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恶心的感觉。
感觉心都被绞烂了。
粘稠又滑腻的东西窒住喉腔,今廿猛地抓住脖子,遽然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
撕心扯肺的咳嗽声方止住,今廿掐着脖子的手微松, 眨了眨眼,咳到视线昏暗的眼睛慢慢地恢复清明。
甫一看清眼前的东西,今廿便怔了。
他脸孔正前方的地面上, 沤着一滩黑红的血。
这是什么……
今廿并没有加载甚么残血模式。
事实上此时房间只有他一人,他完全不必为了任务伪装。
那么这血——
今廿缓缓蹲下身,修长手指勾了点地上血迹, 抬起手看向指腹上的猩红, 他茫然地道:“系统, 这是怎么回事?”
滋滋一阵电流紊乱的声响过后,系统上线, 机械又冰冷地回道:“经检测,宿主今熹积分尽失,即将被判定为任务失败且严重失职,惩罚程序已加载完毕,现正在执行。作为宿主今熹同胞弟弟,您受到了影响。”
“惩罚……今熹受到了什么程度的惩罚?”
“宿主,”系统冷冰冰地道,“您的任务进度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更新了,这不符合您的正常攻略进度。系统检测到您存在异常攻略倾向,已响应一级惩戒信号。若是在接下来一个月内仍无进度的话,您也将被判定为任务失败。”
“所以——”系统用以警告的电流滋滋作响,“请您尽快行动。”
外门弟子的聚居山峰阵法等级极低,门外发生点风吹草动,房内人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今廿蜷起手背,侧眸望向门口,刚刚从一半峰回来的弟子们吵吵嚷嚷着,各自口中胡乱叫喊道一定会为大师姐报仇的豪言壮语。
今廿可以想象得出这群年轻弟子意气风发的面庞,和他们勾肩搭背时的嬉笑亲昵。
仅仅隔着一扇门,却好像和他们隔了天涯海角。
明明只是小世界的一群npc不是吗?
真是——
凭什么比他这个见过大千世界的任务者还活得像个人样。
系统平冷又暗含危机的电流声和方外少年们的气恼声混合在一起。
今廿嫌烦地屏蔽掉系统的声音,从外间吵闹里提取出一道张狂的男声:“真是混蛋!怎么会有人这么恶毒,光盯着师姐欺负,真是人善被人欺,都是看师姐心善才下手的畜牲!要是被我逮住了这个混蛋,我一定把他抽筋扒皮,他不得好死!”
其他弟子笑着气着应和。
今廿垂眸,蹲踞了一会儿,腿已经蹲麻了,他方起身。
站起来的刹那有些趔趄,他险些摔倒,稳住身形后望着平整的地面,兀然咧嘴笑了下。
施施然甩了甩长腿,青衫少年扭过头,对着房外早已走过去的外门弟子们咧咧嘴角:“诅咒反弹。”
混蛋是必须得做的。
今熹是要死的,她看来是活不过一个月了。
那他提前去女主那儿试探试探也没问题罢。
主神都离开《仙行》了,附身的身份也消失了,所以下次再见主神还不知什么时候。
现在任务只有靠他了啊。
今廿眸子愈发幽黑。
黑得看不见一点光。
沈纵颐太危险了,他不敢在脑子里想她,一丁点也不行。
今熹想步卞怀胭江春与的后尘,要做浪子回头良心发现的好人,作为弟弟他劝也劝过了,仁至义尽了。
而他今廿绝不会、绝不会步他们的后尘。
非得要个卑劣小人来惹人嫌恶的话,他乐意效劳。
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人比黑暗里长大的他明白卑劣的价值。
……
送走呶呶不休的朝鉴,冷淡回绝了苏行章温柔体贴,沈纵颐关起房门,蹙起细眉,面露厌烦。
寒泉边人太多,朝鉴又挡着她视线,不过眨眼之间今熹今廿便从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他们既知主神已死,难保不会逃离修真界,若他们真当离开,她从何寻之。
绵延几百年的杀心,总该给个了结。
外来者主神遗留的那抹灵识……应当有些用处。
魔灵毫无声息地流至掌心,沈纵颐正要撷出其中包含的白色光点,院中忽而传出一道虚弱女声。
“师姐、师姐——”
是今熹在唤她。
沈纵颐神情一顿,拢住掌心灵识,抬步往外走。
今熹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还是预料到她会开门,故而在唤了几声师姐后,仓皇阻遏道:“师姐莫要出门。”
沈纵颐停下脚步,面容平静。
“阿熹,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师姐担心了你许久。”
房外的今熹一听见沈纵颐熟悉又温和的嗓音,眼眶兀然间酸涩起来,剧痛到麻木的身子似乎也因这道春水般的而重新焕发出生机。
她咬住下唇,“师姐,我很好。您不必担心我、您这段时间还好吗?”
沈纵颐低眉,拨弄着掌中纤细弱小的灵识,“一切都好”。
今熹的声音听着哑了许多,带着遮掩不住的疲惫:“师姐,我今天想和你坦白一件事。”
坦白么。
闻言,沈纵颐方抬起眉,眸中泛起兴趣:“什么事,不如进来说罢。”
“不、不用了。”今熹惊慌拒却,她唯恐自己现在这幅凄惨苍白的重伤模样被沈纵颐看去,因而迅速补充道:“师姐您在屋内听着便好,您若出来,我便不说了。”
沈纵颐勾唇,轻轻掩住嗤笑,而柔和道:“好,师姐听你的。”
今熹不自觉松了口气,一放松,浑身上下的剧痛又如潮水般涌来,她死死撑着身子,努力地维持着平稳口吻道:“师姐,其实我和今廿都不是修真界的人,我们是从一个叫快——唔!”
殿外忽然传来半声被掐灭在嗓子的痛哼声,沈纵颐细眉轻挑,探出一缕神识查看。
今熹脸色惨白地半跪在地,冷汗浸湿了额前碎发,纤瘦的身子抖得不行。
受了很重的伤呢。
沈纵颐想起之前那道诡异的机械音:“惩戒加载完成——”
所以今熹是因为想要告诉她真相,再次被惩罚了吗?
真是可怜。
沈纵颐眼帘垂落,没收回在外查探的神识,也没起身。
“阿熹,你怎么了?”
“……”
半晌之后,今熹微抖的声音终于传入殿中:“无碍的,师姐。”
似为了安抚‘可能会焦急出门关心’的师姐,今熹勉强笑道:“方才不小心跌了下,没什么大碍的。”
今熹望着沉静不动的房门,思及沈纵颐应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她紧接着张口,想要继续说。
“啊…啊…啊?!”今熹惊恐地睁大眼,她慌乱垂眸,双手使劲摁着喉咙,可任凭如何挤压,都无法将喉中‘快穿局’三个字吐露出来。
她接着想要换说攻略者或者系统——却绝望地发现有关于快穿局的一切她都说不出来。
是系统。
系统阻止了她的意图。
今熹心急如沸,神思混乱,颠三倒四地胡乱捡着话:“师姐,师姐,今廿他,你小心今廿,他不是好人,师姐,您小心……小心……”
“任务失败,世界脱离中——”冰冷机械音蓦然打断了女子近乎癫乱的话语。
“我不要走!”今熹猝不及防尖声,抱头蹲倒,“我不要走!!”
那所谓的系统顿了下,滋滋两声后,“宿主今熹状态异常,启动强行脱离世界机制。”
“不要!!”今熹面露尖锐寒意,苍白的面孔从散乱乌发中探出,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叫她猛地生出果敢和勇力,从而坚决地颤抖着说出:“解除——解除绑定,我不、我绝不回去!”
系统良久没有出声。
沈纵颐被今熹的厉声叫喊吵得不耐,径直走出房门。
恰在此时,她听见外来者所谓的系统声响起:“宿主今熹已强行解除绑定,记忆清除已完成,员工信息消灭完成,攻略系统1092号脱离世界中——”
沈纵颐垂眸,与脱力倒地的今熹对上目光。
后者虚弱不堪,浑身狼狈,但是看见她出现,还是撑起身子,投过来一记赤热而柔软的目光:“师姐……”
沈纵颐静了静,“今熹,你这是作甚么?”
今熹露出澄澈的笑容,“师姐,我……咦,我怎么了?”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可仍然努力对沈纵颐笑,“师姐,您真好看。”
……
沈纵颐似笑非笑。
今熹眼神痴望着她,重复着:“真好看……”
今熹晕了过去。
好弱。
沈纵颐望着躺在地上的女子,蓦然间生出轻轻的恶劣笑意。
以前认为中的神秘强大又昭示着厄运的外来者,原来这般弱小。
强行解除绑定,强行清除记忆。
卞怀胭和江春与当初也经历了这般,才变成了修真界的人吗?
原来,他们都是有选择的权利的。
分明可以选择回去,却还是甘愿被清除相关记忆留了下来。
这般愚蠢。
“邬弥。”
沈纵颐唤来小傀儡,眼尾曳过地上生死不明的女子,神情冷淡:“把她送到二机峰江春与长老洞府前,让江春与瞧瞧。”
邬弥低眉顺眼:“是,主人。”
傀儡唤出长剑,用灵力裹住今熹,再将其掀到宽剑上,转身看向沈纵颐,他面色沉冷地道:“主人,邬弥很快回来。”
沈纵颐不置可否:“知道了。”
她折身进入房门,准备查探主神遗留的灵识。
看来今熹还受着诸多限制,提供不了真正中心的信息。
在这方面,主神的用处应更大些。
第121章 沈合乾
‘灵识’包裹的是一段记忆, 一段关于……沈合乾的记忆?
沈纵颐静静地展开手掌,紫金色的魔灵游丝在掌心盘桓一会儿,而后缓慢地钻入女子屈起的指腹。
记忆画面在识海中缓缓生成, 视野铺展, 并不是旁观角度, 而是如临其境, 仿佛整个人附身在沈合乾的身上, 与他一起经历着这段人生。
画面开始在战场。
浓郁温热的血腥味冲鼻难闻,耳畔浮沉着远远近近的兵器碰撞声、兵器划开血肉声……绝望的哭喊与兴奋的冲杀如两条蛇般紧紧缠绕纠缠着,疯狂而黏腻地在整个战场上表演生对死、盛对颓的压制。
沈合乾带领的沉国军队无疑是必死的一方, 是战势已颓的终败之军。
他抬起头, 红缨盔下的一张俊容被暗沉血污厚盖,几近看不出原来面貌。
只有高挺鼻梁上的一双寒眸还散发着令人胆寒的精光。
他撑着长剑,气势凌厉,宛若伤重的狮王发挥着他最后的威力。
一时之间,竟无一个敌兵敢近其身。
沈合乾侧眸之间便又杀了两个敌兵。
可是敌国士兵太多了……
他们能在沉国皇城脚下死死撑到今日已是史无前例的奇迹了。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便是因为它发生的罕见性。
浮光散去, 终于露出沉国颓败的真实来。
势若破竹的敌国骑兵在昨夜已攻入城外官道,将官道上驻守的三千精兵杀之殆尽。
沈合乾作为此战主帅,与众副将彻夜论完战势, 布置了一个又一个精妙的战阵……天明时,官道上的精兵已死尽,他和其他将领一起目光沉沉地盯着舆图布阵。
探子将敌军如何凶猛的讯息带入帅帐, 帐外肃立的残兵们面沉如水等待着死亡。
沈合乾在磅礴的寂静中, 忽而抽出利剑, 寒光乍落,他将耗尽众人心血的阵法一剑劈碎。
除非天神降临施恩于沉国, 否则沉国此战,必败无疑。
可这世间何来真神,因而此局无解。
——是甚么战法也无用的败局。
阵法也需兵填,他们沉国已经无兵了。
天明之时,鸡鸣凄厉,雾白的天际泛起惊人辉煌的粉紫霞光,霞色淡下,远天颜色是宛若被雨水冲过的血涂抹过的淡红。
卜官指着远天,惊恐无比地说这是不祥之兆,于是军心大动,士势低迷。
沈合乾将心如铁,闻言只是掀起薄薄的眼皮,锐利的眼神从打着颤的卜官身上移开。
他抬眸看向数量不过近千的士兵,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稳:“也算不辱使命,死得其所。”
高大硬朗的男人的话,顺着裹挟腥气的寒风传达到每个士兵的耳中。
众兵一阵沉默。
原先暗沉的眸光慢慢地恢复了点亮色。
是,将军说的没错。
便是战死,也是死得其所。
当初将军命众人守住皇城十日即可,他们不仅守住了,还多守了五日,这多的每一日都是赚得的。
整整十五个日夜,敌兵虽然削去了皇城一层又一层的沉兵,但是被他们以命相守的皇城内那位,那位象征着他们所有希望的储君殿下,定然已安全离开了。
这更是赚得的!
用近万条士兵生命碾压出来的生路,那位殿下一定不会辜负这万人之命的。
他们相信。
他们狂热地相信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