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鞋穿上,尺寸合适,甚至还和她的衣着是同一色系。
沈纵颐低头盯着鞋面上的绣案,翘起鞋尖晃了晃,唇角微勾。
很好,穿这双鞋逃跑再舒适方便不过。
坐在桌旁,她望着食盒里清淡的菜饭,执筷吃了点便阖上了盒盖。
听到屋外人声嘈杂,沈纵颐便循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下瞧了瞧。
她的房间临着一条热闹街市,开窗后便是琳琅满目的摊面与形形色色的人群。
沈纵颐拄着下颌观望了半刻,发现此景与境外凡间并无不同。
正欲收回目光,她蓦然间注意到街面上的一处异常。
似乎......售卖捉鬼护身物什的摊子也太多了。
桃木剑古铜钱,黄纸朱砂护身符一应俱全。
她重新打量起街面上的人,注意到几乎所有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目露忧惧,甚少有愿意驻足闲适的。
他们中间弥漫的紧张气氛隐秘而古怪。
在屋里光看肯定探究不到什么,沈纵颐想了想,决定冒着点风险上街打听一番。
她转身打开门,不妨隔壁也同时打开了门。
沈纵颐不由扶着门框往右侧一看。
二人对视,彼此愣了愣。
她邻间住着的是位男子,着雪青色圆领长袍,银冠束发,面容清隽俊逸。
沈纵颐认得他,此人正是灵均宗掌门的独子苏行章。
焉极幻境会封印入境者记忆,沈纵颐不知为何自己是例外,便试探着有没有其他人与她一般。
她对苏行章微微一笑,眼神温和。
苏行章若是没有失去记忆,应会认出她。
两人五十年前有过短暂的交集,他是灵均宗的大师兄,也是修真界最大丹药宗未来的掌门人,总是免不了与别的宗门多加交涉的。
沈纵颐作为陆浑山大师姐,和他在专比炼丹水平的比试上见过。
望见陌生少女对自己展露笑颜,苏行章喉结微动,有些无措。
他极少与女子交谈,更何况是与这般神仙似的人物。
斟酌一番,苏行章握拳抵唇道:“姑、姑娘,你可知今府吗?”
沈纵颐笑弧扩大,放下搭着门框的手,摇头细语:“我不知道的。”
看来苏行章也失去记忆了。
也是,连邬道升这般修为的修士都没能逃过幻境规则,更何况他了。
少女眉睫乌浓,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模样更是潋滟生姿。
苏行章不由避开眼神,脸颊微红,声音亦更柔和了:“不知......不知便罢了,多谢姑娘。”
他退开一步,将走廊空出,让她先行。
沈纵颐带好房门,走到他面前,却停下仰头盯着他问道:“什么是今府呢?”
苏行章轻怔,低眉望着少女纯澈的双眸,鼻尖满是她的暖香味,更掖了掖声调,态度温柔:“就是主人家姓今,他们的家宅便叫今府。”
他先是对她的问很疑惑,可沈纵颐清白单纯的神态让其极快转念,接受了在正常人看来如此不合理的提问。
沈纵颐闻言,倒是起了兴趣。
今府......姓今的话,她倒是认识两位。
不过今熹今廿尚未突破练气,一般是没有资格进入幻境的。
可他们是外来者,总有办法的。
在这一人千思万想都是徒劳,不若直接一探究竟。
苏行章也去今府,她便跟着他罢。
沈纵颐欺近苏行章,和他咫尺之间,能嗅到他身上浅淡的松木雅香,很好闻,让人觉得很干净。
她鼻翼微耸,很直接地赞道:“你很好闻。”
“咳,”苏行章脸色骤地更红,他侧开脸,长睫忍不住上下颤动:“多、多谢。”
还从未有过女子这般直白赞过他。
他耳畔浮起羞赧的薄红,脚步稍稍后退,躲出了令他失神的源头。
沈纵颐觑了觑他。
苏行章在焉极幻境里是个少年心性的富家公子吧?
否则怎会为她这点靠近而举足无措成这样。
她印象里的苏行章清冷沉稳,言语徐缓,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大人物。
此时的他......
沈纵颐垂眼,将苏行章紧张到捏袖角的动作纳入眼底。
意外地好拿捏啊。
既然棋子都送到面前了,沈纵颐自然没有不利用的道理。
她眨了眨眼,伸手牵起苏行章蜷曲的手掌,慢吞吞地说道:“你带我走吧?”
少女温润的指尖柔软芬芳,苏行章感知到掌上的异常,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极力听清了她的话后,懵然间却下意识反对道:“不可......你,怎能随意与不相识的男子离开呢?太...太危险了。”
沈纵颐瞄了他一眼,思索了一秒,便抓起他的手,将他握拳的手指根根掰开,再将自己的手塞进他宽大的手中,而后举起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在他眼下晃了晃:“牵手啦。”
她就着牵手的姿势,展臂搂了下苏行章劲瘦的腰,一触即分后道:“抱啦。”
她盯着苏行章,笑眼弯弯:“我叫已已,你叫什么?”
苏行章只觉身在幻梦之中,醒都醒不过来,白皙的面孔爆红,出声更失了世家公子的风范,结结巴巴毫无翩翩之感:“我......我叫苏行章。”
“哦哦。”沈纵颐不住点头,兀然扬脸对他烂漫地笑道:“好啦,现在我认识你了。”
苏行章哑然无声,他聪慧过人的本事在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这位名为已已的......姑娘,未免太率真了些。
也不知道是何等钟鸣鼎食的富贵能娇养出如此不谙世事的少女。
虽然纯稚可爱,但也太危险了。
苏行章脸红如沁血地抽出自己的手,悄悄将手背负至腰后,略微磕绊道:“不可不可,此并非合乎礼仪的相识。已已姑娘切、切不能再这般对待别人了。”
她怎么会知道。
她只是个刚起死回生的活死人而已。
沈纵颐失落地垂下鸦睫,手指绕着腰带,低声道:“你不喜欢我啊,怎么谁都不喜欢我的呢......”
“......”
苏行章一听,脸色更急了,他赶忙伸出手摆手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有人对已已姑娘生厌的。我方才是情急乱语,你你你别多心——”
他话音未落,陡然见少女抬头,黑眸晶亮,直率天真:“你喜欢我,那带我走呀。去......就去今府,你不是也要去嘛?”
苏行章愣怔,放下手,声调微缓:“已已姑娘是......无人相伴吗?”
沈纵颐的脸上露出另外的惶惑与悲伤:“是哥哥不要我了。”
“......啊。”苏行章讷言了一瞬。
他轻轻地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带着两分小心翼翼的心思,想到:怎会有人不要已已姑娘呢?她哥哥怎么舍得的呢?
“那,那已已姑娘便与我走吧?”
既然如此,他可以暂且照顾她的......吧?
第25章 喜欢,不喜欢
比起邬道升, 沈纵颐自然更愿意和苏行章待在一起。
苏少主光风霁月,与他相处暂时不必担忧性命。
邬道升昨夜必是将归宥杀了,她只当不知道, 免得他收回那点稀薄的恻隐之心, 也将她灭了。
毕竟就算她在他面前再像一个傻子, 也不能保证他就不会动杀心。
“那带我走吧。”
沈纵颐根本不必多加考虑, 便答应了苏行章, 她顺而朝他伸出白嫩手掌。
“已已姑娘,这是——何意?”苏行章将腰间玉佩扣进掌心,良玉在手, 沁着丝丝的凉意, 却毫无令人心静的作用,反而提醒着他愈发鼓噪的心跳声。
沈纵颐手腕轻抬,姿态自然:“我知道,如果想要一个人待在身边,就得抓住他的手。”
她歪了歪头,望着他:“如果你不讨厌我, 想要我不走的话,就得听我的话,牵我的手。”
她这一套从归宥身上学的, 还没活过来的时候,归宥就会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痴望数个时辰。
活死人哪里通晓风月,一切行为都是对陪伴她时间最长的活人归宥照葫芦画瓢罢了。
苏行章窘迫地抿唇, 狭长双眸因紧张而不住地眨动, 视线飘忽, 喉结攒动:“我、我不能的。”
他怎能明知少女观念不同寻常,而故意和她亲近呢。
这不是趁人之危嘛。
他呼吸急促了下, 生怕沈纵颐误会,立马解释道:“并非对你生厌,是我担心对已已姑娘失礼。而、而且若要在下听已已姑娘的话,尽管启唇便是,不必牵手。”
真是良善的苏少主。
沈纵颐耸了耸肩膀,皱眉小声咕哝着:“好吧,我相信你,你这样好看,可不要骗人。”
苏行章耳力甚佳,闻声红着脸轻笑道:“苏某自不会骗已已姑娘。”
“我不叫已已姑娘,”沈纵颐不满地拽着他的袖角,“我叫已已。”
见苏行章的目光落到她牵袖的手上,出了出神。
她注意到后,觉得他甚是不可理喻,鼓起嘴:“袖子也不给我嘛?”
“......给。”苏行章转过身,深深地呼出口浊气,小心地对身后人柔声道:“那要牵好了。”
他顿了顿,斟酌再三,腼腆小声地唤了一声:“已已。”
沈纵颐捞过他宽大的袖角,抱在怀里,将人扯得更近了,也瞧见苏行章的耳朵更红了。
她抱着袖子,缓缓地跟在他身后走着。
他们这些人等回了金乌州,便会将焉极秘境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想起来。
不知这位松竹般傲洁的苏少主,记起他这般窘态后是否会不快。
恐是又要一连几十年都不见她了。
沈纵颐这时想起,仍觉得有趣。
苏行章是不易心动的,他对于风花雪月敬谢不敏,能躲尽躲。
可惜在小小幻境不像当初心硬,若真栽了一遭,出去后怕是会转修无情道。
二人下了楼,走出客栈来到街上。
沈纵颐毫不掩饰她对周围事物的好奇,眼神专注地观望一切。
苏行章专注地视线落在她身上,几息后问道:“很喜欢吗?”
“嗯?”她反应了下,而后摇摇头:“我不知道喜不喜欢,只是想看。”
她侧转过脸,“你是喜欢吗?”
他哪里会喜欢,方才什么都没看下去。
便也轻轻摇头,看着沈纵颐纯澈黑眸,知晓她不懂,即耐心解释道:“喜欢便是想要多看,看见喜欢的事物便会笑的。不喜欢的话,是不会长久观望的。”
苏行章言至于此,低头笑了笑:“已已,你看。”
沈纵颐顺着他的目光,发现他不知何时竟买了一串古铜钱,古色古香的铜币上系着红缨,倒是另有一番雅致。
“方才你在这铜钱前驻足的时间最长久,便知道它会有这荣幸能为你所有。”苏行章眸如春水,柔光潋滟,温柔可亲得不可思议。
沈纵颐垂眸,接过他掌心的铜钱,柔嫩指尖连带红缨极轻地扫过他的手腕。
他手指微动,面色不变。
“喜欢......”少女专心地凝望着铜钱,乌黑瞳仁在日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红唇微张,那般毫无做作的惊奇,令人望之便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苏行章折合着手掌,细声道:“喜欢便好。”
沈纵颐听见他的声音,拎着铜钱忽侧眼问他,“为什么我更想看你?”
苏行章呼吸一滞,出声,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钝涩,“......嗯?”
她收起铜钱,转过脸去,好似无意般道:“你比铜钱更好看。”
“我想,”春风拂面,嘈杂声在耳侧如隔了层水幕,唯一听得见的是少女有如天籁般的自言自语。
“我想......我更喜欢你,苏行章。”
嘭!
苏行章缓缓将手从背后拿出,抓上自己的胸襟,以防止心声过燥,蹦出胸腔,将他溅得鲜血淋漓。
喘了口气,他方注意到街面上发生了些事情。
那巨大的掉落声震得身侧少女也是一惊,她立即攥紧他的衣袖,他立即察觉到这更重的力度而冲到她身前护佑着。
巨声甫定,苏行章察觉到短短一刻钟,在他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常,不由苦笑了一声。
将沈纵颐安在身侧,他起眼朝事发地看去。
一匹高头大马从街道上缓缓踱来,马背上坐着个明黄锦裳的少年,骄纵的丹凤眼觑都不觑地面,更不管他的马如何掠起旁人的摊位上的东西,摔落至地成了四分五裂的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