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知珩声音不算小,康池听的门清,憋的一张脸通红,愣是憋出来一句,“你太过分了!”
当事人浑然不觉,拉着她往座位一坐,书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笔划拉两下,“中午想吃什么?下节课咱俩不在一块上,你在楼下等我。”
博昭然点点头,翻看着曲念之前发来的文件,脑子里思索着竞赛内容,“吃什么都行,我先回个消息。”
尖锐的上课铃分秒不差的响起,教授走进来,看到窗边坐到一起的两个人无声的笑了笑,然后打开电脑开始讲课。
一堂课两个小时,秦知珩和博昭然在学习和感情上分得很清楚,两个人各忙各的,博昭然偶尔听累了会喝口水缓缓,这会趁喝水的空档,她扫了一眼秦知珩,他还带着眼镜,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偶尔低头勾勾画画,又抬起头。
“你这眼镜。”她压抑不住好奇心,用气音问他,“你近视?”
“嗯,一百度左右吧,有时候会看不太清。”
教授刚好讲到中间休息的五分钟,秦知珩停下笔,推了下鼻托,兀的笑起来,“不好好听课偷看我?”
她回:“哪有,我这不是没怎么见过你戴眼镜吗。”
教室里这会儿静悄悄的,哗啦啦的翻书声,有什么一丁点动静就格外明显,窗外有两只鸟低空飞过,博昭然盯着看了一会放松一下眼睛。
忽的,耳朵附上一阵温热,极浅的呼吸凌乱的打在她耳后,继而是一声特别小但是却很清晰的男声溜进她耳窝里,“你还记不记得开学前我第一次见你。”
“我那天就很想摘下眼镜亲你了。”
“......?”博昭然几乎傻眼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艰难的消化了一下他这句话的意思。
半响,她不确定的反问,“你是禽兽?见色起意?”
秦知珩的暗恋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收回笑意,很冷漠的别过头,“你可以说我见色起意,但是你不能说我是禽兽。”
...... ......
最近天气温度直线下降,一周一周的时间迅速渡过,像是被摁了加速键,树叶像是一夜之间就黄了,无力的飘落在地面。
十月下旬,京大和隔壁的r大会有一个法学院联合交流学习的讲座,为时三天,届时京港一些排名靠前的学校都会过来参加。顾教授让博昭然和康池过去提前学习一下,一些教授还有拿过大奖的学生,包括从京大毕业的优秀生都会过来参加。
今天白姝兰出院,刚好是周末,讲座在周一开始举行,博昭然就抽空顺路一块去医院顺便回家一趟。秦知珩把她送到医院门口就和江凛去忙了,最近一阵子秦知珩好像格外忙,有好多次打电话都在和江凛忙一些事。
刘峥的车在楼下等着,博昭然走进病房的时候发现博承明和周向凌在帮忙,自从上次医院匆匆一别后,他们父女再也没有见过面。一道门,彷佛是两个世界,把这道血缘关系彻底割裂,生疏,陌生,却又在周向凌迈步在两个人之间时这道线又被模糊掉。
“姐。”周向凌接过博昭然的包,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路上买的,你要吃吗。”
博昭然接过,“谢谢。”
继而她抬眼,嘴唇翕动,“爸。”
博承明点点头,把目光放在她左手上,开口时语调掺了几分颤抖,“手好了吗?”
白姝兰看不惯父女两个生疏的寒暄,好像不是亲生父女一样,她站起来,拄着拐杖慢吞吞的往前走,“家里饭都要凉了,你们三个在这干什么?开会?还不快点回家。”
老太太就是嘴硬心软,表面上对博承明一家厌恶至极,其实上他们一家每次上门老太太心里也欢喜,毕竟周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博昭然扶着白姝兰下楼,等到上车的时候,白姝兰径直把车门关上,指了指博承明的车,“你爸开车来的,你做他的车回去。”
她不情不愿的上了博承明的车,今天是博承明亲自开车,周向凌坐在后排,她往副驾驶坐着。
博昭然本想一上车就睡觉,却在车子刚开始行驶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周向凌开口说,“姐,妈带着二姐去澳洲了,今年也不会回来,大概要等明年,也或许是后年,妈妈说等二姐情绪稳定后就回来。”
所以呢?博昭然讽刺的笑了一声,从头到尾,事发到现在,没有一个人给她一句道歉,反而周筱是带着博穗穗离开,就算是离开,也没有人说一句博穗穗错了,要给她道歉。
她沉默了很久,一声不吭。
周向凌在博昭然斜后方,只能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侧脸,他又鼓起勇气,“你以后可以回家吗?”
车子平稳的开在路上,博承明兴许是太久不开车有些生疏,车速极慢,等到红灯灯的时候,博承明打开储物格,露出码的整整齐齐的零食,很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阿昭,这是来的时候,我和向凌给你在超市买的,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你弟弟非说你喜欢吃甜食,我就记得上次中秋,你外公在门口给你种了一大堆水果,就给你买了些水果。”
那储物格里的零食全是偏甜的,刚才博承明放在她手心里的是一盒又一盒的水果,盒盒不重样,最上面一盒是草莓。
一连两道目光直接注视着她,时时刻刻注意她的手部动作,大气都不敢出,彷佛她手多偏离一分都要把对方盯出一个洞来。
博昭然觉得头皮发麻,但是两样都不吃也不是很好,但是那些零食一个比一个黏腻,她实在是不想吃,于是她关掉储物格,打开最顶上的一格草莓,默不作声的吃了一个。
车厢里瞬间响起博承明得瑟的声音,“我就说你姐随我吧,爱吃水果,不爱吃你买的那堆垃圾食品。”
周向凌在后排锤了两下空气,“爸,你作弊!外公在院子里种的东西谁能看出来是什么水果,绿油油的,我还以为是蔬菜呢!”
“哼。”博承明拐了个弯,“就你还好学生,这点观察能力都没有。”
车厢里的尴尬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开始消散。博昭然吃了一个草莓就不再吃了,她把水果袋子放在后排,主动替周向凌开脱。
“阿凌学习不是挺好的吗?”
博承明一噎,想反驳又无从下口,但是他瞧着博昭然还是对他有点说不上来的生分。于是他斟酌着字句,把已经酝酿多天的道歉说出口。
“阿昭,爸爸知道你受伤的时候你已经出院了,秦家封锁了消息,爸爸收不到,其实爸爸知道后就和你妈妈商量过要穗穗去和你道歉,然后送她出国。”
“可是她。”博承明叹了口气,难得露出点挫败,“我和你妈妈也不理解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是三个一模一样的孩子,怎么你和向凌就挺正常的。”
“后来你外婆出事,等我和你妈赶回家的时候她闹自杀了,割腕,我和你妈妈连夜送到医院,做好手术你妈妈就带她走了,在那边给她找了个好点的心理医生,先干预着,能不让她回来就不回来。”
自杀?博昭然是真的没想到她还有这个胆量。
博承明长舒一口气后又开口说,语调不似刚才沉重,还带了点焦急。
“我和你妈妈也不求你能对我们和别人家孩子对父母一样。”
“你就和夏夏一样就行。”
“啊?”
“她不也和她爸关系不好吗,但是你看她,我上次去江宁出差还碰见她爸,她爸爸给我看手机转账记录,一个月能翻二十页。问我你是不是也这样跟我要钱。”
“爸爸都不好意思说你收了我和你妈的卡也不刷。”博承明停下车子,很认真的说,“哪怕是报复,你也可以拼命花爸爸的钱。”
“这么多年了,你一分钱都没花过我们的,高三好不容易回来,房间里的衣服就没穿过,放在桌上的钱也从来没拿过,连家里一餐饭都很少吃。”
“还有你妈妈,我不给她开脱,她黑白不分,反正你是可以先试着原谅一下爸爸的,不原谅也没关系,总之就是不要平平淡淡的像个陌生人一样对我们。”
在博承明心里,不原谅和原谅都比漠视来的好,起码她还是在乎的。
他亏欠这个女儿太多,他欢喜看到她变得优秀,又忧心悔恨自己缺席她的生长,这种情绪在每年一次回江宁见到她时并不明显,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博昭然时是他和周筱感情修复后的第一年,距离博昭然出生已经三岁了,早就会说话了。
在周家的那个小院子里,博昭然就用那种怯生生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周方柏哄着她开口叫爸爸妈妈,她说什么都不叫。
直到她回京港后,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冷漠让他心揪的难受,他无数次想要去关心,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始。一直等周方柏中秋的时候把一盒内存卡交到他们夫妻手上,那天他和周筱看了一整晚,从小时候一直到十八岁。他们看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女儿,爱笑,阳光,像他,也像周筱。
那时他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博昭然垂下眼睛,放在腿上的手指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心里五味杂陈的,她从来不知晓博承明会想这么多,鼻子酸的难受。她用力的掐着手心,努力控制情绪,却依然没有控制住。
因为她是真的真的很委屈。
啪嗒,一滴泪从眼眶里滚出来,她忍着哽咽,声音很低,小的几乎要听不清,但是博承明依旧听的很清楚,那声音几乎要将他撕裂。
“我以为一开始你也很讨厌我,后来又不知道为什么不讨厌了。”她停顿几秒,又说,“你送我的那套房子我有去住过。”
这句话说完,博昭然就推开车门下车了,留下周向凌懵懵懂懂的问博承明:“爸,姐姐的意思是以后要继续讨厌你的意思吗?”
博承明松开安全带,眼角的湿润一下变得干涸,他看向小儿子,脸色着实算不上多好,“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闺女的意思明显是要松口接纳他。
孟菱正在包饺子,厨房里忙活不开,她把面板都放在餐桌上了,刘峥和周方柏也在一边帮忙,见博昭然进来,孟菱招呼她,“阿昭,快过来,给外婆包几个饺子,一家人团团圆圆。”
博昭然洗过手就一脸难为情的站在桌前,她拿着饺子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周向凌也过来帮忙,他手巧,看了一遍就学会了,等他制作好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后看着博昭然还是无从下手的样子毫不留情的笑了起来。
“姐姐,笨蛋。”
博昭然看着孟菱捏了一个又一个,自己的不是这里露馅就是那里挤破了,饺子皮换了一张有一张,耳边还有周向凌的嘲笑,她把饺子皮一放,一抬手往他脸上蹭面粉。
“周向凌,我可是你姐!”
周向凌不甘示弱的蹭回去,仗着比博昭然高满客厅里躲,博昭然在后面追,到后面两个人围着博承明转起弯子来,博承明笑的褶子都出来了,十分偏心的抓住周向凌送给博昭然。
“爸!你怎么偏心!”
博昭然一顿,接着手腕被一阵温热包绕着,有人带着她的手往周向凌脸上蹭,然后是博承明带笑的声音,“我就偏心你姐怎么了。”
那一刻,她清晰的感受到,那是一种不同于周方柏和白姝兰给她的底气,哪怕是周筱再讨厌她,面对周向凌的选择时,也会义正严辞的说不会让博昭然和博穗穗以后没有底气。
后来她才把这种复杂的情绪称之为动容,她在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缺失的那部分被博承明一点一点的捡回来。
比起周家的其乐融融,此时锦恒顶楼,辛尧办公室。
秦锋和江云嵩一脸铁青的看着站在窗口的两个人,辛尧坐在办公桌上慢悠悠的喝着咖啡。
秦知珩脸上有触目惊心的巴掌印,江凛的胸口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下巴上有一道血痕,地上文件乱糟糟的,辛尧也不恼火。
这办公室宽敞透亮,阳光一束束的传进来,温暖的让人毛孔都舒展,可此时却是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透进来的阳光像是能把人烤熟,憋的人喘不上来气。
江云嵩比不得秦锋是文科生,他一个在部队摸爬滚打三十年的人脾气爆的很,对着他俩毫不留情的破口大骂,唾沫星子隔着老远都能飞到他俩脸上。
“江凛!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不许出国,不许出国,不许带着秦知珩查!你俩是不是嫌咱们家的安生日子过够了?!”
“一个借着实习的名头,一个使出了浑身解数扒了一层皮也得出国,都他妈查到锦恒来了,我就问一句,你们俩到底想干什么。”
江凛和江云嵩的关系早就很紧张了,他丝毫不惧这个父亲,目光一瞬不闪,一字一句的回,“我只要她。”
江云嵩冲上前又是一巴掌,打得他偏了头,唇角都出血,“我最后一遍警告你们两个,毕业前安安分分,谁也不准查。”
“人是纪家送出去的,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们俩,就是在美国,辛尧就是知道内情。你们两个这么多年前前后后跑了多少次,遇见过一次吗?”
“她不回来,就是最安全的!”江云嵩字字珠玑,“就算回来了,你让她用什么身份生活?嗯?”
“阿珩,你说。”
“你们俩是能手眼通天到抹了她的档案还是让她更名换姓?我实话和你们俩说,她连名字都改了,抚养权也不在国内。”
江云嵩平息怒火,转头从辛尧桌子上拿过那张薄薄的纸,扬手一甩,那纸轻飘飘的落在地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纪眠之的抚养权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移出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