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是一个好人,阿景。”晏霜望着无字碑笑得两眼弯弯,“本来想看看岳燕两国交战的,但我等不及了。”
“他们不给你生路,我就把他们的生路变为绝路。”
笑着笑着,晏霜眼圈就红了。
冬日的光刺破云层,将他的双瞳晕出一片光。
“阿景。”晏霜叹道,“你疼不疼啊。”
韩素垂着眸子看他,却见晏霜突然起身,如往常一般和他打了个招呼:“韩姑娘。”
“晏大人。”韩素点头回礼。
“韩姑娘的毒解了吗?”
“托晏大人的福,已经解了。”
“那便好。”晏霜温声道,“天寒了,韩姑娘早点回去吧,免得让牵挂的人担心。”
韩素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有点疼。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呢?”
“我就不走了。”晏霜笑了一下,“我离开太久了,留下来陪阿景。”
韩素深深地望着他,冲他行了一礼。
晏霜笑着说了一句话,韩素应了,而后转身离开。
她才没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打火石摩擦的咔嚓声。
韩素没有回头,一路顺着道两旁的无名野花向山下走。
直到回到苍蹊的大街,她才回头看了一眼。
漫山遍野的橙红像是炽热的夏天,火光张牙舞爪地缠绕在山腰盘旋,滚烫又热烈,轰轰烈烈地燃了半边天。
此时刚好是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东方吐白,月亮逐渐淡去,山间浓烟滚滚,将枯木烧成了燎原。
从此山也好,树也好,数不清的坟墓也好,都化成了空中飘散的尘埃。
韩素站在这漫天火光前,耳边突然响起了临行前晏霜对她说的一句话。
不是对岳国的宣战,也不是对她的警告,不过就是一句很平常的叮嘱。
“韩姑娘,天冷了,多加衣。”
韩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心想,天是变冷了。
下一刻,她脑中又是久违地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系统提示,百疗衣被毁,任务失败,请宿主再接再厉。】
韩素转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贺云怒气冲冲:“什么王老汉,什么颜色鲜艳的外衣,竟敢骗孤,孤要诛她九族!”
说完这句话,他才注意到韩素,皱着眉头问道:“晏霜呢?”
“死了。”韩素轻描淡写,“晏大人为寻解药坠崖,尸身难寻。”
“解药我已经拿到了。”韩素抬眸望向贺云,似笑非笑,“殿下,我们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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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昨天更新晚了点,作为补偿今天就早一个小时更吧~
第19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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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贺云声音猛地提高,“你说晏霜死了?”
韩素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向季白檀:“回来就好,没受伤吧?”
季白檀低声道:“属下没事。”
“韩素!”贺云拧眉急道,“晏霜死了,我们怎么和父皇交代!”
“臣女记得,陛下只要求我在七日内找到解药,并将太子殿下带回宫。”韩素轻笑一声,“其他的事不归臣女管,晏大人的死为何要向陛下交代?”
贺云一噎:“可……晏霜毕竟是燕国来使……”
“殿下如此心忧晏大人……”韩素凉凉道,“不如跳下悬崖去看看,兴许能找到晏大人七零八碎的尸身。”
贺云沉默一阵,又张口责怪道:“你为何不看好他。”
季白檀终于听不下去,蹙着眉想和贺云讲讲道理,韩素却反客为主道:“殿下为何不看好他?为何要去东面去找王老汉?为何不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和晏大人黏在一起?为何无时无刻不关心他会不会坠崖?”
贺云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韩素冷笑:“无所不能的太子殿下尚且做不到的事,臣女一介女流自然更是无从下手了。”
“素素,孤不是这个意思……”贺云软下声来,“孤只是担心燕国罢了,万一他们借口出兵……”
“那就打。”韩素冷冷地盯着他,“打到燕国俯首称臣。”
说罢,她懒得再和贺云虚以委蛇,淡声道:“走吧殿下,事已至此,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早日回宫熬制解药。”
日月转过一轮,三人便回了宫,此时距离他们离开,仅仅过去了短短五日。
贺云自然得先进宫去拜见昭康帝,韩素则带着季白檀直接回了丞相府。
昭康帝或许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两日前便放了所有人,只下了一道走漏消息诛九族的圣旨。
丞相府门前,有几个侍女拿着扫帚扫着地面上的积雪,沙沙沙的声音听得人有些犯困。
直到脚步声响起,她们才抬头,眼见是韩素,纷纷一愣,紧接着,其中一个小侍女猛地将扫帚一扔,转身欢呼道:“大小姐回来啦!”
安静的府邸逐渐躁动起来,只听哒哒哒几声,初荷喘着粗气从木廊跑来,见到韩素的瞬间眼圈一红:“小姐!”
她匆匆上前,低声道:“小姐的毒解了吗?”
韩素点点头,淡声道:“初荷,帮我转告父亲母亲,天色已晚,我就不向他们请安了,你也早点休息。”
初荷犹豫了一下,说好。
梅林院的白梅扬扬洒洒开了一路,馥郁的芳香溢了满院。
季白檀安安静静地跟在韩素后半步,突然开口:“为什么要在院中种白梅。”
“嗯?”韩素抬手接住飘落的一片花瓣,将其揉碎在掌心,轻笑道,“这能有什么原因,喜欢就种了。”
“那为何只有白梅。”
韩素一如既往地说出那个顺口的答案:“不喜欢别的。”
季白檀垂着眸子,喉咙像是被湿棉花堵住了。
梅林院每日都有人来打扫,何况韩素也没走多久,因此并没沾染灰尘。古木茶几上依旧摆着未画完的白梅图,窗子半开着,风过无痕。
“阿月。”韩素点了灯,面上终于显露出疲惫之色,“这一路辛苦你了,去隔壁休息吧。”
“主上还未睡下,属下怎能先一步离开。”
韩素挑挑眉:“不想走?好啊,那你就留下。”
说罢,她将手滑至腰侧轻轻一抽,衣带便开了。
韩素旁若无人地脱下外袍,将其搭在臂弯,又解了发绳,三千青丝便垂落至腰侧。
她这一举动实在太过自然,以至于季白檀回过神来,已经瞥到了韩素玉藕般的小臂。
他双颊猛地红了一片,几乎是狼狈地撇过头,结巴道:“主上……主上这是干什么……”
“沐浴啊。”韩素漫不经心道,又抬手去解内衫的纽扣,望见季白檀窘迫的样子勾唇一笑,“阿月不是想留下来服侍我吗?怎么不过来?”
“主上……”季白檀低着头声若蚊蝇,“别逗属下玩了。”
“我们阿月害羞了。”韩素淡笑,终于大发慈悲道,“去隔壁休息吧,听话。”
季白檀几乎是落荒而逃。
韩素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下。
温泉池里熏香袅袅,与朦胧的白雾混在一起,混杂出一幅美人图。
韩素只着了薄薄一件内衫,此刻湿漉漉地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她懒懒地靠着池壁,指尖转着自己的黑发,有些困倦。水面上飘着几朵落下的白梅花,将整个池子染得芳香。
回屋已是亥时,韩素全身被滚烫的池水泡得发红,几乎一沾床板就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回了梅林院的原因,这个晚上韩素睡得很安稳。
她梦见满山的红梅与微凉的风,天上下着大雨,雨水落在地上,是血一般的鲜红。
周遭一片寂静,唯有呼啦啦的风刮在她侧脸,天地一片空寂,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人。
死寂如同雪崩般将她淹没,窒息的绝望感自心脏传来,韩素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日上三竿。
下一秒,屋外传来敲门声。
韩素胸口很闷,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海啸,死里逃生。但她太擅长隐藏情绪了,即便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只会轻笑着和执刀之人扯东扯西。
因此,当屋门再次被敲响时,韩素没怎么犹豫便应了。
木门嘎吱被推开一条缝,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外探头,轻声叫道:“姐姐。”
韩素愣了一下,她以为来人是初荷或者季白檀,再不济也是韩光或者周宁,没想到来的竟是和自己不怎么熟稔的妹妹。
“潇潇怎么来了?”韩素挂上一个笑,“有什么事吗?”
韩潇潇是赵姨娘生的庶女,平日比较安静,在府内也没什么存在感,说话轻轻柔柔的。
“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坐。”韩素冲她招招手。
韩潇潇用了点力,推开木门,韩素便看到了她手中拎着的木盒。
她低着头,走得很小心,像是怕弄脏了地面。
韩素起身坐在床边,抱歉笑道:“昨晚睡得太晚,招待不周,妹妹见谅。”
“没有没有。”韩潇潇赶紧摆手,将木盒放在了古木桌上,低声道:“姐姐起得晚,现在过去饭都凉了,姨娘特意煮了些小食,给姐姐送来……”
她说话的这些功夫,韩素已然将自己收拾妥当,眼下正咬着发绳扎头发。
韩潇潇低着头碎碎念:“可能做得不是很好吃,姐姐如果吃不惯的话也没关系。”
“辛苦妹妹了。”韩素打开木盒将小食一一摆在桌上,咬了一口面饼,“劳烦妹妹帮我带话给赵姨娘,我很喜欢。”
韩潇潇双眼一亮:“姐姐不嫌弃就好。”
韩素微微一笑,正待说话,屋外却传来个尖锐高亢的声音。
“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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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失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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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昭康帝令她入宫小住两日的圣旨,韩素并不是很惊讶。
那日她虽将药方交给了贺云,但药方上有些细节写得并不是很明确,这一味药草该煮多久,那一味药草该称几两,都有严格的讲究。
只是,唤她过去对对细节只需半日便罢,住几日也太夸张了些。
韩素从容起身,不动声色地抖了抖衣上的灰尘,上前一步准备接过圣旨。
来送圣旨的是昭康帝身边的红人王公公,平日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古板的模样,今日不知为何,面上却染了一丝肉眼可见的慌张。
他匆匆将圣旨塞到韩素手中,压低嗓子道:“韩姑娘,劳烦快些动身,出大事了。”
韩素心中一动,垂眸应是。
回府不过几个时辰,想来也没什么要准备的,该有的东西东宫都有。韩素简单回屋换了身衣物,又让初荷帮她拿了几件披风。
来接人的轿子早早便停在了相府门口,临行前,韩素无意往门内瞥了一眼,却恰好看到一抹淡粉一闪而过。
她轻笑一声,冲着角落招手:“躲着做什么。”
韩潇潇缓缓从墙后探出半个头,叫道:“姐姐。”
她试探着靠近韩素,抿唇道:“姐姐又要走了吗?”
“是啊。”韩素坦然承认,恶趣味地捏了捏她头上顶着的两个小球,“潇潇舍不得姐姐?”
“啊……”韩潇潇轻呼一声,有些笨拙地躲开韩素的魔爪,“头发乱了……”
“姐姐过两天就回来。”韩素笑眯眯地将她的头发弄得更乱,“潇潇乖乖在家等着。”
韩潇潇捂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头发,认真点了点头。
咕噜噜的马车滚起一地烟尘,厚重的帘子隔断了外面呼啸的狂风,车内点着熏香,朦胧的暖气熏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韩素靠着车壁打盹,初荷轻手轻脚地为她拢了拢披风,季白檀坐在前头,和车夫一同赶车。
皇宫离得不远,不出半个时辰便到了。掀开帘子的那刻,韩素被呼啸的寒风扑了满脸,她眯了眯眼睛,却见季白檀裸露的皮肤已经被吹得发红。
韩素终于良心未泯地琢磨出一点抱歉的味道了。
季白檀怎么说也是金枝玉叶的太子,和贺云这种冒牌货不是一个级别的,从小到大说不定连雨都没淋过,她却让人生生在冷风里挨了一个时辰的冻。
“冷吗?”韩素拿手贴上他的脸。
被冻得麻木的脸颊陡然传来一阵灼热,季白檀被烫得一抖,下意识后退一步,耳朵红得滴血。
“主上!”他低低唤了一声,嗓音有些干哑,“属下不冷。”
“都快冻成冰了。”韩素轻笑,“在我面前就别逞强了,嗯?”
初荷低着头装瞎,脸都快埋到地里去了。
王公公早早便等在了养心殿门口,一见韩素的身影,便火急火燎地上前:“韩姑娘,快随咱家来吧。”
韩素微微颔首,刚一踏入养心殿,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即便皇上病重,养心殿也不该这般死寂,了无生气。有宫女太监步履匆匆地路过回廊,皆敛眸屏气,就连脚步声也尽量放到最轻。
紧张的气氛缠绕在空气中,一点点蔓延开来,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地攥取人的呼吸。
季白檀的心跳逐渐加速,眸中染上了一层他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担忧,步伐也不自觉快了些。
韩素偏头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担心?”
毕竟是自己的父皇,眼下生死不明地躺在床上,担忧也是难免的。但季白檀怕暴露身份,违心地摇了摇头。
韩素也不拆穿他,状似随口地安慰了一句:“放心。”
然而,短短一盏茶后,别说季白檀,就连她自己,也不得不把那颗心提起来了。
养心殿正门口整整齐齐跪满了几排宫女,长长的队伍一字排开,一眼望去煞为壮观。
昭康帝仅仅着了件内衫,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贺云与郭太医一左一右立在两旁。
在昭康帝正前方,还跪着一个小宫女。她伏在地上瑟瑟发抖,透过背后破破烂烂的衣服,能隐隐看到狰狞的伤痕。
鲜血顺着她的背脊一路流到地上,氤氲出一朵朵血花,如同雪地里开的红梅,糜丽而刺目。
那小宫女哭得肝肠寸断,止不住地往地上磕着头,说出口的话都被抽噎撞得声不成声调不成调。
“陛下饶命!奴婢冤枉啊!奴婢拿性命发誓!奴婢从未碰过那张药方!”
“你那条贱命能值几个钱?”贺云冷笑道,“郭太医抓药时将那药方藏在柜中,怎会好端端地不见?那日只有你去过太医院!不是你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