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酒相识这么多年,祁朝夜见过她笑,她沉默,她口不对心,她装无辜扮委屈的样子,却独独没见过她如今这样冷漠的模样。
……不,若要真说,他见过的。
但那一次,冷漠的对象并不是他,祁朝夜也就是看热闹的心。
而如今,冷眼相待的人成了自己,祁朝夜才知道了那种感觉。
又慌,又怕。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清丽面容,想要伸出手,却又有些不敢,只能将衣袖里的手微微合拢,低声道:“抱歉。”
他顿了顿,又抬起头:“可我同你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并未骗你。我父皇同母后,还有我被施的咒法,那些都是真的……”
苏酒淡淡道:“那又如何?”
祁朝夜话音顿住,好一会儿,他蹙着的眉头展开,唇角便又露出了熟悉的吟吟笑意来。
“不如何,”他嗓音轻挑,手指轻轻将苏酒下巴勾起,同她漆黑的瞳孔注视:“本王只是不希望,本王的王后对本王有误会罢了,毕竟,”
他身子微微前俯,脸颊凑到苏酒耳畔,温热的气息落在她耳后最细嫩的肌肤上。
“本王可是要和王后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呢。”
苏酒脸颊抽搐了几下,她实在叹为观止。
世界上怎么能有脸皮这么厚的种族啊!
她实在忍不住,抬手便想扇他一巴掌,可脑海里一下子想起先前在璃朝时墨临被扇了一巴掌后的反应来。
苏酒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虽然不知道祁朝夜有没有什么怪癖,可她真怕给他打爽了。
还是算了吧。
祁朝夜不知道苏酒如此多的心路历程,见她抬起手又放了下去,脸上笑意更盛,低头轻轻一啄苏酒唇瓣,嗓音甜蜜道:“小王后,等本王来娶你。”
第98章 师兄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这是一件极为豪奢漂亮的嫁衣,仅仅是挂在那里,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苏酒却只是在拿来它时看了一眼,而后便不曾再将目光落于上面。
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搞明白祁朝夜将她留在妖界,非要娶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说是想要报复,可她也没从祁朝夜身上看出他对自家师尊的肖像啊,甚至于上次在秘境,他还义正言辞的说他不喜欢男人。
可不是因为师尊,那他是因为什么?
苏酒眉头蹙起,各种理由都想遍了,就是没想过祁朝夜喜欢自己。
刚走到门口的青年脚步微顿,唇边溢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来,而后抬起脚步。
人未至,铃铛声先到。
那一抹深红的身影映入苏酒眼帘,乌黑长发如瀑般披于后背,唯有胸前的发编成了一缕鞭子,上面系满了铃铛,发尾处则坠着一根白色的羽毛。
他负手而进,在距离苏酒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微微歪头看向苏酒,狐狸眼中笑意漾开,右耳上垂至肩膀的流苏耳环轻轻摆动着,发出如水的光泽。
苏酒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
祁朝夜此人,无论是原形还是人形,都是相貌卓越到无人无妖能比,这一身的深红,也不过是衬得他越发媚艳盛妖。
思绪再回来,她便已经被青年抱在了怀中,周围的妖娥尽数退了下去。
“祁朝夜!”
苏酒脸颊泛起烫意来,感觉像是坐到了一团刺上,根本不敢再坐下去,慌慌张张便要起身。
可祁朝夜手掌却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以格外柔和的力道阻止了她的行为。
“小酒。”他嗓音低哑,那只按着苏酒肩膀的手渐渐上滑,很轻的捧住了她的脸,湛蓝如海的眸子深深地看向苏酒,看着她有些慌张羞愤的模样,唇角轻轻一笑。
饶是苏酒再怎么郎心似铁,耳边那低哑磁性的嗓音亦是挠得她耳中心中一片酥痒,脸颊更是烧的厉害。
前世今生做了这么多年的人,和一个异性这般亲密……
除了师尊外,祁朝夜还是第一个。
甚至于同慕云卿,她都不曾坐到过他的怀里。
“松开。”苏酒竭力装作严厉的模样,掌中凝起灵力朝祁朝夜击去。
祁朝夜竟也闷声不吭的迎了这一掌,脸色顺时白了许多,却仍对着苏酒笑:“这一掌,抵我欺你之过。”
苏酒震惊:【怎么能这么算?】
祁朝夜却仍笑着,指尖摩擦她脸颊上的肌肤,微俯下身来,嗓音低沉而认真:“我要娶你,只因我心仪你,小酒,我们——”
我们往后,只做一对和美夫妻好不好?
剩下的话,堵在了祁朝夜喉间。
他眼前视线一阵模糊,而后是身子往后仰去,咚的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乌发纠缠着红衣,在地上披开,如一朵盛放的花。
他静静的看着苏酒起身,有些心虚的冲他拱了拱手。
【抱歉抱歉,手慢了些,没接住。】
祁朝夜没做声,也做不了声。
他只是在心里笑了笑。
师妹真可爱。
苏酒将自己被祁朝夜收起来的几个出血搜刮出来,而后又从他身上摸出令牌来。
从头至尾,祁朝夜也只是看着,倒让苏酒心里有些慌慌的。
毕竟以她的修为,哪怕一时半会儿控制住了祁朝夜,可于他而言,解开控制也不过是稍费力道之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苏酒还是加快了速度,一摸到令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祁朝夜方才缓缓起身,目光微垂,看向自己刚刚被苏酒摸过的地方,耳尖升起一片滚烫来。
有了祁朝夜的令牌,想要离开妖宫自然容易,可如今他新上任,对待修仙界和人界的政策不同,于是结界处的防守自然也便比先前来的更加严格了些。
若是修士入城出城,不光要上报门派和姓名,还得有宗门和妖界同时出具的证明。
苏酒是从传送阵里传送来的,哪里有什么证明?说不定沈忘尘和苍千雪到现在,都还以为她在千极塔里呢。
如此想着,苏酒一时倒有些纠结了。
说实话,她不是爱给别人惹麻烦的性格,没觉醒意识时便向来独来独往,哪怕是下山历练,也不同别人一道。
后来觉醒了意识,脑子一懵喝了那下有“三日红颜”的酒,第一反应也是自己下山找几个注视自行解毒就好。
之所以劳烦慕云卿和苍千雪,还是因为她得知自己这毒和魔界有关,自觉这是有关天下苍生的大事,这才有些惶恐的麻烦了他们。
可如今“三日红颜”之毒已解,而沈忘尘和苍千雪又忙于封魔阵之事,苏酒想的便是尽量不要去麻烦他们。
虽然困在妖界的情形看似不太好,可总归没有生命安全,也不像在妖宫里似的,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清白不保,苏酒最终还是没有给沈忘尘他们传去讯息。
毕竟,她的初衷还是要远离男主们,管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炮灰女配是坚决不参与的。
……当然,大师兄自然是不一样的。
得知苏酒如今困在了妖界,慕云卿当下便起身欲来寻她,却被苏酒劝住了。
祁朝夜上位,政策改变,他对于人界态度如何还不可知,慕云卿如今代表的不仅是不道山,更是整个人界,自然得慎重再慎重。
慕云卿是个稳重妥帖的性子,刚刚的急切也是因为担心苏酒,可听了她说的话,再看看她浑身上下并无伤痕,理智才缓缓归来,又坐了回去,但一双剑眉仍是蹙起。
“师妹……”
他担忧的看着苏酒,却还是放不下她。
倒是苏酒,大大方方的在桌前转了一圈,给慕云卿看画面中的她绝无伤口,这才坐到桌旁,以手支颐,轻叹一声:“只是此次好不容易解了毒,待出了妖界,我便不回不道山了,我预备和赵宁他们一起去游历四方,再看一看这世间,待到——”
待到魔界降临,这世道乱起来,她便再也看不到了。
剩下的话苏酒并未说,慕云卿也只是静静的听着,到这里,方才对她抿唇浅笑:“师兄说过的,师兄会永远在你身后。”
“你想去哪儿,便去吧。只是别忘了,回家。”
最后二字,让苏酒一下子鼻头有点酸涩。
家?
在这里,她的家是哪里呢?
不道山么?
慕云卿似乎是知道了她心中的疑惑,嗓音温软道:“师兄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第99章 他想,今天是个好日子
同慕云卿结束了讯息,苏酒眼眶还有点湿润。
赵宁方才来寻她,得知苏酒在同自己师兄联系,便体贴的等在外面,如今见里面安静下来,这才推门而入。
便看到苏酒这副模样。
她微微一讶:“这是怎么了?谁惹我们小酒儿生气了呀?”
赵宁走过来,抽出一张帕子替苏酒擦干净眼泪,手背撑着脸颊笑盈盈的看她:“怎么?想你家情郎啦?”
她还以为苏酒是和她那位小情郎联系呢。
苏酒摇了摇头,从她手里接了帕子按着眼角,闷声:“是我师兄。”
赵宁:“哟?情郎是你师兄?”
苏酒:“……”
她一下子不难过了,有点想笑。
“你在乱说什么啊。”苏酒哭笑不得。
赵宁撇了撇嘴,还以为会有什么瓜能吃呢。
她还是不死心,直起身子:“那你和你那个情郎到底是怎么个回事?小酒儿,我们都这么熟了,说说吧。”
多年吃瓜的经验告诉她,面前的少女绝对有一段堪比小说女主般跌宕起伏的情感经历。
因此在苏酒三言两句告诉她:“我暗恋他,他不喜欢我,死心了,就这样”时,赵宁张着嘴,还不信。
洛明抱剑走了进来,戳了戳赵宁的肩膀,眉头拧着。
“别多问。”
他向来是沉默的,不怎么干预旁人的事情,哪怕和苏酒有了不浅的交情,也不多问他人之事。
可赵宁却不甘心。
她还想再说,可看着苏酒似有些失神的模样,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知道安慰什么,只能深沉道:“他眼瞎。”
苏酒被她逗笑了,可笑完,却又趴到了桌子上。
赵宁还是第一次看苏酒这副模样,心下好奇又唏嘘。
她偏头给洛明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把门关上,这才缓缓揽住苏酒的肩,柔声道:“你有什么烦心事,尽管同我说,别一个人憋着闷着,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
是,苏酒不喜欢这样。
可事情太多,她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只能从第一次遇见赵宁他们说起。
“其实那一次,我是真心想死的。”开口第一句,便吓了赵宁一跳。
十六七岁的少女终究还是没经历过太多的事情,只是被他喜欢的人拒绝,她便难过的感觉自己要死了。
愤怒下山是置气,在妖兽群中拼死是置气,就连最后想死,也是置气。
她那时浑身血污的躺在妖兽尸体之中,想的只是沈忘尘。
她想:师尊,倘若我死在了这里,您还会记得我吗?
是以什么身份呢?
仅仅是你的弟子吗?
那时尚未觉醒意识的苏酒,没经历过一次死亡,自然察觉不到真正的死是什么样。
她有些天真愚蠢的可笑,想用自己的死,来惩罚一个不爱她的人。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死成,她遇见了同行除妖的赵宁和洛明。
赵宁从尸海里捞出了她。
“那时,其实我还有点怪你多管闲事,真够烦人的。”苏酒轻轻看了赵宁一眼,有些心虚。
赵宁哑然失笑:“我的错——所以你喜欢之人,是你的师尊?上次那个在半月秘境在来救你的人?”
那抹高大修长,俊美威严的身影浮现于面前,赵宁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若是他,那倒不例外了,那种男人,我见了也——”
“不是他。”苏酒摇摇头:“他是师尊的至交好友,无妄之山的苍尊者。”
听到“不是他”三个字,赵宁方才还有些失落,可听到“苍尊者”三个字,她一下子无声尖叫起来。
“苍尊者?!那个以散修之身成为大能的苍尊者!”
苍千雪当年放弃皇位转而修仙,并未拜入任何一个门派。
就连无妄之山,实则也不过是个山头的名号。
他在散修之中的地位,无异于沈忘尘于各大宗门之中的地位。
“所以说,你的师尊,你喜欢的那个人,便是沈忘尘?”
赵宁怎么也没想到,和自己一样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苏酒,竟然会是乾元宗不道山,沈忘尘沈仙君的亲传弟子。
“我是被师尊从破庙里捡回来的。”
沈忘尘做了场梦,梦到了十七年前,他捡到苏酒时的事情。
对于他这般修为的修士而言,做梦实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因此,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彼时,春雪初融,日光明媚。
他奉师兄之命下山平一处叛乱,回来途中经过人界。
沈忘尘喜清净,不喜人世喧嚣,便干脆在城郊的破庙中稍做休整。
那破庙年久失修,半边匾额都落了下来,上面缠绕着蜘蛛网。
倒是一旁的大柳树,冒了一树的嫩芽,看上去清脆生嫩,沈忘尘便抬步,往那树下走去。
只是,他尚未到树下,便听见树后传来一道微弱的哭声,如同将死的小猫挣扎,叫沈忘尘脚下微微一顿。
他终究还是走到了树后,而后看到了被卡在树洞上的那个襁褓。
襁褓里,一个一两个月大的女婴,正闭着眼张着嘴小声哭着,忽而,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她微微睁开了眼,拿那双被水洗过的黑白分明的眸,看向了沈忘尘。
其实最初,沈忘尘救了她,也不过是打算去城中找户人家,将她送过去的。
他将树洞里的婴孩笨拙抱起,素来面无表情的面容上此刻带了一丝微弱的傻气。
他都抱她了,她为何还哭?
沈忘尘弄不明白,他长眉蹙起,听着耳边越来越微弱,但始终不停歇的哭声,心里头升出一些其他的感觉来。
倒也不是不耐烦,长久以来独自一人在不道山修行的沈仙君,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垂下眸子,试探着将指尖探入了婴孩儿小小的嘴唇间。
下一刻,他指尖一热。
是她,张开唇开始吮吸起他的指尖,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
沈忘尘一阵哑然,原来是饿了。
不喜人世喧嚣的沈仙君,终究还是抱着怀里的孩子入了城,一家一户的敲门,问他们是否愿意收藏一个婴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