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注意力转移到花雨中的这一幕。
这郑重，又神圣的一幕。
也许，也是决定了帝国未来的一幕。
“洛西芙·伊登。”费兰忒单膝跪下，向她抬起双眼，目光虔诚。
“以「母亲」的名义，你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话音刚落，风雪骤然穿透夜幕，向着城堡袭来。
夹杂在其中的，是一声让人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惨烈咆哮。
接着：“轰隆！”
什么死去的巨物砸在了王城中。
四处都只是一片苍白，就连腾然升起的灰烬，也只是无穷无尽的雪雾。
然而，谁都没注意到的是——
漫天花雨中，圆月悄然变为红色。
此为，血月之夜。
“陛下，我……”
洛西芙向他微笑，伸出了手。
指尖就要触及的那一刻，城堡再次震动。
震动之剧烈，人们跌倒作一团。
长长的宴席上，杯碟美酒全部倾倒，流淌在地上，散发出奢靡的香气。
控制花雨的魔法师也无暇再顾及。花瓣瀑布一样砸落下来，将偌大的高台、白毯，全部变成刺目妖异的深红。
费兰忒倒在了高台边缘。
看着身下的高空，他瞳孔放大，禁不住暗暗咬牙。
……
洛西芙却只是转过了身。
……
摔在地上，落满花瓣的高脚杯，被一只手捡起。
看了看，又丢掉。
“当啷。”
然后，看向她。
……
那双金色的瞳孔，牵引着目光，将她拉近、拉近、再拉近，狠狠撞进去，陷入无底的深渊。
乱糟糟的宾客中，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站在人群之后。
也许，甚至只有她能看见。
“结完婚，也别忘了屠龙。”
恶龙的声音响起在耳畔。
“你不会忘记的吧，圣女。”
洛西芙手捧鲜花，点头。
她又怎么会忘记呢？
于是，摩勒塞格斯笑起来。
他一身暴戾龙血，手持长矛，就这样如从地狱爬出的魔鬼般现身城堡，走进人山人海的宾客中。
他远远地冲她笑，没有留下丝毫人性的理智，只有无尽的邪恶、高傲、与癫狂。
“很好。”摩勒塞格斯说，“我为你留了最后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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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高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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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凛冽刺骨的霜雪，深蓝色的冰丝，像荆棘一样，攀附上城堡的墙壁、地面。
“砰！”
他和他的踪迹，顿时消失在这寒冷的血月之夜中。
……
最后一头吗？
边境尽头，那绵延的冰川山脉中，只有最后一头了吗？
……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不是，但是一直到他消失，时间这才开始重新流转。
一阵急剧的摩擦声。
“芙妮……！”
如梦初醒，洛西芙回过头。
高台之上，却只剩下一只手，在暴雪中奋力攀附着石栏的边缘。
想都没想，洛西芙冲上去，握住费兰忒的手腕。
“陛下，抓紧我。”洛西芙说。
她的指尖扣进他的肌肤，石壁的摩擦下，双双渗出淋漓鲜血，又立刻被洁白的雪花掩盖。
洛西芙跪在高台边缘，奋力地握住他。纤细的指尖，像露出毒牙的蛇，也像长满刺的荆棘，在他的手腕上划出刺目的伤痕，却一点一点，让他脱离危险。
“你不能……死在这里。”
洛西芙说。
狂风中，费兰忒并没有听清她的声音。
他另一只握住剑的手，终于够到边缘，重新爬上了高台。
露天高台，已然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费兰忒气喘吁吁，后怕地回望着身下的高空。
如果从这里掉下去，会在一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风雪充斥着城堡的每一条长廊，每一个空间，甚至把五颜六色的琉璃刮碎，像血月的烟花，发出阵阵爆裂声。
“陛下。”洛西芙面色如常，“我们，不继续婚礼了吗？”
费兰忒：“……”
她的红发在头纱的遮盖下飞舞，风雪中，一明一暗的烛光在她脸庞上晃荡。洁白的长裙上，落满了鲜红花瓣，就像斑驳的血迹。
反过来，洛西芙向他伸出了手。
“我们，还没结完婚呢，陛下。”
优雅的姿态，如同迎来落幕的舞会艳曲。
洛西芙勾唇，莞尔一笑。樱红的嘴唇，是盛满了毒液的美酒。
高台之上，熙熙攘攘的宾客中，爆发出激烈的呼声。
——可是，那并不是为婚礼发出的喝彩。
而是别的，更多的，回到现实之中的斗争。
帝国军，还有更多的队伍统统向高台上涌来，发出金属的碰撞声。贵族们纷纷抱头尖叫，四处躲藏。
一时间，兵铁交戈，刀剑相向。
“不要伤人！”
“那又如何？难道我们枉死的那么多人，就应该去死吗？！”
“我们只是来拯救我们自己的，这轮血月并不属于我们！！”
“我们只是来夺回我们应该有的东西！”
“我们只保护圣女大人！！！”
发生什么事了？
费兰忒转头，望向人群。
意识到眼前的状况，他僵硬地，缓缓转过脸庞，看向洛西芙。
可是脸上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芙妮……？”他轻声。
洛西芙并没有回答。
一声高亢的呼喊穿透：
“圣女大人，我们走！”
混乱中，看向一身戎装的夏莉，洛西芙禁不住露出笑容。
她勇猛又正义，她的剑上，还没有沾染一丝贵族的鲜血。她像一头健壮的野兽，野蛮又高贵，并且拥有着神奇的祝福，像花瓣一样顺着头顶化作鲜血流下，那被洛西芙称为“侥幸”。
也许，夏莉说的是对的。
这轮血月之夜的灾祸，只属于恶龙，并不属于她们。
“夏莉。”看着她，洛西芙说，“你知道，在我们的计划里，我是没有回头路的。”
“只要你能做到，你们能做到，就可以了。”
“我所说的旷野，是描绘给你的。”
“夏莉。”
夏莉握紧剑柄，嘴唇颤抖：“可是……”
城堡的高台上，帝国军溃不成军。
常年的龙灾消耗，他们再也没有能力抵抗这样一支从郊野趁夜奔袭来的队伍。像是湖泊上的薄冰，只是轻轻一击，便如同摧枯拉朽，全线崩溃。
这是必输的结局，甚至没有任何负隅顽抗的必要。
“果然是那个圣女！”帝国军中，有人发出怒吼。
“她终究还是带来了所有的灾祸！”
“杀了她！保护国王陛下！”
愤怒的骑士们，不断向洛西芙奔来。
夏莉眉头一沉，没再管顾，挥剑抵挡他们的攻击。然而，像是一时间集中了目标，骑士们的剑统统向她亮出寒光。
“刺啦——”
费兰忒拔剑。
他的剑，穿刺一个帝国军骑士的喉咙。
锋利的寒铁剑刃闪烁在眼前，倒映出她的脸庞，直到被溢出的鲜血覆盖。
洛西芙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要再这样了。”她说，“我们都不要再这样了。”
费兰忒说：“我也不想这样。”
帝国军骑士的尸体，随着倒下去的动作，从他的剑刃上滑落，“砰！”地砸在地上。
一时间，其他的骑士都不再敢动弹了。
城堡的高台之上，鲜花与鲜血遍地流淌。
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但是，芙妮，我应该是得病了，”费兰忒又说，“交出权力，和一视同仁吗。那样虚假的事情，我做不到。”
“我必须是国王，是和我父辈一样的国王。”
“否则我的所有人生，都将毫无意义。”
看着他，洛西芙淡淡：“我并没有指望你做到。”
“我也不觉得你就应该做到。”
“因为，我也并没有比你好多少。”
说完，她转过身。
站在王城的最高点上，看向偌大的王城、帝国、北方边境、那无限绵延的白雪山脉。
狂风吹起她的裙摆。
“灾厄与杀戮之中的落场，血色月光下缓慢的舞蹈。”
像预言书上说的那样，她在这个不知该称作伟大，还是该称作愚蠢的计划中的所有任务，已经结束了。
血月之夜，真王还未揭晓。
但是……如果是夏莉的话，是她以往朝夕相处的同伴的话……
也许，会变得不一样的。
至少，人们应该拥有想象那个不一样的世界的权力。
“还记得你是怎么处置艾诺阁下的尸体的吗？”洛西芙问。
“……”
“背叛城堡者，就要被从高塔上扔下去，对不对。”
闻言，费兰忒仰面，发出痛苦的笑声。
“是啊，芙妮。”
应该是诀别。
“那么，你爱我吗。”费兰忒问，“时至今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
洛西芙将捧花放到他的手中。
“不爱。”她说，“从来都没有。”
“如果说恨的话，现在可能有一点吧。”
金发被风尽数吹乱到额前，费兰忒勾起唇角。
“我明白了。”
视野被白雪填满。
凛冽的严寒，刺入骨髓，像在用最深切的欲望，拥抱着她。
“嗯。”洛西芙轻声，“那么。”
“再见，芙妮。”
说完，她闭上双眼，身体腾空。
——向着高塔之下，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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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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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速的坠落中，无论是双眼还是耳朵，都被风雪塞满。
洛西芙既没有试着睁开眼睛，也没有在半空中挣扎。
裙摆和头纱被冰晶雪片如刀割开，鞋子也在下坠的狂风中丢失。
王城的灰白雪幕中，巨大的阴影绕着城堡回环，张开翅膀。
宽广的翅膀。
“砰！”
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洛西芙这才睁开了眼睛。
巨龙带着她，向北方，向城堡的反方向飞去。
那座城堡离她越来越远，变得越来越小。
“你不要城堡了吗。”洛西芙问。
“那里已经有人了。”摩勒塞格斯回答。
洛西芙在他宽阔的脊背上，朝前爬了两步，抱住他的脖子。
漫天风雪，让她禁不住缩起身体。
洛西芙：“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已然出了王城，拂过郊野，巨龙扇动翅膀，在雪幕中掀起飓风，从而飞得更高。
“是吗。”
“嗯。”
“可是，我不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样的。”摩勒塞格斯说，“我并不需要思考这种问题。”
“把过去与现在对比，将幻想与现实对比，然后开始厌弃自己，试图摧毁自己，是人类做的事情。”
“你说出来了。”洛西芙用胳膊支起身体，“能够说出来的事情，难道能控制住不去想吗？”
闻言，摩勒塞格斯笑起来。
“当然不能，圣女。”
“那么，结果是什么呢？”洛西芙问。
巨龙没有回答。
从低空飞过黑森林，他飞得太低了，以至于翅膀摩擦着树冠，发出层林波涛般的回响。
雪地中，洛西芙看见了尚未被雪完全掩埋的死龙。
然后，一具，又一具。
从高空中看，仿佛误入什么远古的战场遗迹。古老巨兽在漫天大雪中尸横遍野，尚未完全消散的魔力，从形态各异的凝血中张牙舞爪。
洛西芙收回目光。
“如果不厌弃自己的话，你又是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前方是山麓，巨龙挥动翅膀，升空。
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我说过。”摩勒塞格斯回答，“我会理所当然地想杀了所有的龙，我们并没有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关系。”
“我一想到在我的领地中，还有沉睡的龙，我就不悦。所以我把它们全部都杀了，不可以吗。”
“既然你让我变得不再有任何弱点，那我便清理了整座山脉中的敌手，不可以吗。”
他的声音变得漠然。
“这，难道不是纯粹的邪恶吗。”
“这，难道不足以让你奋起最后的杀意吗，圣女。”
“摩勒塞格斯。”
洛西芙突然轻声叫他的名字。
她搂着巨龙的脖子，手指抓住他的鳞片，将胸口紧紧贴住。
“你不要这样说话。”洛西芙说，“即使你现在是龙的模样，也不要这样说话。撒谎的话，很凶的话，还有错到太过离谱的话，我都不喜欢听。”
“……”
“那你带匕首了吗？”摩勒塞格斯问。
洛西芙闭着眼睛，却弯起眼眸。
“当然。”她说，“我等着杀你呢。”
听到回答，他只是冷笑。
“那就好。”
“而且，我有一件事情，待会儿要告诉你。”
他说。
跨过山麓，巨龙俯身，冲向山脉间的横断裂口。
——飞往深渊。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深渊。
她在这里活过很多次，也死过很多次。
摩勒塞格斯带着她飞了进去。
冲破深蓝色的黑暗，巨大的空间豁然开朗。
无尽黄金与财宝，像海面的波纹一样闪闪发光。
山下宫殿。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用双足落地——
“轰！”
失去平衡，朝着黄金的海洋，巨龙一头栽了进去。
洛西芙也在这股冲击中被丢了出去。
黄金和珠宝一个比一个硬，滚得她骨头生疼。好不容易滚到停下来，额头还被一块红宝石的金冠硌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