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联姻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给沈弥自由。
而沈弥并不知道他暗地里付出的这些努力。没想到当年那个小少年,不动声色地在长大,和她一起站出来撑住了沈家,逐渐的也变得能够遮风避雨。
她微微弯唇,扶住旁边他的手臂,“这段时间辛苦了。”
虽然只有寥寥几语,但她知道他一定没有少奔波与辛苦。
这才过去了多久?——他真的很努力。
婚事之前,他的歉然与愧疚并非作假,也不是说说而已,他很努力的在补救挽回。
沈洄唇角很浅地浮出一个弧度。
倏忽又问说:“他现在对你来说是不是很重要?”
——从今天她的所有反应,并不难叫人以为。
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功夫……
周家正在内斗,他们心知肚明。她的这个回答,至关重要。
一个对她来说重要的人,和不重要的人,对于沈家而言也会不一样。
沈弥目光随意地落在前方,声音有点哑:“……我爱他。”
她有点突兀地坦明心迹。
但这又是很合适的回答,合适到无需再问。
她会在这里等他。
沈洄忽然一默。
……
听见门打开的动静,周述凛靠在床头,抬眸看过去。
原先还和煦正常的面色,在看见沈洄搂着沈弥时,微微一沉。
只是他的情绪变化细微,不易叫人察觉。
他的视线从沈洄的那只手上无声扫过。
他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司机被转进重症监护室,车头撞毁,他自然也安然无恙不到哪去。刚才在做胸口上的包扎、各种检查、各处伤口的处理,一晃就过去了数小时。沈弥也在外面等了数小时。
原以为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看见时,她还是颤了下眸光。
周述凛朝她伸了下手,很快就被她用力握住,她的眼里同时含住了一包泪。
沈洄来问了下他情况,犹豫了下后还是先出去了,跟沈弥低语:“有事叫我。”
周述凛朝他一颔首:“辛苦。”
沈洄一顿,旋即敛眸道:“姐夫客气什么。”
周述凛轻抬眉骨,视线又悠悠转向沈弥。
沈弥浑然不觉其中的深意,视线还落在他身上的伤口上。也不敢去碰,“疼不疼?”
他身体还虚弱,声音也随之不大有气,但仍是扯出温温一笑:“没事了,弥弥。”
她的眼泪差点一瞬间掉落下来。她上前去双手环抱住他,并不敢用力,只是很虚空的一个抱。却因为感受到他真实的就在怀里,而感到安心。
他抬手,反而是抵着她的背,将她抱紧。
他这样一接,她的手反而轻轻发起抖来。
她问他说:“是意外吗?还是,因为公司的事情?”
争权夺势、权柄更替自古以来都不可能平静,动辄威胁生命都是常事,每一条上位的路上不知道陪葬了多少条命。
见惯了、见多了,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无法接受。
醒来的这么一会,周述凛已经在重新掌握局面。他并不意外她的敏锐,靠在床头,唇色有些发白,声音却定:“有人安排。”
沈弥的心里霎时一片凉意。她怔然地问出一个名字。
周述凛淡淡道:“不是他。”
那口险之又险的气才骤然松开。
可如此一来,再无头绪。她更迷茫地问:“那是谁?”
周述凛敛眸,拇指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手背。
周亦衡倒还不至于这么卑劣。他只与他在明面上杀个你死我活。
只不过,他们的争斗,整个周氏都收进眼底。包括周伏年。而周伏年的态度,隐隐偏向着周亦衡。他下面的人会看眼色行事,心思这就动到了他的头上来。
周述凛唇边的笑有些凉薄。
他到底还是防备不及。
但归根究底,都与周伏年的态度有关。
周伏年是看中他的能力,看中他能扩自己多年野心的能力。但秦雪到底是多年枕边人,又是扶持他多年的人,对于他们的儿子,他的心还是难免偏了过去。
周述凛拧了下眉。
是为诸多烦心事所萦绕。
为环环扣扣,为不容行差踏错的每一步。
可沈弥无法理解周伏年为何这样偏待。明明都是他的儿子,在这场争斗之中,他最不该偏向。
看着她望向自己的清亮眼眸,他虚弱地抬手抚了下她眼底,轻声道:“我跟你讲个故事?”
望着他的眼睛,沈弥莫名已有种预感,这不会是太简单的故事。
也果然。
在安静的病房里,他徐徐说出了很长的一段往事。语调不快,如一坛陈年的酒。
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追逐。一家有女百家求,姝色灼灼,追求者无数,那一年他也难掩心动,剖出了全部的赤子之心。
却也是这个男人,在人生得意时,忽然得到了北上的机会。野心勃勃,他不甘放弃。
两座城市,两个世界。至少对这个男人来说是的。
换了一座城市后,他也直接开始了崭新的人生,从结婚生子开始,一切全都从头来过。
那个年代车马很慢,信息闭塞,所以这是一件易事。
在他成功之后、年迈之时,提及往事,这都只会是得意地提过的年轻时的风月,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
可是对于那个女人来说,那是她绝望的一生。
沈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趴在白色的被子上,静静地听着。
他没有明确道出人名,但是她好像自己读懂了故事的主人公是谁。
那是一个她全然不知的故事。
她怔然地望着他。
有一方天地,被他向她揭开了一角。
那个天地里,藏着的是他的另一个世界。
他身上到处是伤,沈弥只敢握住他的手,动作无意识的在收紧。
周述凛喉结轻滚,低声道:“弥弥,她不是第三者,并未插足别人婚姻。”
他说不上来,他是等了多久,才能给谢舒玉这一句澄清。
他也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才能将这一份澄清广告天下。
沈弥心头巨震。
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一字一句道:“我今年三十一,大你五岁。”
他将他所有的故事都说给了她听。
沈弥呼吸微急。她目前既定的某些认知被打翻重塑。
“周述凛……”
这是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故事。
难以想象,周伏年在背后做了那么多事情——虚构他母亲的身份,篡改他的出生、年岁。将一切粉饰得太太平平,愣是将所有人蒙蔽!
看着她长大的周伏年,温润儒雅的周叔叔,她怎么可能想象得出他会是那样的人?
她也无法想象,他的前半生,曾经遭遇过多少凛冽的风雪。
沈弥想起了之前在他办公室看见的那一张照片。那次,是他为数不多的提到过他的母亲。
“她是个很好的人。”
“她对谁都很好,也很好欺负。”
“沈弥,你不要像她那样好欺负。”
字字真言。
沈弥直到此时才知道,他为何会有那些叮嘱。心口泛开了一片酸意。
是啊,她太好欺负了。
她很漂亮,却又带着波澜不惊的明媚,是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舒服。气质温婉,有种江南那边的味道。沈弥很想见见她,也还记得那张照片,她觉得,自己会喜欢她的。
江南……
沈弥之前待了多年的福利院就在江城,江南那一带。
她捏了捏他的手,忽然觉得很是难过,鼻尖泛酸。“那、妈妈现在呢?”
“七年前病故。”他声线平静。
沈弥喉间更哑,哑得说不出话,眼睛下意识一红。
也不知道,谢舒玉的人生为何这般不容易。明明他已经要长大了,却于此时……
“一直想跟你说说她的事情,”他敛眸,不知拂去些什么,“但没找到机会。”
沈弥垂下眼,声音丧丧:“好可惜。我都还没有来得及见过她。”
周述凛笑笑。
说完这些,周述凛才好同她解释这次事件的原因:“周伏年情绪很复杂。他心里还是会对周亦衡有所偏颇,他手下的人也会看他脸色,自作聪明地提前帮他动了手。”
他轻笑笑,“当然,也没有这么简单。虽然这些年秦家的资源大部分都转化作了周伏年的,但还是有些影响力。这次也是公司里秦家老一辈的人的意见。”
沈弥都明白了。只要要斗,只要无人退场,两方注定战火纷飞。
这段时间她的感觉没有错,他现在身上这场伤,就是这场内斗激烈的证明。
而周亦衡身后,是秦雪,是秦家,是周伏年。
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她忽然攥紧了手心。
听着他平静地说着周伏年的偏颇,毫无波澜,可她却舍不得。
他好像什么都没有。
怎么就没有人偏心他呢?
就连她……
她觉得她对他也算不上好。她没有让他知道她有多喜欢他,也一直都没有给他公开。
他为她做了很多,她为他所做的远远不及。
葱段似的指尖却掐越紧。
即便他看起来没有在意被亏待的这一切,可她会自己替他心疼。
忽然有股冲动,想将所有的一切,捧来到他的面前。
她想替他在意一下。
心口酸酸胀胀,沈弥抬起眼去看他。
“周述凛。”
他漫不经意一声:“嗯?”
“我会陪着你。”她很轻声地说,手里还握着他的手,学着他之前跟她说的话:“我会是你的共犯。”
他的身后不是没有人,他有她。无论如何,她都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她想叫他知道,这个世上,也会有人偏爱他。
他看起来似乎很强大,强大到无所不能,也并不在意这些。可她不忍,也不舍。
周述凛微微挑起一双眼。
当真是被她意外到了。
“他们不站你,我站你。”她嘴角轻撇,很细声地说。
男人目光沉如远雾,静静锁在她的身上。仿佛是翻译器,在逐字解读她所说的话。
他好像从无人所在的高处,一下子落回了人间。
沈弥埋进他的怀里,克制着自己的力气,却还是想抱他,“周述凛,我刚刚跟沈洄说,我爱你。”
她大概不知道,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口重重凿出一个坑来。
本来没什么温度地静置在那里的心脏,被石块一下下地敲得无比柔软。
曾经他以为,高处不胜寒。
但是在以为他没有被人所偏爱,身侧亦无人所伴之际,她强行过来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长指挑过她的下颌,转过她的脸来,偏头吻住,“沈弥。”
只是唤了这一声,胸口便是一喟,他些微一顿。
“不论输赢?”
“不论输赢。”
他的胸膛中倏忽逸出一声笑,震得胸腔轰鸣回响。
傻女。
也不知她知不知道这四个字的含量。赢是一场局面,输是另外一场。
也兴许她当真毫不在乎,这不会影响她的偏爱。
他想扯动下唇角,动作却是轻颤。
周述凛终于忍不住加重力道,舌尖抵进勾缠。握在她腰间的手,根根青骨用力,动作重得恨不得将自己抵入她的身体。
胸前包扎好的纱布一点点被浸湿、渗透。
第66章
她差点被他带到了床上。
但是沈弥理智尚存,死死压住了被角,强行停留在原地。
可能是冲击太大,他吻她发了狠,她几乎要支撑不住。
刚才她的那些话直抵心脏。
他放开她一点舌头。哑声道:“再说一遍。”
他想听哪句?
沈弥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忽然晃过一片红,视线往下一撇,险些晕了血。
脑袋一阵嗡响,这个场景很熟悉,她记得不久之前她也在担心他会不会失血而亡!
她倒吸一口气,从他身上退开,慌忙按着铃。
真的是疯了。
护士还没进来,她先退去了洗手间。一边是要清理,一边是不好面对人。
至于那个明明刚被处理好的伤口为什么又变成那样……也叫他自己去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