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的那座八棺阵……被破了!
腹内传来的绞痛让老道士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身上衣服黏湿的触感都不说清楚究竟是因为血水还是因为汗水的缘故;置身这比痛快的注射死刑要痛苦无数倍的、活生生被反噬搅碎内脏喷血至死的痛苦之中的老道士,在他这条命苟延残喘的最后时间里,仅剩的、唯一还能随他心意而动的神智,被巨大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侵蚀。
他——不能死!
他怎么能死!
一般人对死亡无知而无畏,可他是知道的,在这个国家从废墟之中站立起来之前、在这片大地还被战争阴霾笼罩之时,老道士就已经知道了——死亡不是终结,死亡对于一小部分人来说,是另一种开始!
只有庸庸碌碌的凡人,才会在死后烟消云散,一了百了。
善德者过功德镜、择积善人家投胎,而像他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
老道士年轻时怕穷。
民国年间受的罪实在太大了,别人没得本事,只能忍着受着,可老道士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当然没必要去挨穷受苦。
到年纪大了,不再受穷受苦的老道士,害怕起了死。
带他入行的师父是清末年间的走阴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死了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他拼命地甩开“死”这件事,连别人的命数命格都不晓得换来用了几次。
但现在……似乎是到头了。
老道士那头雪白的、平时都会精细地打理成道士发髻的半长雪发,被他自己流出来的冷汗浸透,湿漉漉地、一缕缕地贴在他的脸上和头皮上。
围着他的徒孙们哭喊着师祖,扶着他肩膀的三徒弟哭丧得尤其嘶声竭力。
老道士很清楚老三万永平并不是对他多么有孝心,只是还来不及弄到他的遗产,在为那些错失的财富痛哭流涕罢了。
说不出话、做不出任何动作、意识却很清醒的老道士,忽然这辈子头一回产生了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冲动。
要是能说话的话,他特别想跟这个一辈子都满肚子心机算计、却偏偏脑子不太好使谁都算计不过的四徒弟说一声……别算计了,永平,你年纪也不小了,倒不如好好想想身后事。
可惜他注定是没有交代遗言的机会了,拼命抖动嘴唇却连“永平”两个字都喊不出来的老道士,只感觉眼前一花,身上那要活生生把他痛死的痛苦就消失了。
他这道在三、四十年前就应该去地府那里报道的鬼魂,终究是摆脱了躯壳的束缚、从使尽各种手段维持住生机的躯体中轻飘飘地飘了出来。
魂体剥离躯壳、老道士彻底从活人行列中被踢出的瞬间……这个才刚刚七魂出窍的新魂,就看到了一左一右飘在他正上方的两道身影。
两个身着紫黑衙役服,手持铁链枷锁的阴差。
还没能适应鬼魂之体的老道士苦笑了下。
这么多年苦心筹谋逆天而行,终究还是没能逃过这一遭……他这一辈子,究竟是何苦来哉?
还不如——当年就莫做那些断子绝孙事,也不至于到死时半个子嗣也无,还要到地府去受那不晓得要几百年的苦楚。
骄O奢O淫O逸享受了一辈子的老道士,到阴差临门时总算是晓得了后悔,不过这种后悔显然也已经一文不值了;两个等候他断气多时的阴差压根不与他废话,铁链枷锁往他脖子上一套,便像是拖着条死狗一般,将这个失魂落魄的老狗从阳间拖走。
第163章 一夜之间(五)
十二月三十一日, 凌晨两点三十六分。
在巴巴托斯将省城茶山路老房子的地基整个儿空投到安阳市北郊娄家坡水库中约二十分钟后,盘踞在安阳这块地级市地脉之上、掠夺了整个安阳市气运、让安阳一地发展足足停滞了二十三年的八棺阵,破了。
老道士因反噬之苦挣扎在死亡边缘时, 安阳市开发区万象别墅园区,一栋只有二百来平、装修风格也相当朴素的小两层联排别墅边户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幽幽从睡梦中醒转过来。
这位看上去似乎比林奶奶还老一些的老人, 其实才六十多岁, 但浓重的眉心纹和眼下的大眼袋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苍老,也只有在同龄人中还算健康的体格和笔挺的肩背让他显得不那么像是垂垂老矣的老者。
汪尽忠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三十年官场生涯, 十多年的郁郁不得志,将他的雄心壮志和满腔抱负消磨一空;几年前办理了提前退休后,本以为自己能放下一切的汪尽忠却始终无法从那些年的消磨晦暗中走出来,仍然常常夜不能寐。
缓缓从床上坐起, 汪尽忠转了转脖子, 感觉有点儿奇怪。
他确实像往常那样没什么睡意了,但却并不像往常那样在半夜惊醒后浑身乏力、精神不济, 反而是意外地……感觉良好?
就好像有什么压在他身上、让他有许多年都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二十出头就已经入党的汪尽忠自然是不相信什么鬼压人之类的封建迷信的, 皱着眉头困惑地活动了下确实感觉放松了很多脖颈肩膀,老人摇摇头,掀开被子下了床。
儿女都在外省参加工作,老伴儿出去旅游去了,汪尽忠养老的这栋小联排里只有一位保姆照顾他的起居;都这个时间点了,汪尽忠肯定是不会去打搅保姆休息的, 自个儿披上外套,走到起居室里倒了杯水, 坐到沙发前打开电视。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像样的电视节目,不是电视购物就是重播过无数次的老电视剧,汪尽忠无聊地换了好会儿台,换到本省电视台时,一条突发的插播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本台快讯,省城金洋区金融中心大街金洋世家别墅园区突发火情,消防员正赶往现场……】
省城市中心着火了?
汪尽忠神色一凌,连忙关心地往前凑了凑。
毕竟是当过一地父母官,汪尽忠对于民生类新闻还是比较关注的,尤其是市中心大街发生火灾这种大事——要是当地处理不当、救援不及时导致出现人员伤亡,平时郁郁不振的汪尽忠生气起来也是会骂几句的。
几分钟前,老道士还在垂死挣扎、他那一堆徒子徒孙还在围着他的尸身哭丧时,金洋世家别墅园区,突兀地出现了多处着火点……
放火的不是别人,正是神兽祸斗。
这头八棺阵失效后不久便如同会飞一般来到省城的神兽,现身于金洋世家后并没有直奔老道士的住处,而是慢悠悠地在房子不多但占地面积却非常大的别墅园区里转悠起来,在有人居住的别墅附近,点燃绿化带里的绿植灌木。
硬着头皮跟着神兽祸斗进园区来的林霄,一头雾水。
姑获鸟给现身的祸斗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压根不敢跟过来,林霄这功夫也没法找人商量——这头神兽是在干啥呢?
说是来找布置八棺阵的老道士报仇吧,又没奔着老道士去;说是来放火泄愤的吧,又没去点人家房子?
心念电转间,想到了某个可能的林霄神色古怪起来……该不会,这头神兽是想先放“小火”,把别墅园区里的无关活人吓走,再安安逸逸的去收拾老道士那帮人?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华夏先贤流传下来的关于祸斗这种神兽的记载,有说祂灭火也有说祂放火的,但还没有记载过祂滥杀无辜的。
不管怎么说,目前为止这头神兽确实没有去点人家的房子,当初林霄跟这头神兽近距离碰到时,祸斗也没有伤害她的意图……想了想,林霄觉得自己也得干点什么。
“着火啦——!!”
深吸口气爆喝出声,林霄便从黑暗中冲了出来,一面扯着喉咙大喊大叫,一面硬着头皮、扛着正点火烧灌木丛的神兽祸斗投过来的意味不明视线,撒开腿往附近的别墅冲去。
这户人家老早就已经入睡了,林霄跑到人家楼下朝着别墅里喊了几嗓子,狠狠踹了人家停在院子里的豪车一脚、踹得警报器嗷呜乱响,又奔着下一户人家奔去。
这片别墅园区就住了八户人家(含老道士那一栋),老早记住了这些人家位置的方位的林霄,上门去预警的动作还能比慢悠悠放火赶人的祸斗更快一点……
一路“通知”了四户人家,来到第五户人家别墅楼下时,林霄脚步一顿。
她从姑获鸟拍到的照片里看到的这户人家,应该只有院子里停着一辆车才对,但现在,这栋别墅一楼车库的门是打开的,里面停了一辆商务车,车库门口的空地上还停着一辆SUV。
没记错的话,十来分钟前,确实有这么两辆车从大门那开进了园区……
林霄抬头去看楼上。
相比起其他别墅住户大多只有院子里和一两个房间亮灯,这个别墅不仅院子里的灯是开着的,二楼和三楼的房间也全亮着,可以用“灯火通明”来形容;虽然院子大、隔得远,但站在门口的林霄也能听到别墅里隐约有乱糟糟的哭喊声传出。
林霄心头一跳。
神兽祸斗都跑来报复了,那布置八棺阵的老道士,已经被反噬了?
那种邪门大阵的反噬,老道士再有道行,恐怕也顶不住吧……那就是说,这栋别墅就是老道士的老巢?
估计没跑了——一般人哪里会在半夜两点了还喊人来家里,估计是茶山路老房子的风水阵被小巴破了(此时林霄还不晓得巴巴托斯直接弄塌了那座房子)、老道士已经先被反噬了一波,所以才会急匆匆地把自个儿的徒子徒孙都喊来预备反扑……里面那帮人估计这会子就是在给老道士哭丧呢!
反应过来这点,林霄自然不会再上门去预警,立即绕过了这一家……
凌晨两点五十分,老道士已经嗝屁、尸身都开始凉了,住在别墅园区里的人家,也陆陆续续开车离开园区了。
目前为止被祸斗点燃的仍然是零散分开的绿植灌木,火势并没有连起来形成火灾,但有钱人是绝对会比普通人惜命的,尤其是住得起金洋世家的人。
气喘吁吁地绕回别墅园区东南角的林霄,数着一辆辆开出园区大门的车,确认了离开的车辆和她去上门预警的人家看到的车辆数目能吻合,暗暗松了半口气。
另外提着半口气,是因为从她发现祸斗的意图到她去挨家挨户上门预警,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以国人的习惯,应该已经有人报火警了,以国内消防的出警速度,消防车估计也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原本林霄预想的、会第一个上门来找老道士复仇的,是那十六具凶尸。
鬼这种东西是只认因果的,凶尸复仇的动静大一点小一点都没关系,反正这里的别墅够分散,半夜这个时间段估计也没啥人吃多了会跑到闹鬼的人家凑热闹……
就算退一万步、真的有人睡不着跑来闹鬼的邻居家看热闹吧,正常人看到凶尸肯定会跑,就算看不到凶尸、看到有看不见的鬼杀人,那也会玩命地逃跑。
就是没想到神兽祸斗会比凶尸先到,这神兽还一来就开始放火,一副先清场再吃“大餐”的样儿,让林霄不得不主动出击,先行预警疏散园区内住户。
可是吧……鬼杀人,住户和物业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要报警,接警员也不一定会信,肯定得拉扯一番警方才能抵达现场,林霄完全能来得及在无辜警察撞到危险前让小巴把那些报完仇的凶尸先吞掉。
可火这种东西,是一定会让住户或物业报警、消防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出警的——也就是说,无辜的消防员,铁定会和神兽祸斗撞上!
神兽祸斗不对她动手不表示林霄就能无节制地去摸人家的老虎屁股,她都只敢小心翼翼地敬而远之呢,消防员来灭祸斗放的火,谁说得准祸斗会不会被激怒?
这可不是林霄愿意看到的。
但凭个人的力量去阻止消防员出警,不说她事后会不会给逮进去关着吧,这她也做不到啊!
林霄愁得直挠头皮,怎么才能正大光明的、稍微拖延一下消防车、不要让消防员跟祸斗直接撞上呢?!
正焦虑到头秃,林霄眼角余光扫过自祸斗出现后就成了病鹌鹑、缩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姑获鸟。
林霄猛地瞪大眼睛。
凌晨两点五十二分,运动能力为负、但至少体力可以做到永动机(只限于夜晚)的彭天明,总算带着巴巴托斯从老城区赶到了金洋区。
彭天明的脸皮随时能换新,外形是只半大橘猫的神兽猫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一鬼一猫完全不需要避着监控,直接从金融中心大街路口下来,转进了通向金洋世家的马路。
远远看到金洋世家别墅园区的大门时,彭天明听到身后传来滴滴呜呜的消防车出警声,连忙抱着猫避让到路边。
园区物业报火警时提交的火情不算严重,第一批出警的两辆消防车在接警约十五分钟后就赶来了。
第一辆消防车刚从彭天明旁边开过去……平地里冷不防炸响一声惊雷——呃,一声中气十足、音量几乎盖过消防车警笛声的吼声:“消防——叔叔——!!”
紧接着,路边园区种植维护来当道路景观的细竹林里,嗖一下冲出来个身影,猛一下挡到了消防车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