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司机是个华人, 看到博昭然怔然的表情笑了笑, 以为她是想家了,于是开口询问,“想家了?”
博昭然摇摇头。哪里是想家了,分明是想起他了。
她租的公寓离学校不近不远,大部分留学生都会选择在这一片租房子,出门就是一整条商业街, 不远处就是MIT,交通很便利。
房东把钥匙交给博昭然,并且告诉她下个月会有另一个女生室友入住进来,希望两个人可以和谐相处。等房东走后, 博昭然才开始收拾东西, 她的行李早就寄过来了一部分,这房子不是很大,但是采光很好, 两室一厅,都带着独立卫生间,装修也是偏古典。
她和房东要了另一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两个人讨论了一下卧室的分配问题。安顿下来后,她打电话给国内报平安, 然后独自一个人去了附近的超市采购一些生活必需品,等忙完一切后天已经黑了个透, 她也有整整一日未合眼了。
博昭然的手腕还不是很方便,夏橙软磨硬泡的才飞过来一趟,替她置办了好些东西,临走的时候在机场嗫嚅了好久,也没把秦知珩被秦家禁足的事说给她听,一步三回头的上了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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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份,博昭然入学,她每天麻木的沉浸在学习里,一点缝隙都不留,和国内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房东说的那位室友也搬进来,不过因为时间差的问题,她们一直没见过面,只偶尔通过随处可见的便签纸来判断她还有一个合租室友。
不过这素未谋面的室友做饭很好吃,博昭然负责填满冰箱,这位室友隔三差五的就给她做饭,温度也是刚刚好的,而且菜式是京港菜。
日子一天天的往前走着,一直到冬日,那是国内新年的日子,博昭然拒绝回国,自己一个人走完了大半个剑桥,还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
白雪皑皑的,积雪堆了一层又一层,波士顿的冬日太冷了,她裹着厚厚的围巾,手里捧着一杯热姜汤,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偶尔她会驻足停下来喝一口辛辣滚烫的姜汤。
回味过来舌尖一片苦涩,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那个雨夜的姜汤会什么会泛着甜。
明明辣的五官都缩成一团。
她开始有意识的戒糖,也开始逐渐失眠,说不清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走在街上时就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他。
博昭然拼了命想忘记他,于是强逼着自己把跟他有关的信息和人都删了个彻彻底底,却时长在午夜梦回时想起那个漫长的折辱,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四面迷宫,她拼命的往外走,却怎么都走不出去他为她圈的那片笼子。
博昭然越忘不掉他就越恨他,恨他瞒着自己。更恨自己为什么会选择那样的开始,这一切的结果都是她咎由自取。因为爱,所以苛刻,所以她无法忍受博穗穗会收藏他的照片,她受不了一丁点的欺骗和不喜欢。
她不停的设想是不是秦知珩也没那么喜欢她,所以才会瞒着她不说,所以才会一步步算计她到现在。她企图用这种设想去杀死自己的感情。
在波士顿最冷的一天,她终于病了,长时间的熬着,把自己熬垮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高烧不退,不停的梦呓,枕头上全是眼泪,失去意识的那一秒,窗外有雨声,她想见他。
可是她不能。
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厨房里有食物的香气,有一个身段姣好的女生在灶台前面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粥,她迟钝的意识到这是她的室友。
“你——”嗓子是粗嘎难听的沙哑。
纪眠之回过头来,露出一个笑容,“你醒啦,过来吃东西吧。”
她说的是中文。
博昭然点点头,沉默的坐在桌前喝粥,旁边是一杯熬好的梨汤,她吃着吃着那粥就变咸了。
纪眠之偏过头仔细的打量她,主动用中文自我介绍,温柔的语调,叫人不自觉的想亲近,“我叫纪眠之。”
博昭然手里的白瓷勺子直接滑落,碰撞在碗沿,清脆的一声响。她猛的抬头一寸寸描过纪眠之的面容,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长相气质都有变化,但是眉眼和四年前的照片渐渐有所重合,她想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是生硬的挤出一个单音节。
“江——”
只是她嗓子太过于沙哑,这一个单音节模糊不清。
下一刻,纪眠之又突然出声,“我认识你。”
纪眠之笃定的开口,一点点用四年前的事勾出她的记忆,雨过天晴后街道上出现一道彩虹,阳光也温暖和煦,一侧目就能看到的美景。
可是博昭然大脑却是一片轰鸣,眼前只剩下纪眠之张合的唇瓣和不讲道理的话挤进耳膜里。
“四年前,我见过你。”
“我是特地去看你的。”
特地?什么特地?她一脸懵懂。
纪眠之看她不知情,又想起她梦呓时喊出的那个阔别已久的名字,替她把那一份设想撕的粉碎。
“高三下学期,你转学来京港前,秦知珩跟着沈姨去参加了一个宴会。”
“知道一见钟情吗?他回来后失了魂一样和每个人说他有了一个很喜欢的女孩子。”
——我认识你的字迹。
你有本事就让我爱你到死去活来。
哪有你这么追人的。
博昭然,你哄哄我,我就跟你走。
追到了。
你说一句喜欢我。
跟你说我早就知道,甚至巴不得你来勾引我吗?
你知道后还会算计我吗?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耳边突然想起许许多多的场景和话语,那过往的蛛丝马迹拧成无数条细细的丝线,风一吹,就密密麻麻的扑在她身上,勒的她喘不过来气,那条伤痕累累的左手突然钻心的疼,条条疤痕和他无关,却全都让她想起他。
原来桩桩件件早就有所预谋,原来一切的因果循环都逃不过一份情深。
只是再深的情哪怕如今早已变成入骨的恨意,遍及四肢百骸叫人痛不欲生。
她脸上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纪眠之的眼睛,过了半响,她无措的摸过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甜味很淡的梨汤,可是她突然很想吃糖。
那天纪眠之从头到尾就只说了那么几句话,然后让她好好休息,甚至还一直照顾到她病愈。有些事不用说的那么明白,博昭然病愈后好似想明白了一样,又好像把自己重新关进了另一间小房子里。
苗观乘笑她们两个成天跟丢了魂一样。
有了纪眠之的陪伴,博昭然的情绪会好很多,像是在异国他乡惺惺相惜的两个人,她也曾无数次的斟酌要不要说江凛在找她,可是在一次和夏橙的通话时,无意间听到江凛远调新疆,秦知珩进入检察院,大家都一个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会听说很多关于两个人的消息,比如相亲这件事。
博昭然挂断电话后面上无常,晚上却是大醉一场,这已经是她来美国第四年了。
新历年来临,博昭然和纪眠之跑去阿拉斯加看极光,那是一场飘摇壮阔的五彩斑斓,她和纪眠之被人流推着往前走,极光把黑夜撕裂成白昼,远处是高耸的雪山,她迷茫的回头望望。
终于在走到一片空旷之地时,纪眠之看到她手心里攥着的一枚戒指,“阿昭,回去吧。”
博昭然垂眸沉默。
纪眠之又说,“辛尧每年都在请你回去,五年了,回去看看吧。”
“有些人有些事,你不回去永远没办法解决。”
“那你呢?”她反问一句。
纪眠之拍拍手起身往前走,回头往前走,没有回答她这一句,而是很认真的说,“如果你真的放下了,没必要每年都要去一趟阿斯维加斯。”
她戛然失语,像是被戳破什么秘密一样的矢口否认好几次,却不知这样的姿态更是欲盖弥彰。
这么多年来,她像是一个矛盾体,爱不得恨不得,连放下都是困难,明明那年的波士顿他们只是短暂停留过两日,却折磨了她整整五年,叫她连试探都不敢,分开时场面太过于惨烈,难听的话一箩筐,是想起来都会难过的程度。
静默一瞬后,她手指微动,答应了辛尧和她一起回国。
那只逃跑的鹊鸟终于飞了回去。
第41章 XIAYU
博昭然骤然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夜雨沉沉,卧室只留着一盏橘色小灯,照亮大半个房间。
她抬手一摸, 额头上覆了一层冷汗,高烧宿醉过后整个人像是垮了一遍, 走路都像是踏在棉花上虚浮着。“啪”的一声, 整个房间的灯全部亮起,博昭然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潺潺冬日,一捧刺骨的冰水被泼到脸上,她抬起脸,隔着朦胧的视线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女人病态感很重, 卸掉厚重的妆容后眼底一片乌黑,唇瓣毫无血色,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双眼满布血丝,透出一股浓浓的疲惫感。睡衣领口被浸湿, 手背上还有输液后的针孔, 博昭然随手关掉浴室的门打开热水器。
等她重新洗漱好躺在床上时不过才凌晨四点,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盯着头上的吊灯发呆。
门突然被敲响, 这个时间段,博昭然以为是孟菱,哑声让人进来后却发现是拎着医药箱的周向凌。五年光阴过去,昔日单薄少年早就脱胎换骨成为大人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周向凌愈发少言寡语,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种让人难以靠近的疏离感和分寸感,面容清俊似博承明, 却又不似博承明生的那般风流多情。
只是这疏离感面对博昭然时少了一大半,举手投足的动作里都是温柔。
“姐。”周向凌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枪给她测了一下,依旧是低烧,家庭医生嘱咐过等她醒来后可以吃一次退烧药,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吃药。”
博昭然后知后觉才感觉昏昏沉沉的,她接过那枚药片放在口里,因为嗓子也发炎的原因,等药片表面的糖衣都化了大半后她才艰难的吞咽下去。
“你送我回来的?”她有些记不清从包厢出来之后的事了,只记得下了一场雨,好像遇见了什么人,头很疼。
周向凌适时低头掩藏掉眼底的一抹暗光,手指悄悄攥紧,顿了一两秒之后才抬头回她,“对,我出来的时候刚好碰见你在廊下,看你状态不太对就带你回来了。”
他没有说自己是离开之际看到秦知珩想要抱着她离开,也没有说自己和秦知珩起了争执两个人动了手他才把博昭然带回家。
那个男人,周向凌面上明显闪过一丝厌恶。一想到博昭然为了这么一个人四五年不回国,又为了这么一个人熬坏了身子骨,周向凌就替她鸣不平。
博昭然没有多大的诧异,毕竟这种聚会,周向凌早在她走的那一年就跟着博承明参加了,现在已经独当一面接手博家大部分业务,出现在这种场合也不稀奇。
尽管在这种场合下问出这种话有些不合时宜,周向凌还是把手里的杯子放下问了她一句:“你还走吗?”
博昭然无可避免的怔愣一刻,半响舔舔干燥的唇瓣,思绪杂乱,影子在静谧的卧室里被拖拽的很长,窗外雨声连绵不绝,拉开窗帘窗户上一层厚厚的窗花,她哈了一口气找到一块毛巾擦了两下。
依稀还能看到院子里的玻璃温室,亮着一盏盏灯,好像视线都穿透雨幕似的,看到一颗颗盛开的草莓。
她心里蔓延出一片苦涩,扯了扯唇角抬头笑了笑,“不走了,外公外婆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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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早上博昭然给辛尧打电话请假,辛尧的电话就如约而至,关怀备至的语气叫她在家多休息几天,等她回来后付氏接下来一年的海外融资并购都交给她。
话里话外的生怕她见了秦知珩以后撂挑子不干了。
不过难得休息两天,博昭然回来一个月一天假都没休过,一边收尾美国的业务一边忙着打入京港法律圈子跟着辛尧见各种各样的人,脸都要笑僵了。
孟菱从博昭然回来后就每天变着花样的做饭,恨不得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连拿筷子这种事都不让她干,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要不是博昭然不愿意,只怕是洗澡孟菱都要亲力亲为。
自从她出国后周向凌就彻底搬来周家了,明面上是博家的儿子,背地里整个豪门圈子里都传周方柏狐狸手段高明,不费一兵一卒就带回来博家的继承人,光明正大的姓了周。
不过周方柏这两年的身体不怎么好了,记忆力也退化的厉害,医生说这是前半生操劳过度,伤了心脉,不外乎是一些来的早老年病。这样的家庭,医生更是会察言观色,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却在开药的时候隐晦的提点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