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珊见状,即便心中不乐意,也还是按着规矩道:“太子亲至,还不迎?”
守卫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猛地往城梯跑,怆然高呼:“太子亲征!太子亲征!开城门!”
轰隆。
清脆的钥匙声咔哒咔哒响了两下,被锁了多日的城门缓缓开启,发出老牛般的叹息。这个自我怀疑被朝堂放弃的地方,靠着众人的坚持与不弃,总算熬来了曙光和黎明。
“快通知钟将军!朝廷援军到了!还派出太子殿下亲征!”守卫的喊声响遏行云,“来人!快来人!我们有救了!”
紧闭的窗子逐个打开,看到浩浩荡荡的人头,众人无一不仰天高呼,感谢万岁。
【系统,此处便是西凉州?】
刚下马车,脑中便传来贺云的声音,韩素瞥了他一眼,一边跟上大部队,一边凝神细听。
系统照旧滋滋卡了两声。
【是。】
贺云急了。
【琉璃石呢!】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贺云几乎要将不耐烦表现在脸上,韩素才听到了它无语又不忍的声音。
【琉璃石已被抢夺,任务失败,请宿主再接再厉。】
【被抢了?】
贺云大惊失色。
【被谁抢了!能不能再抢回来!】
可这次系统像是真的无力交流了,滴滴两声便陷入了沉睡。
“西凉州守城将领是谁?让他速速出来见本将军。”顾珊安顿好大军,一边疾步往准备好的房间走,一边拧眉补充,“越快越好!”
“是!将军!”
房间布置得很简陋,只胡乱塞了点必备的东西,乍一眼望过去乱糟糟的。
墙面上的漆这一块那一块地脱落,地面上还有灰黑的粉尘。窄小的床紧紧靠着墙角,几乎要缩到壁里面去,最中心的位置放了张脏兮兮的木桌,桌面还残留着小刀刻下的痕迹,像是时间的年轮。
韩素与贺云跟在顾珊后头进了屋,刚一踏入,贺云便不自觉拧上了眉,目露挑剔。
他用的是季白檀的脸,这张脸丰神俊逸,即便是皱眉也显得赏心悦目。
或许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异常,贺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立在一侧,这屋里的东西他连碰都没碰一下。
顾珊脑中藏着事,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没过多久,只听铁靴踏地的声响由远及近,顾珊抬眸往外看,却见来人步伐匆匆,一身盔甲在光下像是发着亮。
“顾将军!”那人几步奔至屋内,半跪行礼,神色难掩激动,“末将钟离念,见过将军!”
“起来起来。”顾珊匆匆上前将人扶住,抬头的那刻,门外又进来一人。
久不闻音讯的李钰抬步入屋,冲顾珊抱了个拳。
屋内几人分别认了个脸,钟离念将西凉州大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顾珊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她低声问:“李钰说与你的事,可有头绪?”
钟离念一愣,缓缓摇头。
“此人能不知不觉将人带入境,地位定然不低,你再去查查几个副将,务必要将他揪出来。”
“末将明白!”钟离念坚定道,“对了顾将军,还有一事……”
顾珊将视线从西凉州的地形图上移开,欲凝神细听之时,屋外猛然响起仓皇的锣鼓声,紧接着,门框啪地撞向墙壁,抖落簌簌粉尘。有身披盔甲的士兵惊慌高喊:“将军!敌袭!”
顾珊脸色一沉,显然没预料到第一次交手竟来得如此之快。
钟离念反应迅速,一面熟练地拿起桌上的头盔佩戴,一面匆匆往外走:“大约多少人?”
“一万!全挤在雁山一带!”
“备战!”钟离念疾步往外走,却被人攥住了腕,他猛一回头,却见顾珊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去吧。”顾珊说。
“顾将军!你别开玩笑了!”钟离念急道,“你刚到西凉州,对此处一窍不通,怎么打!”
“新到的十万大军尚需将军编队入伍。”顾珊道,“此事等不得。”
钟离念目光游离,似乎在犹豫。
“调我五万大军。”顾珊道,总算有了些京城大小姐的倨傲,“本将军定能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钟离念许是被顾珊外露的自信所感染,一时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同意道:“好,那一切便拜托顾将军了。”
“李钰跟我走,其余人待在原地。”顾珊发号施令,又咬牙看了眼韩素,“尤其是你,别整幺蛾子。”
韩素笑眯眯应道:“是。”
雁山就坐落在西凉州往外十几公里,开春时节,山上的花草树木刚刚开始舒展腰肢,远远望去满目星星点点的绿。
此地久无人扰,风景优美,先前两国还没开战的时候,总有西凉州的居民闲来无事去散步赏景。可惜此刻,那象征着幸福与闲暇的大路被冷箭四射的战场所代替。
两方人马对立在两侧,中间的战线被拉得很长。
顾珊沉沉地望着对面飘扬的旌旗,将掌心的长弓握紧。
一刻钟前,她匆匆下了命令,让李钰率领一万人马去锡河附近蹲守埋伏,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四万人马充当诱饵,将人引去那处。
锡河连接着雁山的山脉,中间深凹下去,如同雁山心脏处的血管,将血液送至四肢百骸。
顾珊判断燕军此次出战的大军绝不止一万,多余的大军很有可能埋伏在某个地方,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有更多的后招。打仗就是这样,有时一个小小的决定,都能逆转结局。
但李钰却表示强烈的反对,认为与其去赌一把,不如痛痛快快地将底牌摊在对方眼前,逼对方蹲守的大军现身。
退一步讲,即便真要打埋伏,也不该埋伏在锡河这般显眼的地方。
顾珊闻言气得青筋都快暴起,她这个决定看似随意,实则已经做了很多分析,但时间关系根本来不及一一解释给李钰听。
两人性子都格外高傲,就这分歧吵了一路,最后顾珊不得不搬出身份压制,才逼得李钰直上锡河。
燕军的头领也是位年轻小将,操着一口燕国话鼓舞士气,长枪一举便率先冲了上来。
和年少时的她很像,满腔热血献祖国。
顾珊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微微一笑,一夹马腹相迎。
事实与她所想的一模一样,燕军果然留了后招,人数压制之下,眼看岳军将胜,侧边的大道口却又冲出一车人马,数量不多,望着也就几千。
顾珊微微喘着气,耐住性子,耗完了这一队,总算等到了她要的时机。
黑压压的人头自雁山集结而来,顾珊唇角微微勾起,高喊道,“撤!”
马蹄声如擂鼓,将人的心脏都击穿,顾珊顺着原路返回城关,只是中途刻意绕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引着队伍通往锡河附近。
通常而言,军队埋伏一般是在山地或丛林,鲜少有人会选择在河边,因为河附近没有遮挡物,根本无法为军队提供藏身之所。
敌军的将领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根本没有多想,直直领着军队冲锋。
但他败在了对地形的熟悉上。
几日前顾珊携十万大军经过此地时,特意留意了一下锡河,不因其他,只因她发觉此处看似一望无际,实则拐角往下有个深深的洞,隐藏在藤蔓枝叶下,足以容纳数万之众。
等时机差不多了,顾珊一拉缰绳,猛地停下步伐,从腰间掏出一个信烟,冲着天空放飞。
“咻——”
信烟在半空发出尖细的声响,缥缈的烟雾在上空飘散,渺茫又朦胧。
按理说,此刻应当有一万大军从隐蔽处冲锋而来,自敌军后翼将人围剿。
但什么也没发生。
顾珊骑马立在原地,面上难得露出一丝茫然。
白烟四散,周遭景致重新变得清晰,像是撕开了一层布,也将她的心脏撕开了一个豁口。
身后燕军高声的呐喊如雷贯耳,幻化成巴掌狠狠打着她的脸。
李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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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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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军追上来了,笃笃的马蹄音像是死亡倒计时。
身边残余的岳军眼巴巴望着顾珊,像是等待她下一步指令。
顾珊握着劲弓的手微微发着抖,她狠狠瞪着追击而来的燕军,一夹马腹,咬牙怒喝道:“杀!”
残阳映照在苍凉大地,淋漓的鲜血挥洒至渺茫的天际。
四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早已因长时间作战而疲劳不堪,被势如破竹的燕军打得节节败退。
原先大好的局势反转,围剿变成了反围剿。
箭囊将空,对方的人却源源不断。
敌军首领手持长枪,如一把拉满的弓,势不可挡。
他策马奔向顾珊,看样子想来一场近战。
长弓擅远不擅近,若是聪明些的人,必然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但今日在这里的偏偏是顾珊。
她自幼傲到了顶,又多多少少受了战况影响,竟也生出了种背水一战之感。
为区区一条命当逃兵,这样的事,她做不到,也不会去做。
战局僵持在了锡河一带,心中压抑的不知是悲还是愤,沉甸甸的情感将她的心脏塞得满满当当。
顾珊眼尾泛红,瞳孔在光的照耀下有些湿漉漉的,像是寒霜化雪。她抬手抹了把被血溅得模糊不清的脸,扔下空掉的箭囊,捏着缰绳的骨节用力到泛白。
“驾!”
一声怆然高呼,马匹穿过刀枪冷箭,穿过生死之距,向着那柄长枪飞驰而去。
少年握紧长枪,猛地往前一刺。
顾珊偏头躲过这一击,突然上手攥住枪头,往自己这儿一拉——
少年措不及防,向前一跌。他腿下的马匹受惊,抬起前蹄昂首嘶鸣。
少年眉峰紧攥,两腿用力夹住,反手将长枪扯向自己。
两人就这个姿势僵持了几回合,身下的两匹马随之旋转,头身相撞,似乎也在斗着气。
“你,女人,不错。”少年突然开口,操着生硬的中原话说了几个词,“可惜。”
说罢,只见他脚下的马匹猛地抬起前蹄,狠狠往前踹了一脚。身下的马突然发疯,顾珊骤然失衡,被巨大的力度裹挟震荡至半空,狠狠摔落在地,如同铁球砸向地心。
耳边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但她却分不清究竟是哪块骨头断了,连呼吸都夹着痛。
那少年将军翻身下马,行至她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过如此。”
顾珊起不来身,甚至连动都动不了,脑海空白一片,双眼发黑。
她像是看到那个人站在自己跟前,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些什么,她却看不清,听不切。
刺痛像是一张蛛网,严丝合缝地将她包围,疼到极致,五脏六腑都泛起酸水,逼得人作呕,窒息的死亡感铺天盖地地将她压死在这方寸之地。
少年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跑,刚才。”
顾珊眯了眯眼睛,眼前层层叠叠的重影将一切掩盖。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口中源源不断淌出的血水打断。
血水堵着她的血管,她似乎想咳嗽,试了两声却没咳出声来。
少年还在固执地问:“为什么,不跑,刚才。”
顾珊这回听清了,她艰难又缓慢地勾起唇角。
倘若这里躺着的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碰上这般生死危局,即便不跪地求饶,也至少说些好听话,让对方赏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死法。
一般说辞,无非是什么为国捐躯,抛头颅洒热血,好让对方感同身受。
可惜顾珊的嘴比钢铁还硬,她宁可被长枪捅个对穿,也不愿在口舌之争上落下风。
短短几个交锋她便能摸清对方的性子,与自己的性格极为相像,而要逼疯这种人,她最清楚不过。
她不仅要说,还要说得铿锵有力,甚至考虑到了对方不是岳国人,听不懂中原话,出口的话简明且直击要害,短短三个字概括一切。
“你不配。”
少年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顾珊咬牙:“你,不,配!”
轰地一声,像是有人往火星子里倒了一筐酒,熊熊烈火骤然升起,火舌卷曲着白烟烧向天际。
少年怒目圆睁:“我杀了你!”
长□□破寒风,裹挟着浓浓的杀意扎入顾珊胸膛,顾珊闷哼一声,唯一完好的右手死死攥着长枪,不让它往前一步。
少年的心腔被怒火填满,又是狠狠一顶。
空气似乎变稀薄了,像是有一双大手狠狠攥住了气管,让她双颊涨得通红。
顾珊的声音变得很嘶哑,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嗤笑着将方才少年扔给她的话还回去,“不过如此。”
“你!”少年几乎要被她宁死不屈的模样逼疯,他猛然上前掐住顾珊的脖颈,咬牙道:“该死!”
顾珊眯闭着眼睛,阳光刺得她有些头晕,似乎有人捂住了她耳朵,周遭喧闹震天的打斗声逐渐远去。
不远处那棵枯枝好像长出了一个嫩芽。
顾珊迷迷糊糊地想,乒乒乓乓的声音好吵,怎么还不停……
不对!
思绪几乎停滞的一瞬间,她脑中突然闪过一道惊雷。
燕军胜利大局已定,何来喧天的打斗声?
紧攥的手倏然松开,冰凉的冷空气猛地灌入腹部,霜雪般严寒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冻成块。
紧接着,“噗嗤”一声,胸前骤然一凉,长枪被狠狠拔出,堵住的血液没了障碍,争先恐后地喷涌,像是泉水自地下汩汩而出。
“将军!”
悲怆的呐喊划破耳膜,顾珊被这声音刺得一个激灵,闷厚的布“刷”一下被撤去,耳畔骤然清晰。
她看见好多岳军。
他们密密麻麻地冲过来,面上的表情狰狞可怖,手中紧攥着武器,铺天盖地地围至锡河一带。
她还听见了马蹄的笃笃音,速度很快地往她这边冲来。
来人似乎很急迫,连马都没停稳便半途跳下,一路滑跪至她跟前,怆然高呼:“将军!将军!”
撕拉一声,那人许是扯下了自己里衣的布料子,不怎么熟练地为顾珊包扎伤口,可惜那创口太深了,喷出的血顷刻便将料子染透。
顾珊头很疼,听见的声音也模模糊糊的。她艰难地偏头,努力集中注意力,总算看清了来人是谁。
李钰这王八犊子还知道回来。
顾珊迷迷糊糊地想。
她不了解实情,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没按计划来,即便真是这样,她现在这样子也没法和人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