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千雪唇角不觉轻勾。
琉璃眸静静的落于他身上,青年薄唇轻抿:“你当真信那所谓卦言?”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苍千雪却听懂了。
端茶的手一顿,他唇边现出笑意来,漫不经心:“为何不?”
沈忘尘长眉蹙起,略带不悦的看向他:“倘若你非真心,便不要接近她。苏酒性子单纯——”
他话音未落,紫衣男子凤眸直直射向他,声音仍然是带笑的,语气却嘲讽:“沈仙君是在以什么身份同我说这句话?”
“师尊么?亦或者是——”
他还未说完,沈忘尘陡然变了脸色:“荒唐!”
他唇瓣轻轻颤了颤,目光不自觉的移开,嗓音清冽:“我与她是师徒,你莫要口出谬言。”
苍千雪瞧着难得慌张的男子如今露出这般心绪不宁的情绪,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倏然笑了。
“沈仙君与其同我说这话,倒不如好好想想,你的大弟子做了什么。”
他轻描淡写的道:“若是座下师兄妹喜结连理,想来沈仙君定会很开心的,是吧?”
长眸含笑,望向沈忘尘。
满意的看着青年修长身影瞬间顿住。
*
“苏酒,苏酒,快醒醒,七点五十啦,我们早八得迟到了,赶紧起来!”
迷迷糊糊中,苏酒被一只手晃醒。
她睁开眼,面前是大学舍友年轻的脸,带着焦急。
“我的天,你今天怎么回事,睡得像个猪一样,三个闹钟都没叫醒你。”
见她坐起,舍友忍不住吐槽,而后扯了还在懵懵发呆的她一把:“不是,还发呆啊?赶紧起了。”
“哦哦。”于是苏酒手忙脚乱的下床,胡乱洗了把脸便背上书包出门。
今天不光有早八,还是一整天满满当当的课。
等到六点半下课,苏酒已经整个人失去了精力。
“我要死。”
她趴在宿舍长桌上,忍不住哀嚎。
同样是上了一天的课,舍友却精神奕奕,站在镜子前换衣服,要和男朋友出去过周末。
走之前还不忘捏捏苏酒的脸蛋,笑:“我们小酒也赶紧找个男朋友,正是二十一朵花的年纪,可别白白耗在宿舍里。”
苏酒无力的摆摆手:“我的老公是纸片人,三次元男人——”
她呵的笑了一声。
舍友不再多言,留给她咣的一声关门声。
宿舍里安静下来。
苏酒坐在桌边,明明是和以往一模一样的环境,她却平白觉出几分陌生来。
为什么呢?
苏酒困惑的站起来围着宿舍转了一圈,然后坐到了床边。
她没得出答案,干脆躺到床上摆烂。
想不出来拉倒,人生何必有那么多为难自己的事情。
想通了的苏酒美滋滋的打开了夸总,在熟悉的海棠花页面浏览了一圈,眉毛皱了起来。
不是她说,最近花市文的质量真不咋地,不是太清水就是太荤,怎么就没有荤素搭配合理的文呢?
苏酒讪讪褪去,刷了会儿抖总,无聊睡觉。
这就是女大学生的一天。
周末如是。
周一,苏酒照常去上课,却意外接到了家里人的电话。
她是独生女,家里父母只有她一个女儿,这次给她打电话,也只是因为想见她一面。
赶了中午放学下班高峰期地铁的苏酒气笑,可看着爸妈期期艾艾的眼神,可一桌子她爱吃的菜,她还能说什么呢?
毕竟当初说要锻炼独立性,一去学校就半学期不回家的人是自己,爸妈是女宝爸妈,几天不见她就眼泪汪汪,这么久没见她,可不得想死她?
苏酒嘴上抱怨,心里却甜滋滋的。
周一一整个下午加周二早上没课,苏酒吃了晚饭,美滋滋去浴室洗澡。
老妈进来一趟,说要给她搓背,被苏酒断言拒绝:“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她气的脸颊鼓鼓,拿双手护在胸前。
老妈宠溺的笑着,把洗的干干净净的睡衣放到浴缸旁,柔声道:“那乖宝自己洗,妈妈去给你切水果,床单是昨天刚洗干净的,还有卧室,都打扫过,床前喷了你喜欢的香水……”
“知道了知道了,”苏酒撇了撇嘴:“老妈,水都凉啦,求你快点出去吧!”
她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
老妈无奈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走了出去。
苏酒痛痛快快的泡了热水澡,从浴缸中起身,突然“咦”了一身。
她的手腕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根红绳?
苏酒有些不解,手指在上面绕了圈,想要将那红绳解开,却怎么样都找不到打结处。
“奇了怪了。”
苏酒不信这个邪,干脆坐回浴缸里研究起来。
红绳简单却精致,上面还穿着几个极小的紫金珠子,苏酒见解不开红绳,干脆捏住了那几个珠子。
顷刻间,一抹紫色身影出现于脑海之中。
“小苏酒。”
他在笑,朝苏酒伸出手。
“回来,那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男子嗓音低沉而成熟,是苏酒平时听广播剧听到一定会腿软的那一种。
可此刻,她却微微愣了愣。
因为这道声音,莫名的熟悉。
熟悉到,她仿佛就和声音的主人说过话。
可明明,苏酒人生的前二十年,与异性的接触,仅仅限于父亲和班上男同学。
要真有这样一位,她肯定不会忘记。
苏酒晃了晃脑袋,只当是自己的幻听。
什么叫回来,那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这里是她家,怎么就不是她待的地方了?
可笑。
解不开红绳,苏酒干脆摇摇头站起来,不再自寻烦恼。
反正就是个小手链,戴着拉倒。
她走出了浴室,吃了老妈切的水果,快快乐乐的在自己两米宽的大床上睡觉。
不用在宿舍挤0.9米宽的床,听舍友比雷声还大的呼噜声,
苏酒宣布,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她还幸福的女孩子了!
第88章 他的吻很轻,像一朵雪花
手腕上的红绳并没有对苏酒造成什么影响,她照样上学,毕业,工作。
然后在二十四岁这一年,嫁了人。
丈夫是父亲的学生,性情温和,他们相亲认识,两个月后步入婚姻。
对此,苏酒说不上有多高兴,但总归不是不喜欢的。
她想,人的一生,不外乎便是如此。
那些所谓缠缠绵绵,死去活来的爱情,不过是小说里的虚幻,她总得活在现实里。
于是,结婚那一年,她删掉了玩了十年的游戏。
结婚一年,她怀了孕,丈夫说电子设备对孩子不好,于是她戒了小说,偶尔会看纸质书,但也变成了无聊的女性鸡汤。
这样的日子,不算厌烦,只是有些无聊。
摸着手腕上的红绳,苏酒偶尔会想起那天晚上的幻觉。
那个紫衣男子,朝她伸出手,说这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她无可无不可的笑笑,这是她的世界,怎么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她的父母在这里,而将成为她孩子的人在这里,
这就够了。
分娩那天,苏酒意外难产。
手术台上的灯亮到晃眼,她双手紧紧的抓着床沿,痛到呼吸不过来。
麻药对她不起作用。
她听见医生慌张的声音,竟然还有心情在那里想:“发生概率为百分之零点几的羊水堵塞,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这对于买彩票从来没中过一百块以上的她来说,无疑是个奇迹。
苏酒扯了扯嘴角,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意识在渐渐消失,她听不见周围人们说的话,看不见他们的脸。
两只年迈的手,握住了她,在颤抖。
“乖宝……”是妈妈。
“囡囡……”抽噎声,是爸爸。
而身旁,响起了洪亮的哭声,那是延续了她生命的另一个人。
他在哭着,被他的父亲抱在怀里。
他们两个,是同姓的一家人。
而苏酒,和围着她的年迈男女,他们是一家人。
“爸,妈……”苏酒想说什么,她的手抬起来,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活过的短暂的二十五年,是那样的普通,平凡。
她念了十几年的书,工作两年,嫁给了一个男人,成了他的妻子,为他生育,然后即将丟了一条命在这里。
苏酒该说什么?
她疲惫的阖着眼,耳边父母的哭声,也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间,有机器嘀嗒嘀嗒的声音响起。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落在了她的脸颊上,那抹如同春雪融化般的冷意,激得苏酒略微睁开眼。
她看到了一抹白色身影。
如谪仙般的青年,垂目无悲无喜的看着她。
苏酒突然就想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依靠和归宿。
她抽噎着,轻轻的伸出手,握住他的衣角。
他的衣角如同月华,那样凉那样滑。
她险些握不住,可最后,幸好还是握住了。
苏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唤他:“师尊。”
是带着哽咽的,受尽了好多委屈。
于是那只手,同样的握住了她,缓缓的,与她十指相扣。
他俯下身,冰凉的白发落在苏酒肩头,那样凉。
可他的气息却是灼热滚烫的,打在苏酒脸颊上。
那双琉璃眸,不再无悲无喜。
他静静的看着她,然后低下了头。
一个很轻,很轻的吻落在苏酒唇瓣上,轻到仿佛一朵雪花落下。
苏酒睁着眼,看着他同样睁眼。
四目相对,于是苏酒更受不住委屈的哭了。
“师尊,带我回去……”她无意识的低喃着,眼泪已经将脸颊浸湿。
哭的那样可怜,几乎让沈忘尘心痛。
他下意识的捂住胸口,这股疼痛太过陌生,他不懂。
可他还是吻去了她脸上所有的泪水,轻轻的唤她:“小酒。”
苏酒睁着迷蒙的眼看他:“师尊?”
沈忘尘逼迫着自己狠下心来,将同她紧扣的五指缓缓抽出。
而后起身,冰凉的发从苏酒脸上离开。
“师尊……”苏酒感到慌张,她以为沈忘尘不要她了,努力伸出手,却还是碰不到他的衣角。
眼前视线逐渐清晰,却还是手术台那个刺目的灯光。
抱着孩子的丈夫眼角有泪,是在为她伤心。
苏酒茫然的四顾着,却没有看到那抹白色身影。
一切仿佛是她的幻觉。
只有手腕上的红绳,在此刻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光,却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
“噗——”
沈忘尘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素白的衣衫被染成一片鲜红。
苍千雪猛然起身,敛容看向天际翻涌而来的紫黑雷电:“你提前放了半缕神识入千极塔?”
他愕然回头,看着以手撑地,不停在咳嗽的青年。
地上是一大滩血迹。
沈忘尘低声咳嗽着,并不作答,只抬眼,看向天边不停朝他翻滚而来的天雷。
千极塔是乾元宗镇宗之宝,亦是承天道所成的神器,自然受天道庇佑。
他虽是一峰之主,可妄自干涉塔中之事,亦会受天道惩罚。
正因如此,原本本该他受的百道济世之-,师兄替他挡了大半。
只因他知,倘若沈忘尘算出苏酒于千极塔中,将面临必死之局,定然会亲自入塔救她。
苍千雪看了眼沈忘尘,恨极他什么事都不说清楚说明白,嘴里就像含了鸡蛋似的吐不出半颗字,却又狠不下心当做没看见。
只能又恨又恼的低骂一声:“真是欠了你的!”
而后神色微敛,一手祭出召命长枪,仰首看向已然来到沈忘尘头顶的层层天雷,随即迎了上去。
千极塔内,
一只红毛狐狸坐在山头,狐狸头埋在毛绒绒的大尾巴里。
露在外面的狐狸尾巴不停的颤抖着。
他他他,刚刚做了什么?
竟然真的会——
啊啊啊,祁朝夜连忙中断了自己的思绪。
不行,不可以再想。
他明明可是来千极塔里寻找妖皇传承,回去抢回妖君之位,率领妖界一统三界的,怎么能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就忘了自己的目标呢?
祁朝夜严厉的谴责了自己。
他方才之所以从浊录簿底下救她,也无非是想利用她的心声得知妖皇传承在哪里而已,才不是什么心疼!
至于现在——
祁朝夜眯了眯眼。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出少女对于自己这一身皮毛的喜欢。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试试喽。
他的尾巴这么好看,勾着她来摸,还不信她真能狠下心推开他。
只要在她身边,他便一定能从她的心声中得知妖皇传承在哪儿。
第89章 入妖界
恍若一场大梦。
苏酒猛然睁开眼,在看到水面之中自己的倒影之时,恍惚间竟然以为自己还是那二十一世纪的苏酒。
那个嫁了人,在手术台上差点死去的苏酒。
不,
不是差点死去。
苏酒抬手,摸着自己跳动缓慢的心脏,清晰的知道,自己确实是死过了一次。
就在那幻境之中,她迷失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以为她当真便是那个什么也没有发生的苏酒,迷迷糊糊的学习,毕业,工作,嫁人——然后死去。
是沈忘尘救了她。
师尊……
想起那抹素白的身影,苏酒心脏生出一丝又一丝绵长的隐痛来。
那个如雪花般落在她唇上的吻,似乎是场错觉。
可苏酒知道,那是真实的。
是沈忘尘救了她。
而后在他的神识被千极塔驱逐出去后,苏酒本该继续沉沦于幻境,可在最后关头,是苍千雪留在她手腕上的红绳警醒了她,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记起了一切。
她是二十一世纪的苏酒,却也是这个世界的苏酒。
她来千极塔,是为了找紫烟萝和其他的药材,用以解毒救命的。
因此,哪怕幻境中的父母如何真实,苏酒也清楚,她应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