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帝狐疑地瞥了一眼贺云。
贺云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段时间太过放肆,险些忘了掩藏身份。
他咳嗽一声,欲盖弥彰道:“儿臣忧心父皇,口不择言了些,父皇莫怪。”
那小宫女哭得双目发红:“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真的没拿药方!求陛下明鉴!”
韩素目不斜视地抬步踏入养心殿,不卑不亢道:“臣女参见陛下。”
养心殿的争吵戛然而止。
昭康帝有些烦躁地抬了抬手,让人赐座。
韩素顺势坐下:“陛下,恕臣女一问,出了何事?”
“药方被偷了。”贺云黑着脸抢先开口,冲着那小宫女抬了抬下巴,“喏,怎么也不肯交出来。”
韩素不动声色地觑了他一眼,按理来说,抢着回答帝王的话是极为不敬的,何况韩素叫的还是“陛下”,这要是真论起来,禁足都是轻的。
但昭康帝说不准是已经预见了自己的死期还是对太子太过纵容,总之并未深究这行为。
韩素将目光从小宫女转到贺云身上:“殿下拿什么断定,是她拿了药方。”
贺云冷哼一声:“那日去太医院抓药的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不是她是谁。”
韩素淡声道:“殿下怎知那日只有她一人。”
“孤那日陪着郭太医抓药,恰好碰见她。”
韩素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倘若我说是殿下拿了那张药方,殿下又该如何自证清白呢?”
“素素!”贺云脸一沉,“孤贵为太子!怎会去做这偷鸡摸狗之事!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韩素嘲讽地看着他。
在这般火热目光的注视下,贺云只觉全身像是被扒光了一般,暗藏的那些小心思无所遁形。
于是他恼羞成怒,气道:“素素!你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哪有半点未来太子妃的样子!”
韩素扯起嘴角:“多谢殿下夸奖。”
贺云的那些心思,她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昭康帝一死,他又占据着季白檀的肉身,便能靠着这个顺理成章地继位登基。
因此,昭康帝中红枫之毒可以说正中他下怀,他巴不得昭康帝死,先前假意去苍蹊也不过是为了百疗衣。
现下百疗衣被毁了,他自然也没必要装了,将药方毁去,再随便找个倒霉鬼嫁祸栽赃,这事便成了死局。
韩素目光淡然,行至那小宫女跟前蹲下:“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宫的?”
小宫女吓得身子一抖:“……奴婢,名为夏柳,是凤栖宫的。”
皇后身子不好,向来深居简出,这两日染了寒,便闭门谢客。自己宫里的宫女惹了大事,她也不过让人随意处置。
韩素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可曾拿了药方?”
夏柳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哭道:“奴婢冤枉啊!奴婢不过是去太医院为皇后娘娘抓药!从未见过药方,更别说偷了!”
韩素点点头,对着昭康帝道:“陛下,她既说不曾拿,便将人放了吧。”
贺云将眉头狠狠拧起:“素素!你这是何意!眼下药方失窃,她走了父皇怎么办!”
“殿下急什么。”韩素轻描淡写,“不过就是张纸,丢了就丢了,臣女重新写一份便是。”
她说得太过平静,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解这红枫之毒不过是她一句话的事。
贺云愕然:“你……你能背下药方?”
韩素微微一笑:“臣女在给自己熬药时顺便背了。”
贺云都有些结巴了:“可……可那药方极其繁杂,你怎能保证自己并未背漏背错。”
“殿下。”韩素眸中含了一丝嘲讽,“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
说罢,她将视线对准昭康帝:“陛下以为如何?”
昭康帝沉声道:“朕准你在东宫留几日,两日内,务必做出解药。”
“是。”韩素微微颔首。
贺云脸都黑了,却还是硬生生扯起一个笑:“如此最好不过。”
“陛下能将人放了吗?”韩素对着夏柳抬抬下巴。
昭康帝不耐地挥挥手:“所幸也没什么证据,这事便罢了。”
韩素居高临下地望着夏柳:“听到了?”
夏柳猛地回神,磕头磕得砰砰响,几乎要喜极而泣了:“多谢姑娘!多谢陛下!”
临走前,韩素瞥了一眼她的后背,随口道:“过会儿去太医院抓些药,免得伤口溃烂。”
夏柳一愣,目光久久地黏在韩素的背影上,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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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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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白雾袅袅升起,古怪的苦味弥漫在御药房,几个小宫女悄悄捂着鼻子,手中的扇子摇得飞起。
韩素立在药架前:“郭太医,太医院可有什么药材能安神助眠。”
“自然是有的。”郭太医毫不犹豫道,末了又拧眉:“不知韩姑娘要这药是……”
“我自己用。”韩素微笑道,“这几日总是睡不好,麻烦郭太医了。”
郭太医一愣:“……好,下官这就为姑娘抓药。”
说罢,他转身钻入药架,木架子开开合合地响了两声,颇具节奏感。
韩素看着他熟练地抓药称药,而后将捣碎的药材放入黄纸中,眼看就要包起来。
“郭太医。”韩素望着那堆小山高的药材,眸子很淡,“我不过想做个香囊,这些太多了。”
郭太医动作一顿,看看手中的药材,踌躇道:“姑娘拿着吧,多做个香囊总比浪费好。”
说罢,他三两下便将药材包好,用一条白绳扎了塞给韩素,面露难色:“姑娘,这都快一日了,解药……”
“就快好了。”韩素微微一笑,往外瞥了一眼,“过会儿便给陛下送去吧。”
“诶,好好好。”郭太医心中的弦松了一半。
话音刚落,外面的小宫女就扯着脆生生的嗓子喊:“姑娘,药好了!”
韩素拿起药包,冲郭太医微微颔首:“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劳烦太医走一趟。”
“诶。”郭太医躬身道,“姑娘走好。”
太医院外寒风凛冽,像是要将人生生割去骨肉。韩素眯了眯眼睛,抬眸便看到了某个乖乖等她出来的小狼崽子。
季白檀挺身立在簌簌冷风中,如松如柏,见到韩素的刹那,暗淡的双眸亮起一道光,像是冬日的融融暖阳。
他快步行至韩素身侧,嘴角轻微的弧度还没落下,便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药包。
于是那抹弧度转瞬即逝,季白檀嘴角耷拉下来:“你病了?”
韩素看着季白檀被吹得通红的脸微微蹙眉:“让你等着你就真吹了半天冷风?”
季白檀盯着那药包不说话。
韩素无奈叹气:“不过是些助眠的药材,我拿来做香囊的。”
季白檀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下一瞬,他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香囊与其他配饰不同,男女互赠香囊便意味着定情。
季白檀又偷偷瞥了眼那个药包,心中警铃大作。
就这个分量,正正好做两个香囊,说不准还是相同的款式!
“和你说话呢。”韩素不满季白檀的走神,“以后别那么傻,好歹找个地方避避风。”
季白檀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思绪一早便如纸鸢般飘远了。
韩素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做香囊,又要做给谁?那个占据了他身体的冒牌货吗?
凭什么?他都不曾得到过心上人亲手做的东西,那个阴沟里的老鼠也配?
季白檀袖下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面色如乌云般黑沉。
韩素不知他起了误会,只以为他听得不耐烦,便不再多言:“行了,回去吧。”
季白檀的脸色一直到宜春宫也没好起来,这倒是出乎韩素的意料。
她挥手让初荷退了出去,又将门掩上,从柜中翻出两个香囊袋,自顾自在桌前坐下,动手将药草塞入袋中。
方才天还阴,这会儿倒是出太阳了,暖阳从窗外洒入,浮光跃金,映在韩素的侧脸。
韩素塞得很细致,边边角角都没落下,不一会儿,一个形状完美的香囊便诞生了。她将这香囊放于一边,又如法炮制地做起第二个。
她做第一个时季白檀尚且能忍耐,做第二个时他实在忍不了了。
韩素刚系完结,季白檀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开口:“主上,恕属下多嘴,这香囊是为谁而做。”
韩素动作一顿,有些莫名其妙地抬眼,瞥见他神情时突然福至心灵:“你很在意这个?”
季白檀臭着脸装哑巴。
于是韩素终于迟钝地明白过来他为何心情不愉,竟只是因为这么小一件事。
季白檀拧眉:“主上。”
韩素漫不经心地勾着香囊,动作间,那香囊在她指尖飞舞着,金线绣成的蝴蝶展翅欲飞。
“太医抓药抓多了,又不想浪费,我便全拿了过来。”韩素耐心解释,“原本只想做一个香囊。”
季白檀紧拧的眉关蓦然一松,犹豫了一下:“……真的?”
“真的。”韩素勾唇,抬手将季白檀被风吹乱的发丝抚平,“不骗你。”
季白檀缓缓舒出一口气,提了许久的心总算能放回胸腔。
“不过——”韩素拖腔带调,抬眸望他,“你有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反而一个人暗地生气呢?”
季白檀一愣,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长了嘴就是用来说话的,懂吗?”韩素轻描淡写,似是随口一提,“我无法探知别人的想法,有些事情你不说我永远都不知道,以后别让我猜你的心思,好吗?”
季白檀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才道:“属下明白。”
“嗯。”韩素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香囊往他的方向抛了出去。
她抛得随意,反倒是季白檀手忙脚乱地去接。
“主上。”季白檀小心地捧着手上的香囊,生怕哪里磕着碰着。
韩素收拾着桌上残留的药渣,头都没抬:“香囊做太多我也没用,你喜欢就拿着,不喜欢就扔了吧。”
季白檀双眸瞬间就亮了:“真的!”
韩素轻笑道:“骗你何干。”
季白檀赶紧将香囊妥帖收入衣内,声音带上了一丝雀跃:“多谢主上!”
淡淡的草药味自那双碟戏舞的香囊中飘散开来,韩素靠在桌前,伸手拿起那香囊,轻轻捏了捏,冲季白檀抬抬下巴:“过来,替我系上。”
季白檀一怔,揉了揉鼻尖,不自然地上前一步接过香囊,却迟迟没有动作。
韩素挑了挑眉,却见季白檀红着脸,尴尬道:“主上,属下不会……”
“不会?”韩素笑道,一手扶着身后的桌面,一手握住季白檀的手。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凑近了他耳边说的:“我教你。”
韩素的手很烫,像是熊熊烈火,从他指尖一路烧上去,烧到胸膛处。盛大的爱意裹挟着心腔,于是星火燎原。
季白檀的瞳色变得很深,他目光顺着韩素的手一寸寸下移,移至韩素纤细的腰肢,喉结用力滚动了两圈,如同猛兽盯住了猎物。
韩素怎么说的,结怎么系的,他通通没注意。耳边像是被蒙了一层迷雾,感官都聚焦到了那双相牵的手上。
韩素不动声色地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系完香囊后,她状似无意地划过季白檀的手心:“会了吗?”
“嗯。”季白檀沉沉应声,目光黏在她腰间,掌心像是着了火。
这场火一直烧到了次日才逐渐熄灭,季白檀一整夜都没合眼,隔一会儿就要将香囊拿出来看上一眼,像是确认它在不在。
韩素一大早便收到了王公公传来的圣旨,昭康帝毒没解之前要死不活,毒解了又开始展露帝王本色。
他许是觉得红枫之毒的解药太过难得,特命太医院将药方写入册子,这还不够,还下了一道指令。
凡是在太医院当值的,上到太医令,下到学徒,全得学会解药的熬制。为了避免出问题时无处可问,他还特令韩素在东宫多住几日,直到有人能完美熬制解药。
韩素袖下拳头紧攥,面上却装得受宠若惊:“臣女接旨。”
将一脸满意的王公公送走后,韩素勾起的唇角缓缓耷拉下来,她抬步踏入宜春宫,对着初荷道:“让人给家里传个话,不回去了。”
“是,小姐。”
韩素无悲无喜地行至桌前坐下,瞥了一眼窗子。
今日天气很好,暖阳融融,远处的枯木被风吹着微微晃了几下,像是冲她招手。
“主上不开心吗?”季白檀犹豫后开口,“不喜欢留在东宫?”
“住太子隔壁,谁能开心。”韩素蹙眉,有些烦躁地望着指尖不断飞转的狼毫。
季白檀心跳空了一拍:“……主上很讨厌太子吗?”
韩素以为他说的是贺云,回答得毫不犹豫:“不明显吗?”
季白檀只觉浑身血液都凉了:“属下能问问……原因吗?”
韩素皱眉:“讨厌一个人要什么原因。”
季白檀仍不放弃,艰难道:“那……太子怎么做才能不让主上讨厌呢?”
韩素终于琢磨出不对劲了。
她狐疑地瞥了眼季白檀,恰好对上了季白檀紧张的双眸。
哦,差点忘了。
韩素面无表情地想。
贺云那假货不是太子,眼前这位才是。
“主上。”季白檀轻轻唤了一声,语气有些小心翼翼。
韩素想了想:“他若是变得像你这么听话,我就不讨厌了。”
季白檀呼吸一顿:“那属下是不是可以认为……主上有一点点喜欢我。”
心跳不知何时加了速,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季白檀定定地望着韩素,指尖都有些发颤。
韩素目光戏谑,懒懒地眯着眸:“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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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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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白檀双眸一亮,还想追问:“那……”
然而,他才吐出一个字,木门处却传来叩叩两声,初荷柔声道:“小姐,有人求见。”
“求?谁求她了!本小姐见谁要求!”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下一秒,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冬日草木微微发苦的味道席卷而入,顾珊一身红衣如同燃烧的火焰,面上微微发愠:“你的侍女会不会说话!”
韩素抬手让初荷退下,对着顾珊漫不经心道:“顾大小姐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顾珊一抬下巴,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本小姐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