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乱糟糟的,宫里的当事人也不平静。
受人瞩目的阿哥自然是众人的话题焦点,可公主却是默默无闻了。
欣嫔这几天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淑和今年都十八了,算上虚岁就是十九,虽说富贵人家的女儿嫁得晚,可她这也太晚了吧!
如今是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皇上到底选中了哪个额驸也不说一声,是嫁去蒙古还是嫁到京中也不知道,完全就是两眼一抹黑。
等淑和回到储秀宫时,见到的就是整个人都不太对劲的额娘。
“额娘可是有心事?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淑和过去抱住了欣嫔的胳膊。
欣嫔看着女儿这副憨样,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瞧你像什么样,一点姑娘家的娴静都没有。”
淑和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爱听欣嫔说这些,“谁说姑娘家一定要娴静?我就是这个样,额娘嫌我也晚了!”
欣嫔被她气得心窝子疼,“你个臭丫头说什么呢?额娘怎么会嫌你?你都这么大了额娘还不是把你当宝哄着?”
见她真的有些生气了,淑和忙倒了杯茶,讨好地捧到了欣嫔面前,“是女儿说错话了,额娘消消气,原谅女儿吧。”
“你可真是我的冤家!”
“额娘~怎么了嘛?跟我说说,是不是教书教累了?”
心中却暗道,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额娘肯定是身子不爽利,心情才会这样坏!
还不知道女儿心里大逆不道的想法,欣嫔看了她一眼,思量过后把屋子里的人赶了出去,想和女儿说说私房话。
淑和歪了歪头,这么正式?
看她一副懵懂模样,半点不识情愁,欣嫔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大姑娘了,额娘就不跟你拐弯抹角,我只问你,尚书房那几个小子,你可有中意的?”
要是女儿心有所属,她就去求了皇上,让他给指个婚,想了想觉得不妥,又道:“不是尚书房的那几个也成,京里的小公子呢?”
若是一开始还没听明白‘尚书房的小子’是怎么回事,后面‘京里的小公子’可就一目了然了。
淑和还真的跟着她的话思索了起来,“京里的都是些纨绔子弟,我可看不上他们。”
虽说西学学院办得如火如荼,收了不少有天分的旗人,可是更多的世家公子都只愿意躺在先祖的功劳簿上混吃等死,然后等着家里安排他们进宫当个侍卫,日后入仕位极人臣、平步青云。
淑和撇了撇嘴,还做青天白日梦呢!对于这些等着宫里安排职位的人,汗阿玛早就把他们踢出入仕的范围了,想做官?科举和西学总要选一个吧!
没见这些年里由侍卫升到各衙门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吗?想做侍卫?那就只做侍卫吧。
能看出皇上用意的人并不多,他们只觉得这几年的竞争力越来越大了,没点本事在身上的皇上根本不给官职,但这又能怪谁?怪别人太过优秀?还是怪皇上要求高?
欣嫔被女儿这话吓得一激灵,“你难不成还想嫁去蒙古?”
看不上京里的,那不就是看上了蒙古的嘛!
一想到山高水远,几年都见不了一面,欣嫔捂着胸口大喘了几口气。
淑和也吓了一跳,站起身子给她抚背,“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你翅膀硬了,要去蒙古了,还怎么让我好好说!”
“蒙古怎么了嘛?咱们有了水泥路,来回方便的很。”
欣嫔心梗,这是水泥路的问题吗?
“你这狠心的丫头,竟是半点不在乎额娘了,那么远的地儿也要去,额娘以后一个人住在宫里,倒成了没人管的老婆子。”
淑和从背后抱住欣嫔,笑嘻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京里太闷了嘛~住了十几年了,女儿想去外头看看。”
她从小就住在这片四四方方的天里,儿时最高兴的时候,就是汗阿玛带他们去圆明园住的时候,那里有山有水,地势又广阔,每每住进去,就像是到了一个新天地。
可是再新的地方住久了也觉得无趣,不过是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汗阿玛让她们读书识字,教她们经史子集、骑马射猎,后来又有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西学,甚至连手铳这样的东西汗阿玛也准许她们学习,她在汗阿玛创造的这方空间里肆意生长,比许多人要快活多了。
可再快活也到头了,她从小和弟弟们受着一样的教育,却无法成为汗阿玛心里想要的继承人。
年纪越大越能分出不同来,弟弟们可以上朝旁听,可以在养心殿里帮汗阿玛整理折子,可以有重臣教导学问。
淑和是不甘心的,思想偏激的时候她甚至对自己的阿玛产生过怨怼,为什么要让她读书?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如今她成功变成了一个离经叛道的人,却又不给她施展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淑和自我开解的时候甚至想过,如果她不曾读书,是不是就能安然接受这个世道加诸在她身上的命运?
可她也知道,汗阿玛给了她们最大的自由。
欣嫔不能理解,“你汗阿玛难道还不够宠溺你们吗?”这样的日子从前几个人敢想?就这样这丫头还觉得闷。
又是这句话。
淑和的笑容淡了下来,是啊,汗阿玛确实很宠溺她们。
可她,就是不甘心啊!
女人的权力出嫁前来自父亲,出嫁后来自丈夫,既然这个地方不能给她机会,她就去外面闯荡,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额娘,我想做恪靖姑姑那样的公主。”
欣嫔身子一顿,她竟不知淑和还有这样的想法。
“你留在京里,留在额娘身边,你的夫家必定不敢欺辱于你。”她的声音带了些哀求。
淑和松开了欣嫔,站在她的面前,“额娘,我不想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夫家对汗阿玛和某个弟弟的敬畏,我要权力,要实实在在能够掌握在我自己手里的权力。”
她做了个握拳的动作,眼里的野心灿如星辰,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欣嫔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这一刻她清楚知道,她留不住她。
她要做的是翱翔天际的海东青,而不是她手里的金丝雀。
第237章 出嫁
雍正十七年五月十五日,胤禛正式下旨,指婚鄂济氏为六阿哥福晋,他他拉氏为七阿哥福晋,命礼部与钦天监奏吉年吉月吉日完婚。
两位福晋的人选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在高门贵族眼里,这两个姓氏实在是不够看的,不过一群破落户!人口也少得可怜,也就鄂济氏出了个广东巡抚鄂弥达还算能够入眼。
难不成皇上看重的是八阿哥?可是也不对啊!六阿哥和七阿哥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可以说各有优点,总不能皇上放着现成的两个优秀儿子不选,选最小的那个吧?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皇上选儿媳的标准只有一个:出身不高。
众人不解,却又只能被迫接受这个事实,任凭你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可能按着皇上的头让他选自家女孩儿。
更何况如今雍正一朝根本就没有什么权势滔天的家族!皇上把权力集中在自己手里,唯有入了皇上眼的才能从他手里分到一点。
不管朝臣怎么扼腕,胤禛的安排全都逐步进行着。
同年,大公主淑和也许了卫拉特蒙古杜尔伯特部的王子,婚期定在了九月,只待公主与额驸在京城举行完大婚,就得搬到蒙古生活了。
这是大清与杜尔伯特部的第二次联姻,事关北疆,胤禛很是重视。
时至金秋,丹桂飘香,金灿灿的桂花在枝头开尽,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京师都弥漫在了这股暖香之中。
淑和在圆明园里过完了最后一个中秋,成婚前一日,几个妹妹不约而同都来了平安院,看着即将出嫁的大姐姐,纷纷红了眼眶。
“大姐姐怎么非要去蒙古?咱们从小就是一起长大的,如今离了你,这一下子像是要把我的心也带走了一般。”
温宜拿着帕子抹眼泪,抽抽嗒嗒哭着,模样可怜极了。
淑和捏了捏她的小脸,“瞧你,真像只小花猫,再哭下去几个妹妹可要笑话你。”
被点名的几个小姑娘全都眼睛红红的,静瑶抓着她的手不放,“大姐姐,你走了就没人陪我骑马了。”
她们俩是几个姐妹里最好动的,时常能玩到一处去。
“等我到了蒙古站稳了脚跟,我就叫人送几匹好马来给你骑,保准你威风八面的,羡煞旁人。”
静瑶噗嗤笑了,“说不定我也能去蒙古痛痛快快跑马呢。”
淑和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静瑶只是微微一笑。
馨宁的视线在两位姐姐身上转了转,猜想三姐姐估计也想去蒙古了,她心中微叹。
自己有八成的可能会留在京里,因为她是几个姐妹里头身子最差的一个,也因为她的额娘。
额娘瞧着不爱搭理汗阿玛,可要是汗阿玛要把她嫁去蒙古,额娘肯定会发疯。
不过她也很喜欢待在额娘身边就是了,况且京里还有科学院,那可是她的目标呀!
几个小姑娘留在了平安院,当晚就挤在一咬着耳朵说了半夜的悄悄话,最后撑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的淑和穿着一身凤冠霞帔,化着娇俏美丽的红妆,在上下天光里红着眼圈与额娘和妹妹们依依惜别。
火红色的婚服像是要燃烧起来一般,淑和不禁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为她送行的人,她的额娘靠着敬娘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淑和有一瞬间的迟疑,她是个不孝的女儿,辜负了额娘的心意。
只是抬头看着那片广袤无垠的天际,淑和的眼神又坚定了下来。
她强忍着眼里的泪花,抬手冲着自己的师长们做了个俯身大礼,而后与额驸一同跪了下来,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婉拒了额驸的搀扶,淑和踩着脚踏上了婚车,身后跟着三千兵丁与二十户下人,这是专属于她的人手,伴着鞭炮声和锣鼓声,车队一路往外走去。
胤禛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站在圆明园地势最高的紫碧山房上,瞧着女儿的成婚车队再也瞧不见了,才沉默转身沿着阶梯往下走。
张起麟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车队离开的方向,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而后跟着胤禛的脚步拾级而下。
听说怡亲王今年会回京过年,希望到时候皇上能开心一点吧!
欣嫔是被人半扶半抱地抬回平安院的,她此生就这一个女儿,自从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后,她再也没有忍住,脑袋阵阵发晕,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半点形象也无。
可她不在乎,周围的人也体谅她的心情,没有多做停留,安安静静回了自己宫里,敬贵妃和欣嫔一起回了上下天光,这么些年她们两个一直住在一起。
敬贵妃擦了擦眼泪,“你急什么?大不了日后皇上巡幸蒙古,你就是撒泼打滚闹上一通也要陪着去,还愁见不到那孩子吗?”
欣嫔呜呜哭了,“可我想她,我就是想她,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位分低微,不能亲自养育,好在后来皇上开恩,让她重新回到了我的身边,可如今…如今我又再一次失去了她。”
一想到这儿,欣嫔就痛苦万分,想要嚎啕大哭,可今儿个是她闺女出嫁的好日子,她不敢招了晦气。
敬贵妃也是有女儿的人,一想到自己的女儿也会这般,她就有些喘不过气。
她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陪着欣嫔默默流泪。
大公主的婚事刚刚结束,宫外的三座皇子府邸也修了起来。
胤禛并不打算立太子,说实话他也没有想好要选哪个儿子做自己的继承人,正如朝臣看到的那样,弘昶和弘晗都是非常优秀的皇子,让他一时难以抉择。
他依旧用的秘密立储的方法堵住了朝臣请立太子的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正大光明匾后的圣旨上一片空白。
到了年底,胤祥也坐上了回京城的马车。
马车里的胤祥正盘腿坐着给京里写信,这马车是胤禛命内务府特制的,宽敞华丽不说,桌椅也准备得齐全,为了防止颠簸,连着砚台笔架都牢牢固定在了桌上,比那小一点的书房也不差什么。
胤祥信中写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不拘是乡间风光,还是百姓生活,都被他写的有趣,一幅幅怡然景色仿佛跃然纸上。
信的末尾处还不忘写写自己的情况,“承蒙皇兄厚爱,臣弟的宿疾已近痊愈,如今一路行来,饮食甚佳,待皇兄见面恐不相识。”
胤祥停笔,拿起写好的信看了看,心中满意。
遣人把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里,胤祥掀起帘子望了望京城的方向,他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回来过了,不知皇兄是否一切安好。
第238章 撞了好运
很快,胤祥也收到了胤禛的回信,只道:“尽量发胖,愉快而回。”
然而胤祥却无法给他回信了,他再次病倒,夜里还发起了高烧。
久久没有收到回信的胤禛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正飞快跳着。
弘昶和弘晗在外面待了一年就回了京,如今胤祥身边没人看着,他还真是有些不放心。
年节前胤祥一行人才赶回了京城,他是躺着进的城门,被人抬回了怡亲王府。
胤禛吓得肝胆俱颤,急命太医看诊,一个人待在宫里着急上火,生生忍住了没去怡亲王府探望。
只因皇帝但凡去看兄弟或臣子的病情,那都说明对方铁定是快要死了,皇帝才能驾临。
胤禛最是信奉这些神鬼之事,宁愿不去看,也不想冲撞了胤祥,到时再叫阴差把他给勾了去。
打发宫里的几个儿子轮番去看胤祥,然后再提到养心殿仔细盘问,太医和药材流水似的往怡亲王府送,也不管这年节不年节的了。
皇上没心思过年,下边的人也不敢拿这些事去烦他,雍正十八年就是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悄悄到来。
刚进四月,御花园中草木吐芳,宫里的人早早就脱下了羊毛衫,换上了轻薄的夹衣。
胤禛迫不及待住进了圆明园,同时还把胤祥也接了进来养病,让他住了勤政殿东边的洞天深处。
这处地儿僻静少人,又在圆明园前朝的范围内,胤禛要去探望可谓十分方便。
这总不算驾临吧?整个圆明园都是他的地盘,只是普通串门,想来阴差能够体谅一二。
胤禛忙完政事又来了洞天深处,胤祥此时精神尚好,还能坐起来看会儿闲书。
“朕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看书费神,你身边这奴才竟也不提醒着些。”
胤禛的语气不善,只是冲着的对象是胤祥身边的太监,那太监抖着腿就要下跪,胤祥放下书笑着去迎胤禛,“只是一本解闷的杂书,并不怎么要动脑子。”
他躺了这么些日子,浑身的骨头都要僵了,再不找点事做,他能把自己给郁闷死。
“朕就知你一刻也闲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