不同。有人看到不甘,有人看到恐惧,有人窥见过去。三千小世界,不外乎是人内心真实想法的投射。”
她高深莫测地笑了,不欲详谈,转身离去。徒留虞行烟、陆霁二人陷入沉思。
虞行烟眉尖微蹙,细细品着她说的话,想到了某种可能。
三千般若世界,浩若汪洋。人如扁舟,行于其中。选择不同,窥见的天地亦是天差地别。
那幻境如此真实,或许并非是有心人刻意谋就的结果,更是不同时空交叠的汇聚。
她在那儿经历的,或许不是虚假的……
只是,想到另一个时空中,眼睁睁看着自己消失的“父母”,酸涩自然是少不了的。
多想无益,专注当下吧。
她努力将杂念抛去,挤出个笑来,望向身旁若有所思的男子,释然道“真假与否,全看自己愿意相信什么。无论怎样,不愧自己便好。”
她没问陆霁经历了什么。
只觉他出来后,整个人的气质温和了几分,不似之前偶带戾气。想来,他的遭遇也很是不凡吧。
陆霁深深望她几眼,没说话。
那些事儿,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
他想,他终于可以正视自己的心意了。
第64章 折翼之鸟
离宫七日后,陆霁一行人终于返回了京城。
短短几天,后宫巨变无数。
赵太后被囚,皇帝染恙,贵妃重病。前朝后廷,一时处于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
危若累卵之际,虞伯延使出雷霆手段。
他先是处理了以宁国公陆峙为首的的宵小臣子,震慑了一批人;后又任命了不少忠心耿耿的能臣武将,代理政事。
如此这般,渐起的风波方消弭下去。
得知赵太后便是幕后真凶时,虞行烟有些意外。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除了她,谁还有这样的能力?
外人看来,赵太后常年礼佛,似已断绝七情六欲。利益关系上,二人也不沾边。如何又能料到她竟在十年前便布下重重杀机,只待今日瓜熟蒂落,坐享其果。
即使是自个儿,不也没把凶手锁定在太后身上?
虞行烟微微摇头,无声叹息。
她搓搓胳膊,眼睛紧紧地盯着了那善紧闭的屋门。
里头,阿碧正在诊治。
“小姐,看这样子,咱们还有的等呢。奴婢想着,咱不如先回去歇歇。”绿翘心疼地看她,劝道:“您瞧,您眼下都青黑了。”
她目光像是羽毛,掠过虞行烟白净的面庞,最后停在她尖了不少的下巴上。
自贵妃生病后,小姐和太子殿下便奔忙起来,不敢有片刻喘息。
他们疾行赶路、拼命闯关,历经生死一线,神经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体力、脑力都已趋于极限。
绿翘虽没能全程参与,可其中的惊心动魄、重重危险也是能够料到的。
本以为回到京城,小姐能歇上一歇,孰料她却直奔雪晴宫而来,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
绿翘瞧在眼里,疼在心里。
虞行烟伸手止住她的苦劝,目光平静无波:“姑姑病情不明,我不放心。”
“不过几个小时罢了,我等得了。”她素净的脸上是无人可以动摇的坚定。
料峭的细雨中,她站得笔直,仿佛无坚不摧。
绿翘“哎呦”了声,又恨又气。跺跺脚,正想说点什么,余光扫到了赶过来的男子,眼里顿时有了希冀。
“殿下,您快劝劝我家小姐。”绿翘迎上去,把事情一股脑说了个干净。
陆霁的目光淡淡扫了过来。
温和,却又重于千钧。
“我和你一起等。”陆霁低声道,眼神定在虞行烟的脸上。
他适才处理了一批紧急政务。
储君事务繁忙,几日时间,折子便摞得如座小山。他一目十行地看,捡些要紧的批了,急匆匆地换了衣服赶来。
他知虞行烟心内焦急,并不劝她,只是和她立在一块,耐心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