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吞噬了凤神的意识,摧毁神刀并将之捏成粉末,而后强行霸占了白楚。
一夜折辱,种种施为……
白楚并不知凤神是如何摆脱魔神的束缚,又如何将其再次封印,待她醒来的时候,只看见梧桐树梢的背影。
神明就站在那里,却仿佛不可触及。
“弑神令……得此法器,你可仙途顺遂,神挡杀神。”
白楚对神魔大战之事知晓不多,只道是凤神误会了自己与魔神暗通款曲,欲要解释。
一块矿石滚到她脚边……那曾经是她期盼了许久的法器材料。
“你走吧!”
神的声音,严厉无比。
……
迟宿抱着白珞,穿过热闹的村舍。
白珞捂住耳朵,那些热情的叫卖与吆喝声传入耳膜,教她头痛无比。
天阶小雨,淅淅沥沥,疏风刮着冷雨,脚下归途湿润、泥泞。
白珞低头便看到裙摆上的泥点。
耳畔回荡着巫医的声音。
“我记得那个清晨,神境有些冷——这里四季如春,本该不会这般冷的。”
“白楚离开时,蜀跃村还挂着满街的红灯笼,船夫从宿醉里苏醒,扔掉嘴里的烟杆儿,摇着贴喜字的葫芦,醉醺醺地向河岸边一身红装的新娘讨酒喝;石桥上坐着的蓝衣妇人,欢喜地要为新娘戴上她刚做好的花环……而新娘一把将头顶的花环扯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蜀跃村……”
第92章 哥哥
沐芳吹了吹汤匙里的药汁,小心翼翼地递到巫医嘴边。
“爷爷,喝药……”
躺在榻上的巫医高烧未退,满口呓语,满头白发散乱,整个人看起来疯癫了一般。
沐芳心下自责不已,好说歹说哄着巫医喝了半碗汤药,替巫医掖好了被角,嘱咐他好生歇息。
巫医形同枯槁的手握住了他的小手,望着他,泪流满面道:“沐芳啊,你会一直陪着爷爷吗?”
沐芳也不知怎的,一听这话便跟着哭了,他吸了吸鼻子,说:“爷爷,沐芳会永远陪着您。”
巫医却摇了摇头,说:“可我知道,打从我见到那个人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天意难违……你,终究是要回去的……”
沐芳闻言哭得更大声了,“回去?去哪里?我不要离开爷爷……”
“唉……”巫医捂着额头隐隐作痛的疤痕,长长地叹了口气,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
白楚将弑神令带出神境后,凤神便进入了沉眠中。
巫医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魔神法器现世,早晚是要出事的。
于是他默默关注着白楚在人间的动向。
白楚回到人间后,将凤神给她的矿石交给一名叫“图尔”的铸剑师,打造了一把神兵,名唤藏春刀。
在图尔镇休整之际,她第一次取出从神境带到人间的“弑神令”端看,不曾想此举引得方圆百里魔物躁动,对她群起而攻之……幸亏图尔当机立断,召唤藏春刀出世,才教她不至命丧当场。
白楚因此受了重伤。
巫医顾及凤神,不敢出手搭救她。
然则人间自有人间术。白楚为疗伤去到泯山,由一名叫作“姜开”的医者照料伤势……便是在这要紧关头,巫医从姜开口中获悉,白楚已经有了身孕……
这件事教白楚如同梧桐秋叶般簌簌凋零,变得憔悴不已。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执笔书写一封又一封密信,里面尽是自己死后对临仙门的种种安排、部署和交待,而后拿起藏春刀,横向脖颈……
若非一个小男孩意外闯入,恐怕白楚在那日就已魂归九天……神境的巫医看得胆战心惊。
那个小男孩头顶扎了个红绳冲天辫,白白净净,一脸稚气,双手举着一把木剑对着她龇牙:“你这个坏女人!”
白楚性情孤僻冷傲,自贬可以,却不容他人置喙,随手折断小男孩的木剑,冷着脸训斥男孩听信底下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
小孩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哇”地一声哭起来,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这也是巫医第一次认识这个孩子。
流言蜚语,空穴来风。
泯山剑神迟朔——即便远在神境,只在水镜中匆匆见过几回,巫医也能够感受到这个人的野心。
如果迟朔发现白楚腹中的神族血脉和她身上的“弑神令”,那将在人间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巫医不敢深想。
担心白楚出现差池,巫医对人间的关注更加密切了。
此后,白楚两度尝试过自戕。
巫医与白楚在神境相处过一段时日,对白楚的性情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知道白楚绝不是那种为了“清白”便要寻死觅活的柔弱女子,不以他人之罪伤己,单单看她为临仙门留下的密信,就可以窥见她个性里的果决和坚毅。
至于为何选择自绝,巫医推测,她怕是担心腹中“魔胎”降世,霍乱人间的缘故……
幸好,白楚后来的两次自杀也都被小男孩的出现打断了。
一次是意外,那么两次、三次呢?
不仅是白楚,就连巫医也注意到了这个孩子远超常人的聪颖和敏锐。
这种敏锐度并非指的是小孩儿真的知道什么。
或许他只是察觉到了白楚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死志和暮气,出于纯善本能的,干扰和打断了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极高的修行天赋。
于是,巫医记住了小男孩的名字——迟宿。
小迟宿跟白楚一点儿也不对付。
白楚从他手中夺过乌木制的鸟笼,拿着一束长长的麦穗,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逗弄笼中的云雀。
小迟宿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说她是抢自己玩具的坏女人!
白楚对别的人和事都淡淡的,偏偏跟小孩儿较劲,看到小孩儿气得跳脚的样子,原本忧郁的情绪不自觉地舒缓下来……
她放弃自绝这条路,除了日日烦扰她的小迟宿,还有回到泯山的顾雪影的缘故。
顾雪影隐约猜出她在神境中遭受了磨难,却从不多问,回到泯山后带她赏日出,接朝露,讲经论道,与她成了莫逆之交……
白楚在泯山剑派藏书阁寻到一门潜匿法器的隐沦秘术,辗转反侧,最后也是向顾雪影请教后才渡过了修炼瓶颈。
小男孩有一个完整的家,他的父母都是当今修仙界的佼佼者……巫医看着他们的时候不免畅想,如果没有出现那场意外,阿楚姑娘、凤神与他们未来出世的孩子,一起生活在神境,必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白楚知道自己无法控制弑神令的力量,施展隐沦术将“弑神令”藏入识海。
正是这时,凤神自沉眠中苏醒了片刻。
巫医慌慌张张地撤了水镜,不敢直视主人淡漠的眼睛。
他不敢再过多关注白楚,只通过偶尔的注视了解她的近况。
改嫁,诞女,休夫,剔除跗骨之蛆,以临仙门长老之尊坐镇山门……女人从不为自己所遇到的困境而自怨自艾。
数年后的一个清晨。
二月人间,漫山飞雪。
水镜之中,一名青年执剑跪于已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以魂为祭,撕裂了三魂七魄。
巫医看得出来,那名入魔的青年是何等的愤怒与绝望,相比之下,与他对战的白楚分明应付得游刃有余。
是以巫医不明白,白楚为何要释放出潜藏于识海多年的弑神令,在青年已经无力反抗之际,又召唤出一只千年魔魇。
白楚以五行诛魔阵同时压制迟宿与魔魇,而后将一人一魔共同击落于魔焰渊。
那个站在深渊前的昳丽身影,被深渊前张牙舞爪的火舌点燃了翻飞的道袍,巫医觉得,要是自己再晚到一步,她便要堕入魔道之中了……
是的,六千多年了,巫医再一次站在了他飞升前的大地上。
“阿楚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巫医习惯地称她为“姑娘”,这是出于长辈对晚辈的爱护,也是出于心中对那场未能完成的婚礼的遗憾。
白楚割断了道袍衣角燃起的不尽火,视线久久地注视着火焰喷薄的深渊,缓缓摊开手掌。
她的掌心有一缕残魂,正微弱地闪烁着光亮。“巫医,你能帮我将这缕残魂带到神境中去吗?通世塔,蜀跃村,梧桐树,不论你放在什么地方都行。那里灵力充沛,它,应当能活下来……”
巫医惊讶,双手捧住白楚交给他的残魂。
哪怕不明白她将这缕残魂交给自己的用意,巫医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将残魂带回神境。
这缕魂魄极为虚弱,禁不住风,受不得寒,为了延续它的魂息,巫医爬上通往凤凰谷的绝壁,让它栖身于距山谷最近的一株龙吟草上。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这株小草在神光的沐浴下生长,也终于……长成了巫医记忆中那个孩童的伶俐模样。
……
斜风细雨,飞珠滚玉。
小雨穿过梧桐树茂密的枝桠与青年宽厚的肩膀,打湿了姑娘的头发。
迟宿俯身将白珞放在了梧桐树下,解下大氅盖在她身上。
置身此地,那股强大的禁制力骤然消散,迟宿身上的灵力与白珞体内魔魇晶石的力量都在瞬间苏醒。
迟宿感受到脉轮内运转的灵力,正欲起身之际,被白珞双手拽住了衣袖。
白珞方才哭得伤心,这会儿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红的,长睫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双唇颤抖,几绺乱发粘连在脸上,看着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委屈又可怜。
迟宿轻轻抬手,指腹勾去她睫毛上的眼泪,无声地冲她笑了一下。
白珞的鼻子又是一酸。
他们好似有着无言的默契,只一个眼神,就可以认出彼此。
迟宿替她拨正那几绺乱发,别在耳后,说:“我们来时的足迹已被雨水冲散了,珞珞还记得回家的路吗?”
巫医的汤药固然神奇,但是迟宿的意识也是挣扎了许久,才得以从这具躯体中苏醒。
这里的生活安逸得像是一场梦。
黑暗中的迟宿听见她的哭声——
他的小姑娘已经迷失了方向。
梦碎了,该醒了,他要牵着她,回家了……
白珞此刻思绪一片空白,恹恹地说:“我不知道……”
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处,却看不清自己的归途。
“嗯,没关系,我认得,你愿意跟我走吗?”
白珞愣了愣,顺着他的话,近乎本能地回答:“我愿意的。”
“可是……”迟宿握住她的双手,声线似高山雪融后的细流,悦耳、清冽,“我需要你站起来,跟我一起……”
他教她,就像是年幼时教她走路时那样。
白珞已经不再是懵懂的孩童,摔倒后需要他抱起,千方百计地逗哄。
迟宿也不再是“严厉的哥哥”,只会冷着脸命令小丫头“站好了,背挺直”。
人生如逆旅。迟宿知道,他的珞珞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给予她战胜心中胆怯的勇气。
等待、等待……
终于——
白珞牵着他的手,拉过他的衣袖将脸上的眼泪一抹,“我明白,我只是很难过。因为她不爱我……”
“那一定是因为我让你感受到的爱还不够多,才没能把这份缺憾填满。”
“这不一样,阿宿……”
“不一样吗?”迟宿脸上带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是那种越看越好看的俊朗,“叫我什么?”
白珞心头一动,脸上浮现的红晕暗示了她的羞赧。她低头,像说错话的小孩子,“哥哥……”
这个特殊的身份让他们的关系亲密无间……从小到大,迟宿都在竭尽所能抚慰她内心缺失的一角。
他一直做得很好,堪称完美,让白珞每次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特殊的感情。
迟宿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哥哥爱你……”
从始至终,坚定不移。
白珞眼角潮湿,心口涩涩的,带着鼻音地应:“嗯……”
昨日已逝,烦扰无益,漫漫人生路,不若与爱我者,寄余生于天地。
想明白了这些道理,她的情绪终于渐渐松弛下来……
须臾,迟宿松开手中力道,揉了揉白珞的发顶,将她一把拽了起来,侧身抬眸,褐色的瞳孔轻蔑地看向梧桐树之上的天外。
白珞感受到一阵不知从何处吹起的风,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大氅。
下一瞬,空气中,雨点凝结成了一片片冰晶。
小雨骤歇,又至初雪。
“这段时日我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的,在那片古战场看到石篆碑文和混沌窟遇到白楚的时候,我的意识都曾有过片刻清醒,也终于明白白楚为何将我引入魔道……”
白楚必定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会选中他这颗棋子。临仙门与点金城的联姻,留影珠内顾雪影之死的真相……这两件事在她精心布置之下,同一时刻,精准地命中他的死穴。
迟宿不在乎泯山少主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剑道传承,知道母亲死亡真相的那一刻,他甚至感激任止行将留影珠交给自己,教他得以看清那个人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