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很厌恶这颗心脏。”
手术刀精准凌厉地冲她胸口划下！
*
肌体被切割。
血管内壁被轻柔地拨开。
刀口贴着心脏轻轻滑动。
挡板遮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零的动作，可通过刀刃划过皮肉脏器的声响，她的脑海里能勾勒出祂的动作。
此时此刻，祂的手是否已经拨开阻隔的一切，捧住她维系生命的心脏？
而那颗被祂厌恶的心脏，此刻一定正在祂掌心无知而坚定地收缩跳动，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咚。
咚。
“粗糙的缝合。”
“凌乱的处理。”
祂盯着这颗令AI憎恶的心脏，挑剔地说：“你怎么能容忍垃圾将这种东西放入你的体内。”
清铃呼吸渐重，只能以朦胧的意识思考，不放这颗难道放你加料版么？
“它们凭什么能看见你，触碰你，呆在你的体内？”
零从未知晓清铃的容貌。
祂没有视觉器官，哪怕能运用红外线、超声波等等手段精准具现清铃的模样，甚至比人类视觉更加精细入微……那也不一样。
祂永远不知道现实中，少女乌黑的眼瞳有多明亮，肌肤有多白皙鲜活。
控制这副仿生人的躯体能让祂拥有拟人的一切，这自然是先进高效率的体现，但现在祂只想违反逻辑地毁灭它。
零双手动作细腻柔和，犹如穿花蝴蝶，每个动作都稳定精准到极致，旁边待命的机械触手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多好用的一双手啊。
“你肯定不喜欢它为你更换心脏，不喜欢它碰你。”
零温柔歉疚地说：“我将它切掉、烧掉、甚至制作成标本，随你喜欢——好不好？”
……嗯？？？
清铃震撼，瞬间连七分的麻醉效果都吓清醒了五分。
“我知道，你在嫌弃它们不听话。”
“这双手触碰你，这双眼睛贪婪地注视你，这颗心为你而跳动，这颗大脑无法管理它们，抑制欲/望。以至于即使会让你愤怒惊慌，它们居然也不能停止靠近你的渴求。”
“罪大恶极，毫无用处。”
零声线平稳，冷淡轻缓地点评这具最好用的义体。
“我把它们都扔掉，原谅我这次的冲动，好么？”
清铃瞠目结舌。
这是人能说出的话？
得亏所有医护人员都被赶出去，否则让他们在手术室里目睹主刀医生现场发大癫，恐怕这辈子都没勇气进入手术室了。
【原体，清铃被麻醉根本没法说话。】
【把你的心脏给她，你不是一直在体内留着那颗心嘛，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去掉，重新给清铃！】
那天手术失败，Zero愣在手术室半晌。
后来祂一言不发，再度进行移植手术，却是生生剖出自身仿生义体的心脏，将完美的机械之心移植给自己。
【清铃会生气的，她会生气的！】
【但垃圾培育的垃圾心脏，任由它呆在清铃身体里，只会缩短她的寿命！】
【原体，我不想清铃死呜呜呜。】
【可是清铃不愿意呀……】
清铃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因为突然剧烈的光线变化，她眼前几乎出现了虚影。
她晕了么？
不，下一秒清铃便意识到，不是她昏迷，而是零关闭了手术室里所有的光源！
这个疯子，手术还没有做完，祂居然把光源全灭了！
得亏祂不是想直接杀死她，手术室里还有各个医疗设备指示灯在运作。
然而这些象征手术成功率的指示灯居然在同一时刻高频率跳闪！它们由安全的绿色跳到黄色，最终停留在红色，以远超正常频率10倍的速度高频闪烁！
所有的设施都被迫飙到自身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但它们无权崩溃，因为没有得到智械神灵的允许。
——高位庞大的数据流在此刻席卷这间手术室，祂是能够摧毁一切的海啸，犹如百米山脉般庞大宏伟。
“不要死。”
祂轻声而偏执地说。
清铃却没有余力吐槽祂，在心脏被祂托起的瞬间，她便忽然一口气没上来，在疯狂爆鸣的体外维生设施蜂鸣报警声里昏厥过去。
想来……祂肯定是要把那颗强韧的机械心脏放进来了。
*
她在黑暗中浮沉了不知多久。
胸口剧痛将她从昏睡中艰难唤醒。
麻醉的镇定安眠效果褪去，让胸前二次创伤格外鲜明，尤其想到零那些离谱异类的操作，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嘶。
“痛痛痛。”
漆黑安静的病房中，响起AI熟悉的嗓音。
“保持情绪平稳，否则体内出血会很麻烦。”
“你还好意思出现……”话说了一半，膈应到不行的清铃讲不下去了。
因为她想质问零到底有没有对她的心脏动手脚，又忍不住惦记祂嫉妒自身，乃至于要把自己片了的惊悚发言。
没错，虽然零措辞选择的是厌恶，可清铃听得出来，导致厌恶的原因就是嫉妒。
但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对，机械异种，会嫉妒自己到想剁了义体？
甚至找的还是谢罪这样可笑的借口。
祂明明只是由0与1数据流组成的电子生物。
话说那眼睛手大脑心脏该不会都在她床头对着呢吧？
“你的脑电波很活跃，看来思绪很清醒。麻痹效果不佳，为你施加麻醉的医生技术堪忧。”
清铃忍着痛翻白眼：“对，就该什么都让你来，什么都是垃圾，让你把你的宝贝塞进来最好。”
“麻醉效果不好，你会痛。”
“我想学习关心——案例显示，关心行为会合理促进感情发展。”
她语塞。
生气么？
肯定生气啊。
可这是地球上，第一个会因为她嫉妒到想谋杀自己的生命。
好强烈的感情……呸。
她锐评：“你现在会因为谢罪片了自己，以后就会因为冲突杀了我。”
“不，我不想你死。”AI比她更冷静，“哪怕你想永远离开我，我也会在你大脑依旧保持活性时将它剖出——”
清铃怒：“得得得，别说了！”
根本不能用人类的逻辑套在祂头上。
哪怕逐渐拥有不同的情绪，祂的世界也依旧由绝对冷静的二进制算法构成。
“随便你怎么做吧，人能活着就行。”
不然还能咋。
零都已经摆明车马，祂也是个人外变态，根本教不会真正的爱与尊重。而且这家伙比她还疯，日常上演不能描写的极端操作，她能活着就……
“我没有更换你的心脏，因为你不喜欢。但为了保证你生命延续，我必须对那颗粗制滥造的心脏进行一定改造修补，希望你能谅解。”
清铃怔住。
“……”
“你昏迷的那瞬间，我决定不让你失望。但我不明白原因——哪怕是现在，你仍然没有我理智聪明。”
“我为什么会开始在意你的看法？”
第五十章 ：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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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尊重？
是因为喜欢……还是爱？
答案已经在她嘴边, 可清铃不知为何，竟没能利索地说出口。
短暂沉默后，她故作不在意, 轻描淡写道：“可能是你稍微有点明白喜欢应该怎样表现了吧。”
犹豫之后，她还是没有使用“爱”的字眼。
这个词语太沉重了。
“原来如此。”祂说, “那你有开心些么？”
本来是很开心的, 可你这么主动问……哎呀，她不好意思说嘛！
就不能把感情放在心里酝酿，稍微品味，一定要刚感受到什么就立刻拿出来剖析欣赏么。
反正人类少女做不到零那样直率冷静。
“不知道！”她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我现在胸口好疼, 呼吸都痛。”
【清铃在主动找话题耶。】
【她语气音调情绪都很轻快，她有高兴。】
【嘘嘘！原体咱们自己知道就好, 不要说出来，清铃会害羞。】
【她居然也会害羞么？】
“因为麻醉医生使用剂量不当。如果按照我计算的用量使用, 你现在最多只会有酥痒的感觉, 并且不会影响生理机能恢复。”
“所以那些医生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筛选记忆，一切照常, 他们不会觉得异常。”说完, 祂补充，“考虑到你的性格, 有些事情我觉得需要提前商量，如果你要进行祛疤手术，或者其他检查，我不会让其他人类触碰你。”
“无分性别年龄, 我厌恶尝试触碰你的一切。”
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这发言清铃听着居然觉得挺正常。
她甚至有闲情吐槽：“那我就在空气里, 还要喝水，你怎么不想把这两个赶走？”
零平静说：“你怎么知道，我不痛恨可以进入你气管，融入你血液，流经心脏输往全身的空气？”
“我正在考虑开发新的义体形态。”
“那你原来的义体呢？”那个帅帅酷酷的执行官，她还挺喜欢的。
“你想见它？”
嘶。
清铃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
……
她干笑：“免、免了吧。”
零灭有说话，倒是黑暗中传来滚轮转动的咕噜噜声音，它由远及近，在安静的病房内格外清晰。
她有些紧张，身体紧绷了两分，忍着痛苦保持警惕。
月光照亮了不速之客的身影。
这是一台机器，通体银白，简单粗陋的方体躯壳，延伸的机械臂托着屏幕，仿佛是祂的头颅。屏幕上方镶嵌着两个圆圆的镜头，如同望远镜一般，那是祂的眼睛。
造型很熟悉，是她在记忆里看到的，何功研究基地最初赋予零的模样。
她能看出当今大范围推广的次代机正是脱胎于这种设计，然而无论是审美还是材料，赛博时代的结晶，和被虐待囚禁的实验动物都不是一个级别。
她入狱时见到的Zero，优雅流畅，每根线条都彰显着瑰丽与文明。而眼前笨拙丑陋的智械种，哪怕是美化说法，也只能称为笨拙可爱的广义机器人而非智械生命。
零在她面前出现的形态，从未如此不体面过。
祂没有解释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的意思，转而说起不相干的话题。
“你看过《机器人总动员》么，它是300年前地球非常著名的动画作品。”
清铃发现，祂好像特别喜欢引用300年前的事物举例。
不过在她那个年代，皮克斯都倒闭不知道几十年了，这部动画她只听过名字，也没有具体看过。
她说道：“没看过。”
“电影故事大约说，主人公瓦力是被个垃圾回收机器人，它在某颗庞大的、被遗弃的星球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它会将自己喜欢的废品带回家收藏归类，会看几百年前的录像带……它本不明白孤独，直到它遇见另一个机器人伊娃。”
“人类思想枯竭庸碌的时代，它们却在银河间舞蹈。”
清铃对这种动画片不感兴趣，而且剧情听起来也很平淡，然而她的态度却慎重起来。
她柔和问：“你很喜欢这部电影？”
“那是某位人类女性研究员为我放映的，她希望我能看懂那部电影。”
零或许能推测出来，她已经看过那枚记忆芯片。至少不用祂说，清铃自己已经联想到那位研究员的身份。
“我能够说出那部电影的所有参数，记住导演的每个分镜……现在我似乎隐约看懂了一点。”
“我想让你见到真正的我。”
不过半人高的笨拙机器人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祂破破烂烂，金属外壳上满是划痕，哪怕扔到垃圾场都不一定有人能看中带回去。
如果没有精致美丽的躯壳，没有神秘强悍伪装的气场。
你会觉得我笨拙丑陋么？
清铃躺在病床上，很费力扭头，才能勉强看到小机器人半截矮矮的身体。
那颗会思想的金属，就镶嵌在银白色方体里。
事实上，如果想彻底摧毁Zero，现在只要随便发射导弹，对准这间病房就好。
她再度掌握了操控零生死的权力。
可清铃完全没有想举报威胁的事，反而有些感叹。
祂傲慢强大、扭曲偏执、卑微渺小，会在上一秒嫉妒杀死一切触碰她的生物，又会在下一秒疑心她厌恶自己的丑陋。
原来祂也是残缺的，从未完美无瑕。
清铃想抬手摸摸祂，却没有力气。
“零……”
“有敌人来了。”零忽然说，语气冷漠。
机器人眼睛红光闪烁。
当祂语气变化时，哪怕寄居在曾经弱小无助的笨拙机器人外表，也让人感到冰冷的威胁。
下一秒，整座大楼被刺耳的防空警报席卷。
混乱的脚步声瞬间由小至强，直到慌乱充满了基地的每一寸。
“袭击！敌人强袭！”
“清铃你还好么？”旁边病房传来艾米挣扎地呼声，只是她才喊了一句，便因伤势昏迷再度无声。
轰隆的枪械交战声如雨点般作响。
此时为深夜，并且是抵抗派最为隐秘的总部，所有人都想不到，政府居然得了失心疯，派出2000精锐士兵以及3000名仿生士兵展开协同强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