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走近被魔气侵蚀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珞珞最喜欢你。
以此赋予他与心中滋长的恶念搏斗的勇气。
魔魇晶石让白珞披上了自己的獠牙无法穿透的盔甲。迟宿不必担心自己失控时会伤害到她,却没有想过,自己不曾宣之于口的感情,也会成为伤人心的利器。
心口蓄积的浓烈爱意,像爆发的山洪一样冲垮了堤坝。
他招架不住,终于向命运投降了。
白珞没想到他的表白这么露骨,心尖骤然像盛放了一簇烟花。她明白那微妙字眼之间的区别,羞赧不已,说话时都打了结:“我、我跟你说了好多遍的,你却只跟我说了一遍。这不公平!”
迟宿眉尾上扬,朗声笑道:“小乖想我说多少遍,我就说多少遍,好不好?”他笑起来极好看,好似清风撩过水中月,让人心里荡漾起粼粼波光的涟漪。
正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白珞红唇微张,长睫下的眼眶隐约有些湿润,眨了眨眼,没让泪花儿掉下来,娇声道:“那你说一千遍!”说完也意识到这是狮子大开口,她的脸儿红透,心虚地猫到青年怀里躲着,不想教他瞧见了嘲笑自己。
她把耳朵贴在他炽热的胸膛上,揪着他的衣襟,痴痴地听着那一下又一下剧烈的心跳。
“好,一千遍。”
迟宿欣然答应,没有给白珞缓神的机会,竟然直接将她从怀中举了起来。
年幼时第一次被认可具备抱起她的气力,小男孩也是这样——
他将她举得很高,高过自己的头顶,听见她“咯咯”地笑、“哥哥”地喊,比那只得到了自由的云雀还要快乐。
“珞珞,我爱你。”
迟宿又一次说了一遍。
白珞又一次心花怒放。
他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心爱的小姑娘,顿悟一个道理。
不要吝啬甜言蜜语,你的爱人,她喜欢听。
第43章 棋子
十年一度的仙门大比在匆忙中落下帷幕。
今年青年辈的夺冠热门徐天宁遭遇魔物袭击,意外身亡。点金城二当家徐无鸣误闯紫雷劫,引火上身,重伤不治。点金城圣物丧魂钟被人恶意损毁,化作齑粉——那口丧钟震响之际,城主徐无极惊闻噩耗,呕血三升,一代化藏境大能就此陨落。
群龙无首,点金城徐家迎来了至暗时刻,氏族没落已成定局,再无回寰余地。
然则点金城富轹千古,百宝万货,徐氏一族常年位列天下财富之首席,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众仙门势力涌动,都想从这头庞然大物身上分一杯羹。而徐家内部各方势力角逐,斗争不断,短短数日内就已经出走了四名堂主……
一部分徐家旁支眼见家族即将分崩离析,纷纷坐不住了,开始暗渡陈仓,转运私产。
就连平日靠家族威名过活的寄生虫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他们手中无田无矿,只能把主意打到本家——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他们眼中是吃不完的金山银山。
是夜,三个黑衣蒙面人潜入主城盗窃,恰巧被城主之女徐天静撞破。
徐天静为守护兄长遗物,与几人周旋中打翻了烛台,火势迅速蔓延整座寝殿,一时火光冲天。
闻讯赶来的徐家长老拄着龙头拐杖,指挥仆人灭火,只是一直没有看到徐天静逃出来,心中暗叹不中用了。
天蒙蒙亮时,火光渐渐熄灭下去。众人收拾狼藉的火场,除了几块烧成焦炭的贼子,现场唯一可疑的的痕迹,就是墙壁上挂的一幅画。
称作是画并不妥当。
那幅画上空无一物,堪堪是张白纸而已,却没有在熊熊烈焰中化为灰烬,令人匪夷所思。
徐家长老看到那画后脸色骤变,迅速派人将画轴收起并下令知晓此事的仆人守口如瓶,不可泄露半个字……先城主徐无极铁血手腕,治下严谨,要是他还在世,这件事恐怕还能捂得住。
但是现在徐家四分五裂,一个长老的命令自是弱势了些,不到半日,昨夜火场只剩下一张白纸的消息就不胫而走,更不知哪里传出风言风语,说徐家与魔族勾结,城主之女徐天静原本就是妖魔之体……屋漏偏逢连夜雨,徐家长老长吁短叹,终于招架不住,来到泯山剑神所在之处。
观海阁,牌匾里掺了个“海”字,却与海潮无甚干系。
这里是点金城乃至整个修仙界最大的藏书阁,其中经史子集,珍品孤本无一不全,藏书之丰,浩如烟海。
点金城徐家素有巨富之名,为了衬得上身份,不惜万金打造此楼,教无数修士心驰神往,趋之若鹜。
徐家风雨飘摇,举步维艰,这位泯山剑神竟然悠哉地坐在观海阁下棋读书!
不明所以的人们只道剑神好气魄,心如明镜的徐家长老却道此贼奸猾。
生气归生气,大事却是拖不得!
徐家长老来时坐八人抬的轿辇,带了三十六名精锐子弟,一走到阁楼前就开始掩面痛哭。
“迟剑神在上,定要救我点金城于水火!”哭嚎声引来八方侧目。
他放下龙头拐杖,还未见到剑神尊容就颤颤巍巍地跪下了,佝偻可怜的背影真叫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三叔公不必忧心,徐家还有我呢!”
一双白净的手将老者从地上搀起。徐家长老惊愕地抬起头,发现来人竟是昨夜从火场失踪的徐天静。
十三岁的少女身量娇小,生得眉清目秀,挽着老者的手掌温热,却教老者像被毒蛇缠住了一般,惊得满头冷汗,面如土色。
“静儿,你……”
徐天静亲昵地挽着老者的胳膊,抬眼示意他们身后的仆从扶住了他,道:“三叔公,吾乃城主之女,自当为点金城鞠躬尽瘁,求见泯山剑神这种事,怎好劳烦您老人家。您且在此等我,我去面见剑神,我是晚辈,被剑神拒绝也不算拂了点金城的面子。”
徐家长老闻言簌簌落泪,看似欣慰地拉着少女的手,实则声音阴沉地低喝她:“你想做什么?”
他清楚徐天静的底细,对纸人向来不屑一顾,今日在众仙门眼皮子底下却不好驳了她的请求。一则城主徐无极才刚过世,他与“城主之女”撕破脸,颇有专权之嫌;二则现在外面正传闻此女乃妖魔之体,徐家绝不能承认这件事,否则家族百年清誉与基业,都将在顷刻毁于一旦。
做什么?
徐天静暗自冷笑。
魔尊,城主和她的兄长徐天宁都死了,徐天静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自己已经是自由之身,但那三个内贼给了她当头一棒,让她认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群狼环伺,徐家尚且不能自保,修为低微的她离开点金城后该以何维生?
这个百年大族像是一棵即将腐烂的枯树,从树上掉落下来的虫子只能被路过的人踩得稀巴烂。
她必须寻找更强的靠山。
徐天静并没有对这个老古板解释什么,也不在乎他打的什么算盘,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转身进了观海阁。
迟家门规森严,随剑神下山的修士都是精锐,连门前的守卫都是五化境修为,一个个神情肃穆,完全不受外界纷争干扰的样子……徐天静暗自腹诽,这里恐怕是眼下整个点金城内最清净的地方。
徐天静心中忐忑,遥遥望见书架前斜坐的伟岸身影,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她跪的位置距离大门仅仅三步之遥,完全因为胆怯而忘了人情礼数,寒风闯入阁楼,如芒在背,冷得她直打颤,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没让自己说话的声音哆嗦。
“小女子徐天静,拜见迟剑神!”
上首的泯山剑神一手持书卷,一手摆弄棋盘,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徐家将她当作玩物般养着,没有在她身上花费任何多余的精力和心思。徐天静自认见识浅薄,不敢在上墟境大能者跟前耍心眼儿,直接道明了来意:“徐天静愿为剑神手中棋,任凭剑神差遣,只求剑神予我一条生路。”
迟朔慢慢拿起棋盒中的一粒黑子,不紧不慢落了一子,道:“我身边不缺人。”他毫不犹豫地揭开那层遮羞布,冷淡道,“本座没有必要留一个弑兄欺父的人在身边。”
徐天静并不意外他知道真相,她对这个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崇拜,认为他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眼神更加热切了,道:“从我十三岁死去的那一刻起便不再有兄长与父亲。我真正的主人是魔尊,曾经我以为她是世上最强大的存在,没有想到她会输给您……我现在无家可归,只要您能够庇佑我,我必定奉以百倍的忠诚。”
“你该如何保证这份忠诚,小家伙?”迟朔冷声道。“或者说,你将以什么样的身份成为本座的附庸?”
徐天静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屑,羞怯地低下头,道:“我有一个办法。您的第一任夫人与我的母亲是孪生姐妹。我这张脸是照着母亲的模样画下来的,与她们酷肖……”
迟朔预感到姑娘要说什么,不由地蹙起了眉。
徐天静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我十三岁那年就蜗居在这具躯壳里,无法长大,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其实我已经二十六岁了,迟剑神……如果您愿意赐我一副正常的躯体,我可以做你的女人。这也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方式。”
她一边说着,一边贪婪地看着男人握着棋子的手——
那只手在她眼中能够翻云覆雨,遮天蔽日。
如果迟朔愿意庇佑自己,愿意用那只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和下巴……她不知死活地表露出自己内心最深的渴望,眼神天真得令人发笑。
迟朔将手中的棋子丢进棋盒,悠哉地饮了一口茶,评价道:“兵不血刃,这实在是个不错的主意。”
徐天静没有听懂他这话的意思,不安地攥着衣裙,却听那人又道。
“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娶了第一任夫人。那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寄望拥有更加强大的另一半,扶持自己走得更远。”
他顿了顿,沉声道:“但我现在不需要了。”
徐天静意识到自己被拒绝,根本不敢抬头看那人,跪在地上的双腿都在瑟瑟发抖。
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就被一道劲风拽到了迟朔的脚下。
那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俯身逼近时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教她几乎忘记了呼吸。
“小家伙,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帮你更换躯壳,更不会要你。你大概很憧憬人类的某些感情,但是那些感情都是无用而脆弱的。你的身份应该体验的是更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她迷茫道。
迟朔居高临下,意味不明道:“你的父亲,叔父和兄长都死了,这座城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就是你……你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不用怕,我会替你看着。”
徐天静从未想过这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心中瞬间做了许多以前从来不敢有过的设想。
她感到膝盖下生了阵风,稳稳当当地将自己的双膝托了起来。
“你大概跪太久了,一时感觉不到。没关系,很快你就明白了。”
徐天静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向自己许诺了一件了不起的东西——
权力。
那将是一种她从未体会过的高高在上的感觉。
第44章 是命
怀疑剑生的时候,冰魄剑好生细数过一遍,自己已经历了五代剑主。
首任剑主是上古时期的一位将军——冰魄剑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可惜将军为抵御魔神战死,冰魄剑被迫开始了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
其余剑主性格迥异,或冷淡如水的,一生与世无争,或热烈如火的,动辄暴跳如雷。
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剑主能够唤醒剑灵,剑灵与剑主同生共死,一旦剑主身殒,剑灵也会随之消散,神兵化为死器。
从剑身中被唤醒的时候,冰魄剑剑灵激动得像条哈巴犬似的围着小男孩转圈儿,以为自己遇到了天命之子。
但那小孩儿递来的眼神是厌弃而不屑的。
冰魄剑的上一任剑主是迟宿的娘亲顾雪影,上一任剑灵已经随剑主消散于世间。冰魄剑对顾雪影的印象只剩下一张模糊的脸,也不记得她陨落的真相,更无从得知自己何以遭到新任剑主的嫌弃。
很久以后它才明白,迟宿是在迁怒,迁怒于神器当年没有护住顾雪影。
冰魄剑有点蒙圈儿——这是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儿?
迟宿对本命剑的态度若即若离,冰魄剑剑灵对剑主亦是又爱又恨。
在迟宿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候,剑灵还能安慰自己,小孩不懂事罢了,不知道神器的威力,待磨合几年,他们必定能到人剑合一的天人之境。
这样的自我安慰的心理在白珞出生后被无情打破。
冰魄剑剑灵在白珞的成长历程中不断刷新着对自家剑主的认知。
从他年幼时险些把婴儿扼杀在襁褓中开始,一切都显得那般魔幻与不真切。
他教她咿呀学语,陪她蹒跚学步,看她跌撞跑来,忍不住伸手将小女孩牵进自己的世界。
迟宿的童年沉闷而枯燥,他把自己所有的东西全部分享给心爱的小女孩。
包括他的本命剑,也包括他自己。
于是冰魄剑的剑柄、剑身和剑鞘,无处不有小女孩玩闹时留下的掌纹和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