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年纪大了个头缩水了,体力手劲也远不如当年,但手里提着的老式原木拖把完全可以弥补力道上的不足。
才一米多宽点的走廊压根没啥躲避空间,爬起来后还想冲进屋子里打林霄的林真给老太太抽得嗷嗷乱叫,恶狠狠地瞪了眼老太太身后看热闹的林霄,扔下句“林霄你给老子记到”便拉着媳妇仓惶跑路。
隔壁的黄毛小青年在老太太拎着拖把冲出门打人后就躲回了自己屋里,还没忘记掏出手机来眉飞色舞地拍短视频……
林奶奶原本只想打一顿就算数,听见儿子临走还要放狠话,提着拖把就追,直把两口子追撵下楼、撵出了姚家院子去,才骂骂咧咧地倒回来。
林霄从小到大见过无数回她奶拎着随手抄起家伙揍人了,压根不当回事,在林奶奶倒回来后还有心情在旁边煽风点火:“老太你咋舍不得打我妈哦,你看她那个得意的样子,转过头去还以为你不敢动她呢。”
老太太故作生气地道:“你还有脸说,是哪个让你打你家爹的,硬是不像话!”
“我不还手就要着他打了么,他不动手我打他干嘛。”林霄理直气壮,“我妈没动手,你看我不是没好意思动她么。”
林奶奶给气乐了:“你还好意思讲,那你不好意思打你妈,我就好意思了?”
“好嘛好嘛,不说这些了,先煮面吃了再讲。”林霄赔笑。
老太太是个有原则的人,亲生的儿子可以打,不是亲生的媳妇不能打;林霄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朝她动手的人可以打,不朝她动手的人不能打。
祖孙俩都有点儿遗憾让陈秀全身而退,不过嘴上也都没再提这事,又回头去忙着烧水煮面捡香草。
“老太,我看我爸妈那个样子,可能还不会死心,要么你先不急着回去,多在我这里住几天,地里的庄稼先打电话回去请隔壁邻居帮忙看一眼。”林霄哄着她奶道,“要是你不在,我家爹搞不好会喊几个人来收拾我,那我岂不是要吃亏?”
有血缘关系的一家人发生肢体冲突,哪怕是人多的一方围殴人少的一方,也都算家庭内部矛盾,警察来了是调解为主,只要没啥大事,闹事的一方最多挨顿批评教育。
要是一方喊了外人,那就不是一个性质的事儿了……较真点儿是可以装进“寻衅滋事”这个口袋罪里面去的,弄不好还要行拘、上档案。
林真陈秀两口子还指望着唯一的宝贝儿子当城市人当人上人,上档案这种会影响儿子前途的事情重视得很,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乱来——但她奶不是不懂这些么!趁着这个爹妈来搞事的机会,林霄怎么都得把她奶这个懂阴阳事的神婆留下来!
林奶奶对于公检法的了解仅限于“比旧时候讲道理的公家”,林霄一哄她就当真了,凝重地思索了会儿,忍着对庄稼的记挂咬牙道:“好,那我就在你这里多耽搁几天。”
林霄心头暗喜,悄悄给跟大爷似的趴床上的巴巴托斯比了个耶。
巴巴托斯没理会她,反而是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儿看着门的方向。
祖孙俩端起海碗坐到门口去吃面时,林霄脑子里就响起了巴巴托斯的声音:“那两个人类是你的父母?”
本体处于濒死状态下、能动用的魔力精神力都不多的巴巴托斯,临时构建的精神矩阵功能不大全面……只有身为矩阵核心的巴巴托斯能单方面对矩阵链接的仆人传达信息,林霄的想法是没法传过去的。
林奶奶在场,林霄也不好开口和一只猫说话,只能侧过身朝巴巴托斯眨巴下眼睛,表示应答。
巴巴托斯甩了下尾巴,将声音传递进林霄的脑子里:“那两个人类,沾染了某种诅咒能量的气息。”
林霄扒拉面条的动作一顿,瞪圆了眼睛看向床上的猫。
所谓诅咒,意指祈求鬼神降祸于所恨之人,魔法位面的诅咒解释也类似——以某种方法借来超自然力量的威力,将灾祸降临于某人身上。
小猫妖王不仅连钻进别人身体里的猫蛊都能发现,还能往自己脑子里塞东西,林霄一点儿也不怀疑巴巴托斯会在这事儿上骗她……那就是说,她爹妈带着某种诅咒的气息,跑来找她?!
小猫妖王对地球超自然领域的了解途径只有手机上能搜到的信息,林霄自然也不会蠢到去问巴巴托斯她爹妈沾的是啥诅咒。
脑子里默默琢磨了会儿,林霄放下面碗看向林奶奶,故作好奇地道:“老太,我有点奇怪呢,你说啥样人会看得上我,舍得花大价钱出彩礼想和我订亲啊?”
“你都不晓得?不是你这边和人家见过了,人家想和你好,你不同意,别人才会去找你爹妈的么?”林奶奶一愣。
林霄长大的鹰岩村和她读书的猫场乡,年轻人已经没多少了……毕竟当地确实没啥就业机会,有点儿心气的小年轻不是在外面读书就是在外面打工,少有闲在家里无所事事的。
林奶奶先前一直以为孙女是在城里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她不认为孙女是那种会去勾三搭四的人,估计是孙女拒绝了对方后,别人才把主意打到了她那对不当人的儿子媳妇头上。
“怎么可能啊。”林霄好笑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也不是我要说自己不好,老太,你看看我这个样子,乡下可能还有人愿意出个几万块钱买我去当媳妇的人家,这城里面,哪个眼睛瞎了能看上我这样的,还舍得花大价钱?”
林奶奶的表情顿时就很一言难尽……
咋说呢,林霄虽然和她爹是互相想把对方弄死的关系,但父女俩确实长得很像……浓密杂乱的眉毛鬓角,肆意生长的大五官、又硬又糙的脸盘子、虎背熊腰的体格子,站一起说不是亲生的都没人信。
这种外形搁男娃儿身上还能说是长得板正,放在女娃身上就确实有点儿一言难尽。
再加上林霄的皮肤确实不咋样,虽说进城后天天呆台球室里捂白了不少,但相比城市人来说肤色还是太深了点,跟东南亚人似的。
即使是林奶奶这种“亲奶眼”,都只能硬着头皮说一句“我孙女不丑,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相比起街上那些青春靓丽的小姑娘,林奶奶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自己孙女会被城里人看上,还花大价钱出彩礼非要和她订亲。
“既然不是你这边的问题,那他两口子是咋回事?”林奶奶不得不认真思索,“难不成是在外省看好了人家,想让你嫁过去?”
“不管是让我嫁哪去,出彩礼的人家总得先看看我吧?”林霄仍然指着自己,“J省人比咱们G省阔气多了,那边的人能看上我这样的?”
林霄都提醒到这个份儿上了,林奶奶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不相看就急着出彩礼订亲,这种婚事——不是冲喜,就是阴亲。
再怎么常年蹲在乡下,林奶奶也是能接触到现代科技的,这年头医学这么发达,古时候要命的病基本都能治,早就没人搞冲喜那套了——有钱去娶冲喜的新娘子,还不如赶紧把人送去大医院。
“难、难不成真的是……给你找了阴亲?!这、这个畜生!刚才就应该把他两口子一并打死!”林奶奶气得两只手都开始抖。
相对于林奶奶的愤怒,林霄倒是颇为冷静。
她心里清楚不可能是阴亲,原因也很简单……她是未成年人,而且身体健康、智商正常;想让她去结阴亲,林真陈秀两口子就得沾上人命。
一旦事败,都不说是会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宝贝儿子前途的问题,而是他两口子有没有那个机会把儿子抚养成才。
她爹妈在J省有小县城的房子,儿子好好的读着学费贵得要死的私立学校,再贪财、再不把她当亲生的看,林真陈秀两口子都没啥必要来冒这个险。
警察只是管不了那么多家务事,不是管不了人命案……稍微多看那么几期央视十二套的节目,也不会蠢到以为“命案必破”只是口号的地步。
林霄把奶奶手里的面碗接过来,免得老人家端不住了把碗打碎。
拉着奶奶的手仔细分析了一番她爹妈不会敢给她结阴亲的原因,在老太太冷静下来后,林霄才道:“老太,我是这么想的,我爸妈他们敢找上门来见你,是他们真的觉得给我订的是个好亲事,起码是表面上看起来不错的亲事,所以他们两个才这么理直气壮。”
“当然了,他们两个不在乎我的想法也是很明显的,你也看到的么,我爸只对着你有好话,根本没把我放在眼睛里。”
“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你还要去读书的!”林奶奶恼火地道。
林霄点点头,继续道:“先不管我爸妈打什么主意,总归是有人愿意出一笔钱当彩礼,让他们两个巴巴的跑回来打搅我们是事实。老太,你说……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别人这么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要和我订亲的呢?”
林奶奶一脸困惑。
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她这孙女在她看来自然是有许多优点,孝顺、能吃苦,读得进书,虽说有时候做些事儿能气到人,但好歹脑子灵活,不是会吃亏的性子。
可说到底她孙女无财无色,别人究竟能图她孙女什么?
“这个确实是……古怪得很。”林奶奶纠结地道,“要是在老辈人的时候,你倒是还有八字硬、命格重这么个好处,那些祖上不积德的、撞了煞的人家,还能说是图娶你进门去镇宅……现在的人又不信这些,出彩礼那家人请你爹妈来折腾啥子呢?”
林霄:“……”
——好吧,亲奶奶,不然也不能随口说出她能镇宅这种话来。
不在乎颜值但也稍微受到了暴击的林霄坚强地道:“老太,你以前就说我八字重,我这个八字是有好重哦?”
“你说呢。”林奶奶瞪她一眼,“你从小到大要不是我盯着管着,你能上天!”
林霄:“……”
“也不晓得是不是林家老祖宗造过孽,你这个八字要放在旧时候,计较点的人家都不敢娶你进门,怕着你克到一家人。”林奶奶没少为孙女操心,满腹牢骚地数落道,“你这个命啊,在大户人家就算了,随得你闹腾;投生在我们家这种小门小户,稍不注意就是一方祸害。要不我一直喊你跟我学点本事呢,多积阴德少祸害,偏偏你又不肯学!”
林霄哭笑不得:“我以前不是不懂这些嘛,那我现在就跟你学行不行?”
“学个屁,读你的书去。”林奶奶不耐烦地一摆手,“信这些的人不多了,守起这一套过日子怕不是要饿死。现在这个新社会比以前讲规矩,你老老实实过日子,八字再重也没妨碍——”
数落到这儿,林奶奶摆动的手忽然停住。
老人家似乎是终于想到了什么,满布皱纹的脸上出现林霄从未见过的惊骇神色。
“老太?”林霄连忙关心地上前搀扶住林奶奶的胳膊。
“等等,我想到了,你不是没得东西图……你的命硬得很!”林奶奶反手抓住林霄的手臂,凝重地盯着孙女道,“你的八字重,命数硬,当个祸害都要遗千年——如果别个想要借你的命数,就要先克你的八字!”
第16章 水饭
所谓八字,指的是人出生时的干支历日期,学过占卜数算的人,能根据人的四柱八字结合大运流年,推算出一个人的命理、运势。
其中所谓命理,又称为命格,即由命主的八字所组成排列组合中仆算出来的吉凶福祸、富贵贫贱。
人的命格并非一成不变,多受命主的情感、性情、性格影响而产生变化,少时命格璀璨,长大后归于平庸者不知凡几;也因如此,有职业道德的神婆术士、算命先生,通常都不会给小孩批命,以免小孩家里人盲目迷信,反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而所谓运势,便是指一个人的气运;因气运一词置于人身上则过重,民间神婆术士、算命先生多称其为命数。
相对于命格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命数这个东西就要稳定得多……除非命主遭逢意外扭了性情、行事作风大改败了自身功德,否则不会出现太大变化。
简单来说,命数硬的人,只要别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儿被抓去枪毙,基本都能活到寿终正寝。
林奶奶老早以前就给林霄批过命,在她的卜算结果里,自己这孙女八字过重、反压了自身命格,亲缘寡淡性情凉薄,是大福大祸、福祸并行,注定了非贵即贼的命。
偏生林霄命数又硬,这可把林奶奶给愁坏了——这种命格的人搁在古时候,要是投胎不好、没那个际遇去赶上好时候风云化龙,那砍脑壳的行刑台上就肯定有她一份。
要不怎么林奶奶心心念念让孙女一定要读书、要找个稳当的工作成家立业太太平平的过一辈子呢,实在是她这个孙女,但凡被逼到自觉没法过了的境地,指定就要上法制新闻。
过重的八字加上过硬的命数,组合起来确实福祸难料,但若是单拎出一项来,那就是王炸。
而八字这个东西抢不走,命数——林霄那不往死里作死就不会死的气运——却是可以借走的。
借他人命数、谋他人气运,这种事儿在民间可不少见。
最常见的,就是“卖命钱”——家里有病人的人家,包个几百块钱的红包挂在别人家门把手上或是丢在大路上让人去捡,谁捡走了、把钱花了,就是把自己的命数“卖”给了别人。
次一等常见的,就是“破财免灾”…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丝二而尔呜九义死戚…有一定寿数、自身阴德丰足的老年人,在遭遇生死门槛前半年或是几个月内机缘巧合下无意间损失一笔财物,或是被人骗了钱、或是丢了贵重的金首饰,到了大病临头的时候,这场病就能无风无浪地渡过去。
自然,那骗走钱或是捡走偷走了老人金首饰的人,就免不了要遇一场横祸,或官司缠身、或重病一场短寿几年。
不管是卖命钱还是破财免灾,不管金额多大,能买走的命数都是有数的,但若是有道行的人来做法“借命”,结果就难说了——古往今来,为何一些八字明明很重、命数绵长合该寿终正寝的人往往短命?就是气运皆被旁人窃取之故。
林奶奶当年拜师学艺的时候是听老师父讲过其中门道的,一想到有人盯上了孙女的命数,老太太脖子后面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忙不迭去林霄放碗筷的柜子里掏出个空碗,让林霄去跟邻居家借几颗米饭。
林霄去四楼小房东家端了一碗底的剩饭回来,林奶奶便往这碗里倒了半碗水,拿了三根筷子,走到林霄的房间门口。
装着剩饭米粒和半碗水的碗放在门脚边,林奶奶半蹲下来,把三根筷子竖在碗中,手里捏着筷子头,嘴上念念有词:“南来北往的过路客,来喽来喽,吃碗水饭歇歇脚,我问你们点事……”
以水泡着的饭粒和家里用的碗筷简单占卜凶吉的做法,在G省民间叫做“倒水饭”。
家中有小儿久病不愈、小儿夜惊、又或是家里的大人长期咳嗽感冒药石无用,家里的长辈就可以用这种办法来判断是不是有鬼进了家门、缠上了家里人。
如果筷子能竖在碗里,就证明家里来了鬼,这时就不能去动竖着筷子的水碗,要在水碗旁边烧一堆纸钱、点两炷香;待香火燃尽,再收起筷子,把碗里的水饭倒掉,就算是把鬼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