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镰?”白珞惊讶地看向迟宿,立刻想到了自己曾在天水城用过镰刀,那刀形态攻守皆宜,确是好用,不过一想到白楚可能会为此大发雷霆,白珞的脑仁儿就疼起来,不安道,“要是白楚知道了……”
“既然白楚已经把刀传给了你,那藏春刀就是属于你的法器。”迟宿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未成形前都是石头里的矿渣罢了。原来的刀形不适合你,想用到像白楚那样炉火纯青的地步,你会走很多的弯路。珞珞,重新熔炼它是为了把它塑成你自己的形状。这不是在挑衅谁的权威,而是一种器主与法器共同成长的方式。”
图尔照着迟宿的说法,目光略略扫过刀背厚度,又在蛟蛇和白珞身上打量了一番,听到迟宿一番言论,顿时感慨万千。
白珞知道迟宿是为了自己考虑,看着图尔手中的断刀思索良久,最终同意了他的提议。
“那就这么定了!”
兴许是因为“蛟蛇”这份礼属实送到了图尔心坎里,传说中脾性古怪的铸剑师对他们的态度宽容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图尔兴奋道:“老夫需要大概一个昼夜的时间修复藏春刀,你们可以在剑炉候着,也可以到镇上去逛逛……随你们高兴都行。”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们,幻出一柄砍刀蹲在蛟蛇尸身前研究起来。
白珞见他在蛇身比画了几下,横刀划开蛇背,顺着蛇脊开始剔骨,那蛇肉肥厚,却没有多少鲜血,肉质硬邦邦的,刀下磕磕绊绊不大顺畅……直到完整地剔下一块蛇肉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是蛇骨上刻了些图案和文字。
白珞看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那是什么?”
她看不懂那些文字,只能依稀辨认出几处“龙蛇共舞”的图案。
图尔见多识广,脱口道:“这是魔族文字……”捻了捻胡须,笑吟吟对迟宿说,“道友,这些文字怕是只有你认得……”
迟宿的确认得。
入魔后的身体和思维在无形中发生了不少变化,这会儿只扫一眼,就看懂了那些符文的意思。
上古魔神乃魔龙所化,蛟魔乃是他的姬妾……这些“龙蛇共舞”图画的含义,不言而喻……
白珞纠结于图案中的蛇类数量,脱口而出:“嗯……看起来有好几条蛇围着那条黑龙诶……唔!”
迟宿单手捂住了她的嘴,朝她微微一笑,道:“上面刻的是蛟魔与魔神的双修秘法……”
图尔连声赞叹:“啧啧啧!”
“双、双修……”
白珞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烧得慌,一点儿也不想待在这里,臊着脸将迟宿往竹林外拽。
身后传来图尔的吆喝:“你们去镇上帮我带一壶酒,要‘晋李记’的竹叶青,那家我常去买!人生在世,知己难得,道友,明日与我对饮一番再走如何?”
迟宿正想答“好”,转头见白珞叉着腰气势汹汹的样子,哭笑不得,终是没有应下。
走到竹林外围后白珞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他的架势一点儿也不像要铸器,反而像是在准备‘下酒菜’,就等着咱们把酒买回去呐!”说着紧紧抱住迟宿的胳膊,忧心忡忡,“你可不要跟他学坏呀!”
“你刚才还夸人家是大师?”
白珞:“他的确是位大师啊!隐士大师,心有高义。但是你看他放浪形骸……”穿着邋遢好似路边乞丐,行事做派不修边幅,都修炼到了上墟境还戒不掉口腹之欲,疯疯癫癫,荤素不忌。
后面的话并没有宣之于口。白珞从小的礼仪让她及时住了嘴。她也没有那么傻,还没有走出结界,就在人家的地盘上背后编排是非,属实是嫌命长了些。
只是迟宿太了解她了,一眼就看出她在想什么,轻声一笑:“你觉得我日后会变成他那个样子?”
迟宿入魔已成定局,如果他再修成图尔那样的性情,那这世上该有多少捕风捉影之徒将他视作恶徒邪祟。
白珞的心陡然一紧,微凉的肩膀被他温热的手掌覆盖住后随之轻颤。
迟宿站在她跟前,垂眸专注地看着她,气息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白珞将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紧紧抱住他,闷声问道:“阿宿你觉得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最好看?”
其实这样的问题白珞曾经问过他很多次,却第一次不是以“妹妹”的身份。
迟宿都快被驯化了,不假思索便道:“都好看。”
白珞“嘻嘻”笑了两声,又说道:“不对。你最喜欢我穿红色的裙子。那年你到烨山来看我的时候,我就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我以为你会夸我漂亮,可是你却形容我像枫叶乱舞,还对恭维我的师兄师姐们脾气都很坏!”
少年男女在暧昧懵懂的情愫里各自尝着酸楚。迟宿没想到这些她全都明白,也就无须再隐藏自己的占有欲,声音冷冽了许多:“嗯,我想将你藏起来。”
白珞在他收紧的怀抱里挣了挣,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可是你没有啊!你克制住了那些不好的想法,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衣裳,红色的裙衫堆满了一整间屋子呐!”
迟宿呆了一下,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嗓音:“我明白了……”她希望他像从前一样,克制住那些不好的念头,活得干净坦荡……
这指的自然不止是外表上的“干净”。白珞红着眼睛抱住他的脖子。她努力平复了下呼吸,不知是抱怨还是哀伤地说:“那你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练完剑一身汗来逗我了吗?”
“你不喜欢,我已经改了,你忘了吗?”
这个人温柔的时候声音好听得要命,听得白珞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白珞努力回想了一下,却也想不起具体的细节了。年幼的白珞大概是个爱记仇的孩子,在这件事情上只记得他的坏。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即便你不改,珞珞也还是喜欢你,想了想到底忍住了。
迟宿知道她在忧心什么,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了这么多,不会是想买新裙子了?”
白珞小脸一红,“不是!你污蔑我!”又吊在他脖子上,娇声道,“咱们不是正好要去镇上买酒吗?”
“你也不必羞恼,反正我身无分文。”迟宿的目光落到路边的石头上,“不然试试点金术?”
“不可以骗人!”
第47章 甜的
他们走出结界的时候,一道剑光冲了过来,正是白珞闯入结界时意外遗落结界外面的冰魄剑。
长剑撒欢儿地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发出快活的剑鸣声,一阵风似的冲着剑主而去,却意外地……掉落到了白珞手里。
冰魄剑:#@$%&……一连串只有剑主才能听懂的骂咧。
狗比剑主,已阅不回。
冰魄剑不敢从少女手中挣脱,剑刃委屈地拧成了麻花儿,又默默地恢复原状。
断刀之事在图尔这里有了着落,迟宿才将此前冰魄化形藏春保护白珞的事和盘托出。
白珞只道原来如此,手肘戳了戳迟宿的胳膊,说:“我还纳闷藏春刀怎么一下活跃起来,甚至以为藏春刀因祸得福,化生出了剑灵呐!”
迟宿笑而不语。他心思缜密,凡事考虑周到,聪明地趁这个时机说出实情……白珞被他哄住,果然没一点儿脾气。
白珞手指弹了弹雪亮的剑身,听着神剑发出悦耳的铮鸣,好奇地问迟宿:“冰魄剑的剑灵可以化为人形吗?或者别的什么灵体?”
迟宿的背僵了一下,“不能。”顿了顿又道,“我不允许。”
白珞顿时来了兴致:“你为什么不允许啊?”她难得为冰魄剑讨起了公道,“它的样子长得很吓人吗?”
冰魄剑:……你长得才吓人!
可怜的它被白珞当作玩具似的握在手上,边走边挥,砍断好些毛茸茸的芦苇草。
迟宿走在她前边,好半晌才慢慢解释道:“冰魄剑是从北境万年冰雪下出世的神兵,传承轻雪门已有千年,所历剑主皆是大能。从它出世的那一刻起便拥有着一些独特的剑式,其中一
项大约是延续了寒冰的特质,剑灵觉醒后可以按照每一任剑主的心意拟态成任何形状。”
白珞听得入了迷。“那挺好的啊!你可以让它幻化成一只兔子,或者……一个粽子?”随口说了几件喜欢的东西。
冰魄剑:呔,狐狸精……你才是粽子!你们全家都是傻粽子蠢兔子!
要不是它已经有了拟态,恐怕真会被昏庸的剑主变成那些蠢东西?冰魄剑剑灵想道。
迟宿:“珞珞,不是这样的,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剑主赋予剑灵形态后,剑灵就会始终保持最初的模样,直到剑主与剑灵陨落……”
“那你的冰魄剑剑灵是什么样子呐?”白珞发现了问题所在,再次问道,“你为什么不允许它幻化实体?”
这次迟宿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疑问。“冰魄剑从前有位剑主,醉心剑道三百年后才觉人生寂寞孤苦,就让剑灵化作了一位美娇娘,与她携手白头了。”他蓦地站住,回首对她一笑,“我年幼时也不大懂事,让剑灵化形成了重要的人的样子。”
白珞:……突然觉得手里的剑不怎么好玩儿了。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迟宿口中“重要的人”指的是自己,脑海中快速地脑补了八百篇“真假千金”的话本,颇为嫌弃地将冰魄剑扔向迟宿,没好气地说:“你们这些剑痴,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命剑娶回家吧!”
迟宿将冰魄剑收起,道:“小乖,你错了,我可不是什么剑痴……”
白珞钻他话里的空当,嗔道:“我才不管,你就是一个大白痴!”
迟宿略略思索后点头认同:“嗯,白珞的白。”
白珞又羞又恼,扬手就要赏他一个大比兜,却被当作纸糊的老虎,被迟宿握住了手。
她挣了几下没挣脱,娇气地喊了声“手疼”。迟宿无奈地松开她,站在她跟前,等着看她要闹出什么花样。
白珞作势哭了两声后就嚷嚷着让他解下冰魄剑。
这醋劲儿来得莫名其妙,好没道理。
迟宿二话不说,解下佩剑扔到草地上。
“还要我脱掉什么吗?”
白珞被他的话带偏了八百里,回过神来脸红得发烫,“脱、没脱,我没让你脱什么啊……”
迟宿叹了口气不再拿话逗她,牵起她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白珞走了几步,突然想起迟宿扔在地上的冰魄剑,不安道:“阿宿,冰魄剑还没捡……”
迟宿的声音冷硬,“你不喜欢就不要了。”
白珞傻了眼,这会儿也不矫情了。“那是雪影夫人留给你的东西啊!你怎么能不要了?我只是胡思乱想了一通,不是不喜欢它,更不是让你扔掉它。只要你哄我,我就不会闹了嘛!阿宿……”
她回头望了一眼草地里的冰魄剑,却不见它如往日般上蹿下跳地闹腾。
那个剑灵是不是伤心了啊?
白珞不能让迟宿真的扔下冰魄剑,也不能跟一把剑吃醋较劲,心里别扭极了。这一阵纠结犹豫的功夫教她错过了“劝导”迟宿的最佳时机,迟宿已带她走得老远,连冰魄剑的影子也瞧不着了。
竹林之外静悄悄的,连一阵风也没有。
冰魄剑没有等到他们回头的脚步声,安静地躺在地上,不一会儿剑身开始一上一下地抖动,冰冷的剑刃周身水汽凝结成水珠子,密密麻麻布满了整个剑身,看起来像是天空朝它落了场雨。
随即,冰魄剑中发出一阵女子的低泣声:“嘤嘤嘤,嘤嘤……”
青葱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容貌姝丽的女子,一面伤心哭着,一面碎声念着什么。“狗比剑主敢不要老娘,老娘还不爱伺候哩!嘤嘤嘤,要不是看在你天赋高的份上……难道我妨碍你们俩你侬我侬了?老娘好歹是神剑欸,一天天的被你扔来扔去不要面子的吗?大不了我以后都不说她坏话了嘛!狗比剑主,你再不回来,我就去找别的剑修了嘤嘤嘤……”
她想到这里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又朝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回来找她,咬牙从地上跳了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穿过竹林里的幽深小径,一步步泄愤似的碾碎了许多枯枝落叶。
干枯的竹叶碎屑迎风而起,夹杂着一股新鲜的血腥气息。
……
今日天清气朗,适宜赶集。
他们走到图尔大师描述的小镇,望见镇口高悬的牌匾名称,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图尔镇。
三个字力有千钧。
一个以铸剑师名字命名的地方,不知与其有何等渊源!白珞想,如果有人面对图尔的考验,选择以人血祭器,恐怕会被他当场削掉脑袋吧……
图尔镇不是什么地理要塞,一条小河就将整个镇上的生活串联起来,集市依河而建,能看到的基本是本地面孔:挑担来往穿梭的货郎,倚着窗台嗑瓜子的少妇,坐在渔船船头咂吧旱烟的老翁和光腚在河边拂水的娃子……这里有的百姓甚至一辈子没有走出过这方寸之地,却生活得自在安逸,颇为自得。
白珞许久没有与迟宿逛街,兴奋得像只皮猴子,被哄了几句就把冰魄剑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买了一块烧饼垫肚,又打包了一摞糕点,看见路边的油炸蚱蜢摊唬了好大一跳,推搡着迟宿就往前走。
虽然她戴了幕笠,却因为这会儿过于活跃了些,没心思刻意遮挡自己的脸,无意之间给许多人留下了惊鸿一瞥的印象。迟宿不想影响她的好心情,垂眸神情淡漠地跟在她身后,一袭宽大沉闷的黑斗篷,高大挺拔的身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教不少想搭讪她的少男少女们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