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您在,纵颐很开心。”
邬道升极度不适这般的亲昵,他冷着脸由沈纵颐抱了会儿后,便拉开她的手:“......在外莫唤我师尊。”
他分魂尚在修真界一事,越少人知晓越好。
沈纵颐红着眼望他:“那该如何称呼您?”
眼光在弟子娇怜若雨中花的面庞一扫而过,邬道升心神冷硬未动,抬手召出一面水镜:“这幅皮相原先的姓名是什么?”
沈纵颐刹那间捏紧双手。
她死死攥紧手心,在内心规劝自己不要冲动。
还杀不了他。
他太强了。
飞升大能的分魂,几乎有着合体后期大圆满的修为。
“沈......合乾。”沈纵颐闭紧双眼,唇齿张合间将那个冰封已久的姓名念出。
“沈合乾?”
邬道升低声咀嚼着这三个字。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很熟悉。
但他自己念出却并无感觉。
于是转身道:“再唤一声。”
沈纵颐咬唇,遮住眼底暗色:“沈、合、乾......”
邬道升心头莫名微悸。
这则姓名,他从何处听过?
这是沈纵颐的皇兄,她念她皇兄的名姓,于他何干?
为何察觉到她念此姓名时的温柔缱绻,竟会心生暗动。
必有不妥。
“你便唤我......”
沈纵颐转身,已收敛好所有情绪的她依旧温婉动人,她主动出击:“合乾。”
邬道升空漠的眼神落下:“你是不是介意——?”
“并不介意。”沈纵颐笑了起来,“纵颐说了,师尊才是我最想念的。”
“师尊很重要的。所以唤得亲密些也无妨吧?”她莹白的脸庞在暗影里传递着绰绰烁烁的羞怯神情,含苞待放的笑容,盛满笑意的泪眼,无不是曳动人心的款款深情。
她又接了一句:“是吧,师尊。”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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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可惜
若非是沈纵颐清浅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狎昵。
邬道升几近认为她是故意唤的那声师尊。
师尊。
她如此缱绻地用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唤她的师尊。
邬道升敛眸,沉下心间因那声“师尊”而生起的灰尘似的古怪滋味。
“合乾,那你亦唤我纵颐可好?”沈纵颐眉眼舒展,她上前一步,眼光灼灼。
邬道升默了片刻,“沈纵颐。”
他声线中依然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与冷淡。
沈纵颐闻言并未有不虞的神情,只苦恼地锁起眉头:“可弟子实是不想委屈师尊待在剑中,您既苏醒,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待一柄剑般待您了。”
“若非如此称呼,您又如何光明正大地相伴于我身侧呢?倘将您留在剑中,弟子定会极不安的。”
邬道升心神微滞。
他的大弟子总比旁人多一份没用的好心。
而不似卞怀胭,表面天真良善实则心机深沉。
“沈纵颐。”邬道升坚冷道,“若有需要,我自会换称谓。”
那这是答应了。
沈纵颐稀得见他会退让,不由多看了看邬道升。
或是因为站在面前的是分魂,且有着皇兄的相貌,沈纵颐不免觉得真该多落几滴泪。
她尚且没有更软弱,便继而言笑晏晏地问道:“那师尊与我该以哪种关系出现在众人面前?”
语气中还下意识带着担忧:“扯谎示众,弟子忧虑师叔和其他熟识您的人,当真不会认出您吗?”
邬道升定着双眸,望来的眼神像隔着云雾,无声地穿梭而来,用冰冷的眸光裹挟住了她。
但听到她的担忧,唇线微紧,答:“亲朋好友或是其他,任取身份即可。”
“以及,除非你主动告知,否则无人可识破我真身。”
沈纵颐貌似是为他了得的手段而与有荣焉,两眼微微发亮,看着好不喜人。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邬道升这句无人所知,如何解决了她内心深处的隐忧。
真是如此,他的死也就无足轻重了。
“主人,您歇了吗?”
门外忽传来邬弥的声音。
沈纵颐朝紧闭的门扉瞥了眼,“师尊,这是您给我的傀儡。”
邬道升颔首。
沈纵颐歪了歪头:“要让他进来吗?要让他看见您吗,师尊?”
她未束发,满头青丝蓬然落于颈背上,从藕色寝衣里探出的一寸雪肤于房内散发着华泽。
沈纵颐的好相貌让她不经意间的动作都变得足够危险。
邬道升浅淡的眼神从她毫无所觉的面庞上一掠而过:“随你。”
“好的,”沈纵颐露出笑容,“那日后在外人面前可也要听弟子的哦。”
说完,她从他身侧翩然而过。
而即便那后半句话声量低不可闻,邬道升依旧听得一字不落。
他侧过身,狭长双眸眯了眯,看着沈纵颐娉娉袅袅地走了过去。
威胁?
打开房门,邬弥玄衣在身,安静地立在阶下。
房中光线倾泻而出,他即刻抬首,“主人......”
霎时间,另外一道陌生的气息攥住他的注意,眸光穿过主人的身影,落到她身后侧身站着的男人身上。
黝黑眼瞳瞬时紧缩了下,他克制地静着气,收回拾阶而上的脚步:“邬弥不知主人有客,冒昧打扰了。”
停了一息,傀儡低头掩着神色道:“主人,邬弥来此是想问,当真不设山阵吗?无阵无妨,夜间难安。”
紧接着,他抬眉若有似无地盯了邬道升一眼,语调沉缓:“恐有宵小夜闯一半峰,伤着您。”
沈纵颐自然注意到傀儡细微的表情,他对邬道升的敌意让她有些满意。
主仆两人第一心照不宣起来。
“陆浑山外自有天阵庇护,不必担忧我的安危。”沈纵颐走下两级门阶,于最后一级台阶停下。
即便借着石阶高度,她还是不比邬弥高,而仅仅是不必仰头看他面庞的程度。
不过这无异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傀儡目光紧紧攀附在主人的眼睛上,一眨不眨。
“有邬弥在,我很放心。”沈纵颐慢慢伸手,似有拥抱之意。
邬弥浑身僵直,喉结上下攒动了一番,他眼睫眨动,唇角下压。
“更深露重,来一趟就此回去不免可惜。”主人的声音如此清和体贴,柔柔地像漾在夜里的鱼,从他耳侧游过又回来。
心扉波动。
“主人请尽情吩咐邬弥......”
“进来,与你介绍一番。”沈纵颐带着凉意的指尖拂过傀儡的鬓发,拨掉其上所沾的湿漉漉的叶子。
邬弥脸色暗了层,随着碎叶的掉落,主人的手也就此远去。
他以为什么......
令人生厌的闲叶。
“主人,谁?”
沈纵颐拢了下长发,神情放松:“我的......挚爱亲朋。”
挚爱亲朋本人听了,不笑不动,宛若一座冰雕。
沈纵颐回身不见傀儡,折身又去牵起他的衣角,邀进屋中,即毫无留恋地放了手,而返回去牵起邬道升的手,将其带前几步。
“邬弥,这是沈合乾。”她笑道,好像没看见邬弥越加黯淡的眼神。
介绍完毕,她松开邬道升的手,侧眼对他笑容更是明媚:“合乾,这是邬弥。”
邬道升以居高临下的神色打量着他曾经以心血制作的傀儡。
他一眼就看透了傀儡的修为。
大乘后期圆满。
傀儡至今多少岁?
他从得知沈纵颐是废灵根那日始便动了做傀儡的心思。
从制作邬弥的那年算起,如今已一百岁了。
这么说,沈纵颐做他弟子也正一百年了。
可惜,一百年还没什么长进。
连自己的傀儡生出灵智都没察觉。
竟仍在深夜中欣然邀其进入内室。
多么无知的大弟子。
邬道升眼中无情,掌中聚起蕴含雷霆万钧的灵力,抬手间便将霸道的灵力以毫无遮挡的气势砸向邬弥。
合体期与大乘期,岂止是溪流与河海的差距。
合体期轻飘飘的一击,便将大乘后期圆满的邬弥击飞数丈远。
邬弥甚而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你做什么?!”沈纵颐一怔,反应过来后猛地看向邬道升,“他是我的傀儡!”
邬道升冷色,将她脆弱的阻挡视若无物,抬步上前。
邬弥仰躺在地上,衣襟半敞。
他喘了口气,忽地侧过头颈吐出一大口血。
邬道升那掌威力非凡,断了他不止一根骨头不说,还击动了他的修为境界。
主人......
伤重于此,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若自己都抵抗不了此人,那谁来护着主人?
强忍着气血翻涌与入骨剧痛,邬弥用力撑起身——
“嘭!”
一只云靴踩住他的胸膛,将他煞回地面。
“咳——”邬弥被这巨大的冲击力又刺激得吐了血。
邬道升倾身,垂眼睥睨着傀儡苍白俊逸的面庞,面无表情,“她是你的主人。”
“妄生邪念,当杀。”
当杀二字,他说得利落又干脆。
甚至没有溢出半点杀意。
好像是准备打碎了一盏壶,一个杯子那样不在意。
说罢,掌心中再次聚起灵力。
“不要!”见状,沈纵颐来不及思考邬道升发的什么疯,她灵力低微,连他说的话都没听清。
眼见他真要杀了邬弥,情急之下望着他熟悉的背影,冲过去失声道:“皇兄不要——”
皇兄?
邬道升五指蜷起,指尖无从生着细细的痒意。
他侧过脸,掌中灵力的白光勾勒着峻整的鼻峰,映着深沉的眸光,通身没有杀气却令人胆颤无比。
大弟子似乎被他的动作给吓着了。
方十分舒展的面容此时愁眉不展,泪凝于睫,过来握住他手臂的指节都是抖的。
“合乾,不要,不要伤邬弥......”
沈纵颐双手颤着,慢慢将邬道升凝聚灵力的大手合了合。
或是不想伤她,或是倦怠。
邬道升收敛灵力,低垂眼皮淡淡地看着她。
“你可知......”
他将启唇,屈尊愿意多解释两句。
孱弱的大弟子却打住了他,不住地点头道:“知,我知道!”
“......”
她哪里知道。
见他收起杀招,大松一口气的小动作,太过明显了。
抱着他手臂,担忧的眼神却始终不停地瞟向地上的傀儡,也根本是欲盖弥彰。
邬道升神色兀地恹中泛冷,抿唇不语,将手臂从沈纵颐手中抽出。
沈纵颐不顾及他的动作,只待他一抽身离去,便如驱逐了猛兽般的心神大松,掉头蹲在地上查看邬弥的伤势。
邬道升余光见此,黑眸幽暗。
这般不设防,一味担忧他人,哪怕此人已对其心生不轨,却依旧无知无觉。
到底是锦绣丛中长成的人,既痴又真。
......这孩子究竟适合修何道?
无论修何道,最无缘的定是他的无情剑道。
邬道升负手,转眼离开了房间。
“邬弥?邬弥?”沈纵颐拍着邬弥的脸,查看他的意识。
发觉他尚能回应,大抵不救也还能靠自身撑着活下去。
竟然还能活着。
原以为可以着手炼新傀儡了呢。
她敛下眸底的可惜,从储物戒中拿出丹药,扶起邬弥助他服下。
邬弥服药后,缓缓睁眼,烛火明亮,主人眸光比烛色更明亮。
“主人......您伤......?”
沈纵颐抱着他,含泪道:“我没受伤,你放心。”
邬弥薄唇攒出一点小心的弧度:“主人无碍即可。”
待丹药发挥作用,清凉温和的灵力涤荡着伤势,断骨再接,痛痒难耐。
邬弥知晓主人给他用的定是极好的丹药。
价值千金。
而他区区傀儡,又何以能承受这般尊崇恩情?
那人所说的话乃附骨之疽,萦绕在耳侧久不能断。
“她是你的主人。”
“妄生邪念,该杀。”
......
邬弥闭眼。
他知道,属于他的第一场飓风不过将将来到。
*
沈纵颐安顿好了邬弥,便从他的房中退出。
倘若邬弥方才死了,她还真有一刹那会伤心。
如若将邬弥培养成杀邬道升的刀剑的话,那比将自己化作利刃更轻易些。
可是他没死。
她新的言听计从、未生灵智的傀儡也就因此制作不成。
一时间竟不能比较哪个更可惜。
远山含黛,晨雾淡淡。
在山中站至天明,沈纵颐沾了一身湿气回房,发现昨夜因邬道升攻击而倒塌的摆设俱已崭新如初。
邬道升还算有点心。
没让他唯一的弟子日后睡在废墟里。
屋中无人,她强大神秘的师尊不知去了何处。
沈纵颐阖起门,换了弟子服。
独自用完早食,沈纵颐如往常般在弟子们的问好声中前往二机峰。
二机峰作为长老们和内门弟子的居所,沈纵颐并不常去。
一般而言,她主要负责督促外门弟子修炼与课业考核,常行迹于外门弟子们所居的四修峰及专管刑罚奖赏的三能峰。
今晨前往,盖因长老现在都聚在朝鉴的洞府里,商议着不久后到来的问灵大会。
作为前剑尊首席弟子,同时是上届问灵大会魁首唯一的弟子。
今年的问灵大会,她还必须在场。
第18章 、替你师尊去
“沈师姐,”二机峰主殿殿门的守卫弟子见到沈纵颐,掐着子午诀躬身,“掌门和各位长老正在殿内等您。”
沈纵颐微笑颔首,轻声回道:“辛苦了,周师弟。”
“不,不,”姓周的弟子显然没料到沈师姐能记得自己——素来敬仰喜爱的师姐竟记得自己!
他欢喜得抬头,脸颊微红,“您也辛苦,师姐......”
沈纵颐略低头朝他笑了笑,便提步进入主殿。
大殿之中,左右各设六张雕花梨木圆背椅,往上数七阶玉石,另设两张雕花檀木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