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抬起脚步间,余光恍然看见一道高大身影,隐在密密匝匝的树影下,不动也无声,甚至算得上毫无声息。
沈纵颐一顿,转了步伐。
这人能在两个合体期大能在场下隐匿存在。
说明他的修为只会比合体期高很多。
谁?
沈纵颐眼眸微眯,想要唤被她遣走的邬弥。
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那人低哑地笑了声,令人耳根酥麻的音色熟悉地带着两分轻挑:“真是伤心,纵颐还是这么不欢迎我呢。”
听音识人。
沈纵颐防备的姿态一松,无奈地轻声唤道:“掌门何时回来的?”
朝鉴回来一半峰多久了,见其这样,难道已听完了她和苏行章的对话吗?
“唔,刚回来。”男人欠着身,眼尾细长的桃花眸淌进亮光,一张妖冶面貌毫无遮掩地显现出艳色,他笑着歪头:“只是刚刚好把纵颐与那野男人私定终身结道侣的酸话听完而已。”
堂堂灵均宗少主,被他这般轻蔑地唤成野男人。
沈纵颐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总觉得朝鉴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危险。
真是讨厌。
现在还真打不过他。
“师叔……”
她正要出声,却被乖戾貌美的黑发修士扬手打断。
朝鉴慢吞吞地走进光亮里,浑身浸在月银中,连乌黑顺滑的长发都似乎泛起了两分月蓝。
诡异、妖媚却又实在惑人。
他对沈纵颐扯出一个表面的微笑,针对她方才后退的动作发表看法:“怎么见到师叔就躲呢?很厌恶师叔吗?师叔就这么令你讨厌吗?”
“说起来……”
“纵颐厌恶师叔很久了罢”
第113章 心痒,想咬她
沈纵颐望着朝鉴皮笑肉不笑的面孔, 蹙了蹙眉。
厌恶他?
她当然是有。
与其说是厌恶,不如说是厌烦。
可是她近百年来在他面前从未出过破绽,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自己已经尽量避免在他面前出现了。
她的这位掌门师叔, 看着好相与, 其实是最不可捉摸的人物。
所以她总是避之不及。
而且总觉着, 他笑得太多了……
“掌门, 纵颐对您向来尊敬有加, 从未失过礼节……敢问一句,您因何以为我……厌恶您?”抿了抿唇,沈纵颐抓紧袖角, 抬眸疑惑地看着愈发靠近的男人。
“啊, 是很尊敬我。”
朝鉴皱了皱眉头,停下脚步略做思索一番,而后猛地抬头,面色恍然,“想了想,的确如此, 小纵颐自入我陆浑山以来一百年间,从未对师叔有过一次、一次失礼呢。”
乌发玉面的掌门拊掌而笑,边笑边重复:“师叔记性不大好, 但也记得住和小纵颐每次见面,纵颐一直都温和有礼,对师叔敬爱有加呢。”
二人之间隔着三两步距离, 不远不近的距离, 正够彼此看清对方神情而看不透细致的情绪变化。
是以沈纵颐只能瞧见朝鉴露出了熟悉的、顽劣不恭的笑容。
这笑并不是危机解除的信号。
相反……她所谓的尊敬有加, 经朝鉴红唇重复一遍,似乎又给她添上了什么不得了的罪证。
沈纵颐真实地感到不解了。
清丽眉眼微耷, 似有些灰暗,“掌门,纵颐愚钝,您直言罢,莫要逗耍我了。”
“纵颐可不愚钝,”朝鉴潋滟的桃花眸中笑意加深,他徐徐慢慢地抬起步伐,闲庭漫步地走到沈纵颐身前,主动剪断二人之间模模糊糊的距离。
他身量高,比沈纵颐高出许多,若想看清师侄女的面容,需得将眸子垂得很低来。
可却不是睥睨的角度。
看着沈纵颐上下翩跹的浓睫,朝鉴薄唇微动:“纵颐修道天赋虽低,可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呢。”
他这是甚么意思?
沈纵颐呼吸一顿。
“……朝鉴掌门这是何意?”
“唔,怎么连名带姓唤师叔呀。”朝鉴忽而抬手捏住沈纵颐绷起的面皮,好似娇嗔地不满道。
黏黏腻腻的口吻,在清月无边的银白院落里如水荡漾。
沈纵颐扭过脸,从朝鉴暧昧揉搓的指间逃开。
几缕碎发落下,遮住半敛眸色,她躲避的样子有些狼狈,或者说是孱弱。
确实很弱,他一只手就能把人捻没呢。
朝鉴垂眼定定地看着女子白皙面皮上泛出的红痕……那是他掐出来的。
可明明没有用上多大力度。
真是娇嫩啊,比他精心护养的奢云花花瓣也差不多少,甚而有过之的精贵。
容不得一丁点亵渎,就算有心思,也该死死压在心底才对。
这不是共识吗?
所以……为什么非要要跳出个野男人,非要、非要不知死活地打破规则呢……?
“小纵颐,你知道师叔每次与你见面,看着你那张‘敬爱师长’的脸,心里都在想什么吗?”
低眼望着女子,眼光从她鼻尖红痣流连到垂下的眼帘。
朝鉴笑眯眯,一副闲情雅致的面貌,但遽然间,他却猝不及防地放开了独属于飞升期大能的威压。
威压一经放开,沈纵颐立马听闻两道压抑着痛哼的男声。
“师叔你!”
“我?”朝鉴笑意不变,被推开的手掌重新覆上女子精致下颌。
他侧眸看着掌中人的神情,修长冰凉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滑过女子红润双唇,“你心疼了?”
沈纵颐愕然抬眸,“那是邬弥和灵均宗少主,并非什么……”
“嘘——”朝鉴竖指抵住女子唇瓣,他浅笑着低头:“我是掌门啊,我说他们是好人,他们才是。”
“这是我的宗门,我的地盘上,如果我说他们一个是魔族奸细,一个是登徒浪子……也可以的啦。”
说到最后,朝鉴几乎幸福地笑弯了双眼,他捏住沈纵颐愕然张启的下唇,恶劣地捏了捏,“纵颐就非得和这两个坏孩子顽嘛,为甚不喜欢师叔,嗯?为甚不喜欢与师叔一处玩乐嘛?”
“师叔……纵颐从未不喜欢过您。”
张唇说话,温热的吐息倾泻在掌门冰凉指节上,柔软非常的触感在张合间宛若有情人甜蜜的缠吻。
朝鉴眸子微顿,眸色略深,俄而间却又笑,笑得俊容明媚:“哈哈哈,那是师叔记错了不成,得幸亏纵颐总是避开与师叔见面呢,落到最后,师叔将这寥寥数面记得一清二楚呢。”
“所以,纵颐为什么要避开与师叔见面呢?为什么看见师叔总是先逃避呢,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一副疏远的脸色对待师叔呢?!”
他竟然真的记得住这些细枝末节。
明明,他不是最爱游戏人间,总是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吗?
沈纵颐哑然,正要启唇,挟持唇瓣的手指忽而抽离。
她抬眼,见朝鉴满脸索然无味:“算了,好无聊,我不想听了,这一切都好无聊。”
见状,沈纵颐默了默。
半晌,她轻声道:“无聊?的确,如师叔这般天赋绝顶的修士,随随便便闭关一年便能超过平庸者百年修为。
力量、财富、权力……这些旁人汲汲营营还会失之交臂的宝物,在师叔眼中,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低贱之物罢。这样看来,师叔的确很无聊。”
朝鉴侧眸,眸光不定地望着他的小师侄女。
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幅模样。
好似圣人撕开了假面一个角。
“师叔,您可知,正是您所认为的穷尽无聊之物,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不可得之物。多少人……为了得到它们,甚而不惜一切代价,多少日夜辗转,多少酸泪苦血……师叔您知吗?”
朝鉴闻言,似有动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认真地盯着沈纵颐的双眸,道:“并非从未听闻,可是——”
他笑。
“那与我有何干系?”
“我不是其中之一啊。”
“再者说,我修道问仙不为劳什子权力金钱,我单觉得凡人短短百年不够我玩,”朝鉴勾唇,期待地望着小师侄女,“你呢?你想要权力、财富、力量?”
沈纵颐默不作声地扯断袖角绣线,抬起的明眸定定地望着朝鉴含笑的眼睛。
她对他第一次没露出温和但疏离的笑。
却也不是对师弟师妹们温婉可亲的模样。
面色有些冷,像冻了冰的芍药。
对朝鉴而言,她这幅冷面模样真是陌生极了。
磨了磨发痒的后槽牙,男人缠上的声音柔得有些发腻:“好纵颐,你疼疼师叔,告诉师叔,你想要这些做什么?”
“……朝鉴,我曾经恨过天道不公。”
良久,沈纵颐望着他笑波涟涟的眸子道,望着他顿了下,又怔了怔,而后方苦笑着道:“可是我的恨于天道而言不过是蝼蚁之怒。莫说是苍苍天道,便是我身侧真实存在的同门师弟妹们,又有谁真在意过我的怨愤呢?”
“师叔,你方才问我许多为什么,我曾经也这般质问过天道,我甚至拿此问问过师尊。”
谈及邬道升,她的眸子一下子柔得不可思议:“师叔,你知道师尊与我说什么吗?”
朝鉴眸光凝在她眼中的柔情,神色微冷。
沈纵颐不在意他的不配合,兀自轻声道:“那是师尊第一次抚着我鬓发,脸色依旧很冷,可我却看见了他有些不自在。”
她轻笑出声,情致温柔:“然后师尊告诉我,人生来百异,有人是天骄,有人便是尘泥。我在凡间时两者的滋味尽尝过,泰然受之命运人人皆能,难能的却是破除命运迷障,从所得中品尝不可得,自不可得里攥得生机,以己生机焕发苍生。”
“此乃真正的修道。”
……
沈纵颐说罢,纤睫微垂,光影落在鼻翼间,将鼻尖的红痣藏在暗影中,唇色也覆上一层暗昧,却更动人心弦:“师叔,您问我要力量权力作甚,我曾经想的是,若我修为高些,是否就能救更多人。”
“现在……纵颐初心未更,只可惜这世事无情,并不如意。即便如此,纵颐也难改秉性,总想着,若是能多帮扶一个,或许这世上便会少一个沈纵颐。”
“这便是我要做的事。”沈纵颐闭了闭眼,而后笑着对朝鉴温和道:“师叔,纵颐从未厌恶过您。相反,纵颐喜欢您,您很恣意潇洒,像我凡间念话本时念到的侠客。”
“至于躲避您,可能是因为您是师尊嫡亲的师弟,故而我……师叔您知道,情怯。”
说到这儿,女子雪白的面容微泛苦涩,方才正气凛然的仙貌顿时添了两分人气。
令人望之便心生迷惘酸意,原来无私如陆浑山大师姐者,也不是真正的并无私情,只是这私情的对象不是自己而已。
朝鉴面无表情地哦了声,眉眼幽暗。
啊,真是……怎么还带夸他的。
而且怎么每次见面,最后都要以那个死人脸师兄作结束语呢?
朝鉴无声地顶了顶牙尖,忽然又叹了口气,小圣人撕开假面一角,居然还是圣洁的呢。
可真的好痒,心里的痒泛滥进骨头了,骨头里的痒爬到嘴里了。
他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一口咬住小师侄女哦。
太痒了,他想撕磨着咬,用力的咬,把小师侄女整个吞之入腹才好。
把她的笑都融进血里——
这就是朝鉴每次看见沈纵颐露出,那爱敬师长的温和笑容时的心里感受。
“师叔,您若无事,纵颐便先走了,去看看邬弥和行章的伤。”
沈纵颐忽视掉朝鉴愈发晦暗的眸子。
他今日发的甚病她不关心。
话至此处,他想必已被唬得不行。
该与从前一般,会很长时间不会烦她了。
“可是,师叔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是小纵颐先行告别呢?”
沈纵颐离开的步伐一僵。
男人有力结实的臂膀如蛇般缠上她的腰。
她抿唇,朝鉴磁性低沉的嗓音落在耳根处:“不公平呐,纵颐嘴上说着喜欢师叔,却一点也不愿意和师叔待在一处呢。”
“你见师叔情怯,可师叔见你却……”
说着,朝鉴启唇,绯红薄唇轻咬住女子柔嫩耳垂,细细柔柔地揉捏着她白皙指节,轻笑:“情热。”
第114章 一来一往
朝鉴乌润的黑发垂下, 轻轻撩蹭着沈纵颐的侧颊。
根本难以忽视的靠近,他的笑声擦着耳垂,低沉而富有侵略性。
“很害怕吗?”
朝鉴垂下薄薄的眼皮, 慵懒地打量着女子莹白面容, 绯红薄唇勾起:“陛下在战场上杀敌时, 面对敌国数万兵士都泰然自若, 怎的师叔稍稍靠近一下, 浑身便僵了呢?”
完全不照常理出牌的老匹夫。
沈纵颐敛眸,轻声道:“你是谁?”
朝鉴笑,拥紧女子, 甜蜜道:“臣是陆叔兢呀, 陛下——”
他俄而有些委屈,将下巴抵在沈纵颐肩头蹭了蹭,密密匝匝的浓睫忽上忽下地翩动,在她下颌处搔着细痒:“真是薄情呐,幻境内屡次三番戏耍我不说,幻境外也对我避之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