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天地间的魔气仿佛被净化了一般。
魔神的存在,消失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凤凰真火,熊熊燃烧,炙烤着大地,也融化了……
冰魄剑剑意形成的千里冰雪。
迟宿神情淡漠地忽视了眼前逐渐魂飞魄散的泯山剑神。
突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望见天际逐渐西沉的辉日……
他脚下一个趔趄,竟是踉跄地追逐而去……
“别走……”
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和焦灼,迟宿追逐着他的太阳。
那轮红日飞去的方向……缓缓落下一只巴掌大的红鲤虚影,嘴里叼着什么东西,凌空摆尾游弋到迟宿眼前,也阻止了他追逐的脚步。
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堪堪落到他的掌心,红鲤就化为了空气中的泡影。
迟宿颤抖的手已经无力紧握命剑,伴随着“当啷”一声脆响,冰魄剑掉落在地……他的身体也随之摔进尸山血海。
天空纷纷扬扬,下着金色的雨,那是凤凰散落的华羽。
一片又一片赤羽,颜色似天边将逝的晚霞,落到满目疮痍的战场中央,落到那些已经分不清是人、是魔、还是妖兽的碎肉之上,开出一朵又一朵金色的莲花,从冰雪融化后形成的河川漂流而下,也流淌过迟宿身侧。
迟宿感受到自己的魂魄被这场金色的雨涤洗干净,残留在身体里的魔气荡然无存……
四海八荒,九地十天,无数人向天际逐渐西沉的恢弘神光虔诚跪拜。
唯有一个血衣残破的青年,绝望地看着远方寂灭的光亮,“啪”地一声,将掌心的玉镯捏碎。
“啊……”
泯山上下,回荡着他的悲号。
第109章 归来
“啊……”
顾无非收起四象伏魔阵符的时候,在无数虔诚拜服的祈祷声中,听见了一声绝望的悲号。
“阿宿?”
顾无非认得迟宿的声音,辨听出声音里的哀恸,不由地一怔。
抬步要往声音来源处去寻,一侧衣角却被一只小小的手扯住。
“呜呜呜……”
那是一个头顶扎红绳冲天辫的小孩儿,哭得眼睛肿得像核桃,对他说:“爷爷,你能带我一起去找爹爹和娘亲吗?”
顾无非早年练功走火入魔,身形经年停留在十六岁少年时期,任谁见了他,也不会称一声“爷爷”,然而……
这小家伙倒是眼尖!
顾无非四下看了一圈,头痛:不知谁家把小孩儿带上了战场。
距离他最近的人,是重伤靠在石头上休息的任止行。顾无非焦急地解释了一番,正准备将小孩儿撇给他,怎料任止行气喘吁吁地说了一句。
“你不觉得……这小孩儿很像一个人吗?”
顾无非闻言将小孩儿仔细打量了一番,联想到刚才小孩儿要找爹娘的那番言论,一时惊得连话都抖不利索:“你你你是迟宿的
……”
他们两个年轻人才在一起多久,就有了这么大的娃!
“是啊!”沐芳声音清脆地回答,“我知道……你是无非舅爷爷!”
顾无非:……
这声爷爷果然是实至名归。
“你好呀,我是沐芳!”小孩儿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顾无非眼角抽搐,背脊发凉,因为他从没在迟宿那小子脸上……见过这等可爱的表情。
“舅爷爷,咱们不能再耽搁了,你快送我去找我爹吧,不然他肯定得用冰魄剑抹脖子了……”
顾无非被他一句话惊得回了神,连忙拎上小孩儿御剑往山上冲。
“你到底是什么人?”
路上,顾无非还是忍不住好奇,冷静地想想,迟宿那小子那么轴,不可能跟白珞厮混出这么大个崽,这个孩子的身份,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嗯,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复杂……”沐芳想了想,说,“我爹入魔时分离出来一缕魂魄,被人送往神境后,吸收神力,化为人形……”
“你是迟宿的缺失的魂魄之一?”顾无非立即领会,“这就解释得通了……”
“是,也不全是。”
沐芳幽幽地说。
“我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魂魄,因为气息微弱,在这个世界也没有合适的载体,就附着在了这个拥有父亲残魄和气息的身体之中……准确的说,是父亲的残魄和残缺的我一起组成了‘沐芳’这个角色。”
顿了顿,小孩儿又说道:“虽然我的记忆也是在这个时空的娘亲觉醒凤凰神力的那一刻,才完全恢复的……”
顾无非:……他已经被小孩儿说得糊涂了。
“算了,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刚才说迟宿会死,怎么回事……”
“因为刚刚的火凤是我的娘亲白珞……”沐芳哀伤望着昏暗的天幕,“她为了消灭魔神,聚集了凤凰英灵的力量,与魔神同归于尽了……”
顾无非的瞳孔一缩,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听错,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你说那只火凤是白珞……”
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所有的因果,心绪一下涌上来,复杂得难以言说,只能摒弃那些杂念,用灵力将灵剑催动到极致。
快些……
再快些……
顾无非想道。
泯山上的不尽火还未熄灭,烈火似要将世上一切邪恶焚尽,却又温柔地拂过青年的长发。
顾无非看到山谷里——那个已经将长剑架在脖子上的青年,一时肝胆俱裂,极速御剑撞了上去。
——砰!
顾无非在地上滚了几圈,撞击的冲击力与适才的伤势齐齐在他身体里发作起来,喷出一大口鲜血。
沐芳被他小心地护着,没有受伤,见远处的男人又默默捡起了被顾无非撞开的长剑,目眦尽裂,扑了过去。
“爹!你不能死啊!”
小孩儿抱住迟宿的一条胳膊,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抬眼看到迟宿黯淡无光的褐色瞳孔,顿时鼻子一酸,边哭边喊:“只有你才能救娘亲啊呜呜呜……”
迟宿的神思游离天外,未听清……小孩儿聒噪的话音。
但手中的冰魄剑跟他作对似的,陡然重了万斤……
顾无非见迟宿无动于衷,连忙大声喝道:“你听不懂他说的话吗?迟宿,白珞还活着,她没死,她在等你去救她!”
白珞……还活着……
这几个字像是一针强心剂一样注入迟宿的血液里,死气的目光因为这几个字眼变得鲜活起来,他的眼中终于有了聚焦,恍惚地转过头,看到挂在自己身上的小孩儿。
“沐芳……”
喉咙里吸入了太多焦烟灰烬,迟宿的嗓音已经变得嘶哑,开口艰涩。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沐芳见他的意识清醒过来,松了好大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爹,不管你信不信,我真是你们的崽……”
“这个身体里住着两个残缺不全的魂魄,其中一个,是从凤凰蛋里孵出来的我!娘亲她、她一直在那个时空裂隙里孵化凤凰蛋,但她不知道我的魂魄已经遗落到了这个世界,也就是说,我已经以另一种形式降生了……我之前没有恢复记忆,又必须等到她将这个世界的因果结束,也就是将魔神杀死之后,才能来到你的身边,把这些事情告诉你……爹,我们得去找娘亲,你不要死呜呜呜呜呜……”
迟宿被他一连串的话刺痛,不禁想起了更多关于这个孩子的细节。
成亲那日,珞珞说——
或许我们还会有一个小孩?像沐芳那么可爱的孩子!
在蜀跃村里,小孩儿说——
我是两个人,得吃两串糖葫芦。
他们站在一起,路过的村民总是连声赞叹——
你们真像是……一家三口。
……
迟宿想起自己脉轮运转,三魂七魄重新长成时梦见的幻境。
丹穴山,凤凰叫,巨禽身躯下的硕大蛋壳。
以及那声……令人心碎的长鸣。
或许那并不是梦境,而是凤凰血脉对未来的一种预示。
沐芳见他目光游离,似还没从失去白珞的悲痛中走出来,急得抓耳挠腮,歪了歪头,试图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
于是,当初目下无尘,说着“吾乃神裔,与尔何亲”的小神明,此刻紧紧地抱住青年,泪眼汪汪地喊了声。
“爹……”
这一次,迟宿没有递他白眼。
手里的命剑没那么重了。迟宿感受到——
挂在肩头的小崽子的份量……
他无心深究沐芳这令人匪夷所思的身世经历,只关心白珞,“你说的……时空裂隙在哪里?我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沐芳见他信了,激动地指向天外。
“就在那里,通世塔!”
迟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天光寂灭的世界中央,伫立一座通天的神秘高塔。
……
顾无非注视他们御剑而去的身影,叹了一声,转身往山下走去。
这座山已经被不尽火焚烧成了一片焦土,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复生机……顾无非看了看泯山,联想到冰雪消融的宗门,突然觉得往日繁重的庶务都不算什么了。
轻雪门,泯山和这个世界都会变得越来越好吧……
顾无非下山的脚步很轻松。
……
任止行默默地跟在骨镰后面,一瘸一拐地走在泯山的山道上。
目光触及那袭染血道袍的瞬间,任止行沉重地闭上了眼,脸上甚至没有惊愕的表情,只有肃穆与庄重。
“白楚长老……”
任止行,如果我死的时候,没有被挫骨扬灰,侥幸留有一骨、一发,就烦请你,将我带回烨山去吧!
这是白楚将临仙门众人托付给他的时候,交待的话。
然而彼时烨山已无,任止行内心愧疚,哀叹地自语:“我该将您安葬到何处去呢?”
“阿弥陀佛!我们一起将白楚小友送往无色海铁围山吧!那里有她的族亲……”
身后传来一个悲悯的声音。
任止行听见度厄大师的声音,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点了点头。
骨镰将旧主的尸身托起,正欲启程,却听山道上传来一阵“嘚嘚”的蹄响。
度厄大师惊讶地转过头,看到撒欢儿朝自己跑来的骆驼。
刚才已经被魔潮踩踏成了肉泥的骆驼,居然凤凰华光的沐浴下重现了生机……任止行注意到山下,更多的、已经死去的人们从这场劫难中转醒……
目光满是希冀地看着白楚的尸体,期待她也能奇迹般地转醒。
然而白楚并没有任何重生的迹象。
连涅槃之力都无法挽回吗?
任止行的目光重新黯淡下来。“三千红尘劫,转眼俱成灰,即便是神,也有无法挽回的生命啊!”
“阿弥陀佛!”
度厄大师看了看天际的微光,双手合十,诵起了往生经文,希望通过梵音安抚亡灵,阖拢那双一直未闭合的眼睛……
然而,眼前的骨镰却在梵音中颤动起来,任止行意识到了什么,伸手欲拦,但见——
骨镰载着白楚的尸身,“咻”地一声,冲向了红霞还未散尽的天际!
……
通世塔。
“魂兮归来……”
高塔之上,幽幽传来一个女声。
“那处裂隙就在通世塔的塔顶,里面没有时间的概念,我也不知道,娘亲究竟在那里待了多久……”
小孩儿轻声诉说着一些迟宿不知道的过往。
“我的意识曾经在这具身体里有过片刻苏醒……在娘亲第一次来到蜀跃村的时候,我带她来到这座塔前,为她指引前路,教她如何进入通世塔,去混沌窟找你……”
因为这个地方,她必须要经历……
迟宿抚摸着塔室冰冷的栏杆。
这座通世塔曾有许多的过客,譬如挂在栏杆上,向往人间的幽冥乌蛛;甚至是曾经从这里去到幽冥忘川,寻找他的白珞。
“魂兮归来……”
高塔之上传来的女声,凄美而破碎……
只有迟宿,不会将这个声音认错。
“珞珞……”
迟宿的身影裹挟着冰魄剑灵力催动到极致形成的冰雪,像离弦之箭一般,从塔底向晦暗不明的高空冲了上去。
第110章 护巢
一张纵横交错的蛛网捕获了扑向无际黑暗的迟宿。
晶莹的蛛丝牢牢地粘连住他的身体,而后绞住他的脖子,教他几近窒息。
迟宿知道这是通往时空裂隙的结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正欲挥剑斩去蛛丝,沐芳慌慌张张地从塔底飘上来,阻止他:“千万别乱来……你知道这座塔里沉睡了多少山海异兽吗?”
小孩儿十分紧张,连喝止他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许多。
迟宿的脖子被蛛丝勒住,面目已然青紫,却生生地将心中的焦急克制下去,没有挥动冰魄……
沐芳看出他很难受,身体飘荡至八角塔顶的角落处,屏住呼吸,悄悄接近一头正在呼呼大睡的巨型蜘蛛。
拉着一根蛛丝,在蜘蛛跗节处轻轻割了割,铮的一声,那蛛丝绷断,迟宿身上的束缚也是一松,抬头一看,角落里的巨蛛已然醒了,八只眼睛齐刷刷地转向在它身旁作乱的小孩儿……
迟宿怕巨蛛张口将沐芳吞进肚子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命剑,却见沐芳两只小手抚摸着巨蛛的跗节,“蜘蛛爷爷,我又来看我娘亲了,您刚才睡得香,我就没吱声,自己开门了……您放我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