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皇上安。”胤禟打了个千儿,此刻的他像是被人磨去了棱角,对待胤禛的态度不再像从前那般尖锐。
“坐。”胤禛放下手中的笔,言简意赅道,自己也坐了下来。
胤禟规规矩矩坐着,想说两句寒暄的话,却发现自己和这个皇兄并没有什么私话可言,他们对彼此从来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抿了抿唇,胤禟开门见山,“皇上曾经让十七弟来传的口谕可还算话?”
他回京也有四个多月了,除去前两个月在园子里不方便,后来胤禛带人回宫,也没传出半点让他去接宜太妃出宫的消息。
胤禛神色古怪看他一眼,“自然算话,只是你回京这么久一直不见动静,朕还以为不想接了。”
胤禟一噎,原来他们双方都在等对方动作,该说不说不愧是死对头吗?一点默契都没有。
“臣弟家中一切准备妥当了,随时能接太妃出宫奉养。”胤禟疯狂暗示,胤禛却不急不缓。
“你明儿上个折子来吧,朕允你就是。”
一桩心事解决,胤禟犹犹豫豫,有些欲言又止,胤禛也不理他,想说就说,不说拉倒,他可没有闲功夫去关心胤禟的心里想法。
“老十他…”
胤禛笑了,“怎么,你要给谋逆篡位的罪人求情?还是想让宜太妃做太后?”
胤禟忙起身跪在胤禛下首,“臣弟并无此等大逆不道之心。”
“你没有,你的好兄弟有,朕愿意放过你只是因为你对大清还有用处,胤䄉能为朕做什么呢?谋逆吗?”
胤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愿意放过胤禟就如他所说的那般,因为胤禟有用,能创造价值,同时他还有软肋,会因此而服软。
但是老八、老十呢?老八不会甘心趋于他之下,上辈子他给过老八很多机会,事实证明这是没用的,老十更不必说,只会惹他生气,半点作用没有。
胤禟仍是跪伏在地,声音沉稳,“胤䄉他是昏了头了,行事只为臣弟与罪人胤禩,臣弟自知有罪,若皇上开恩,臣弟愿从此以往为皇上马首是瞻,不求一丝恩典。”
话音落下,感受到胤禛那灼灼的视线,胤禟觉得如芒在背,不禁浮起一层毛汗。
“这么说,你是要卖身给朕了?”
如同对待奴仆的态度叫胤禟心中屈辱,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只要皇上开恩,臣弟绝无二话。”
“该是你的自然不会少你半分,行了,回去吧。”胤禛没有应承。
胤禟心里失落,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胤禛的眼神,又不敢多做纠缠,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出了宫。
屋檐上厚厚的积雪还在不断堆积,屋檐下的冰凌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胤禟心里惦记着胤䄉,出了紫禁城前门就往东侧去了,那里是宗人府的所在地,用了亲哥恒亲王的关系,胤禟才顺利进了宗人府的大牢。
走过阴暗潮湿的甬道,逐渐往里,到了最深处的两间牢房门前,高高的围墙上开了个小小的天窗,阳光从生面倾洒而下,给这逼仄的空间带来了一点光亮。
牢房外还摆着一张方桌,桌上点了一盏油灯,有四个穿着官服的小吏,手上拿着纸笔,正等着随时记录牢里的犯人那些大逆不道之言。
胤䄉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些衣衫不整,正躺在木板床上取暖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九哥,你来了。”胤䄉飞快从床上起身,拢着棉被走到门前。
胤禟眼眶都有些红了,“上回不是给你送了好些衣裳来吗?怎么不穿?”
胤䄉咧嘴笑了笑,“穿了睡觉还要脱,多麻烦啊。”
“你可别仗着身子好不当回事,这样冷的天,有你好受的。”胤禟双手抓在牢房门上,那厚实坚硬的木板是那样牢不可破。
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将一旁的胤禩给吵醒了,他睁开有些迷蒙的双眼,依旧是那四四方方不见天日的高墙。
“我府里还好吧?有没有人欺负他们?”
“放心,哥给你看着呢,你嫂子常去看弟妹,弘暄那孩子也是个乖的,恭定在宫里也过得很好,听弟妹说还交了好几个手帕交,放假了要请姊妹到府里玩。”
“那我就放心了。”
“九弟、十弟?”胤禩哑着嗓子开口喊了一声。
胤䄉耳朵尖,趴在门上立刻就应了,“八哥!九哥来看我们了。”
镣铐互相碰撞发出声音,胤禩起身也往自己的牢房门口走去。
胤禟后退一步,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胤禩眼前,胤禩笑了笑,“九弟。”
面容削瘦、声音沙哑的胤禩不复从前那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是仍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
胤禟嘴巴动了动,流露出一丝羞愧,随即眨了下眼,敛去那抹不自在,“八哥,你是不是病了?”
“没有,只是天一冷,膝盖就有些疼,没有睡好罢了。”胤禩无所谓笑笑。
胤禟忙道:“我今天来的急,没带东西,等我回去就遣人送些炭来。”
“九哥,给我送只烤鸭行不行?好久没吃这一口,有些想了。”
听到胤䄉的声音,胤禟不自觉露出了笑,“我送四只来,让你和八哥吃个够。”
“那感情好。”胤䄉仍是乐呵呵的。
探视的时间有限,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有人来请胤禟离开,胤禟匆匆叮嘱了两句,戴上风帽重新迈进了风雪之中。
第二天胤禟一道折子引起前朝热议,毕竟从未有过先帝余子将先帝嫔妃接出宫奉养的先例,先帝遗孀,怎可出宫?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在大殿上口若悬河,从礼法、道德、祖宗规矩方方面面进行阐述,主旨只有一个——皇帝的女人不能出宫。
胤禛不理会这些嘈杂之声,痛快批了胤禟的折子,让他三日后就接宜太妃出宫。
这事还登上了《京城民报》,很是拉了一波销量,冬天闲来无事,茶馆酒楼里到处都是讨论这事的。
“真是不像话,这老爷去了,哪有侧室夫人跟着儿子在外边住的道理?”一老汉坐在大堂里指指点点,没有明说是谁,但众人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就是,没有规矩,夫死便要守节一辈子,居然跟儿子出去过好日子了!”
“你管天管地还管人家老娘跟亲儿子一起住,那大户人家分了家都得把自己亲娘接走呢!”
“兄弟当家做主,那家就不是自己家了,你们这些人愿意把老娘留在兄弟家里啊?真是不孝。”
大堂里吵吵嚷嚷的,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赚了赚了!
外头出来买年货的村妇听到里头的叫嚷声,狠狠吐了口唾沫,“我呸!老娘就乐意跟亲儿子过怎么了?这些老不死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第123章 互殴
在胤禟上了折子也当天傍晚,胤祺就气势汹汹上门了,面色不善。
此时坐在书房里,两人都没什么好脸色,胤祺是个敦厚谨慎的性子,也不免气的脸色涨红,“你接额娘出宫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你还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亲哥哥?”
“跟你说了又如何,你敢跟皇上说吗?你会支持我吗?你只会劝我小心谨慎。”胤禟语气里满是怨气。
胤祺心中大怒,“合着让你谨慎还是让错了?若非皇上开恩,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
上面坐着的是兄弟,可不是亲爹,亲爹都能废了你,更何况是兄弟?难道每次都指望着开恩吗?
胤禟偏过头不去看他,“反正额娘我接定了,额娘从前在宫里得罪的人不少,跟太后的关系也不如何,我担心额娘在宫里受委屈。”
从前宜太妃受宠,性子也风风火火的,很得先帝喜爱,同样也碍了许多人的眼,后面上了些年纪,先帝又着魔似的宠着舒太妃,这才渐渐沉寂下来。
“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额娘的长子!”胤祺最生气的就是这个,他作为长子,却叫弟弟把亲娘接到自己府里养了,这外头的人会怎么看他?
胤禟也被胤祺的话激起了火气,他原本就不是个好性子的人,耐着性子听他几句说教已是极限,“你是先太后养大的长子!”
胤祺被这一声给砸懵了,当即就要起身给胤禟一拳,皇玛嬷是他的至亲,他怎能容许胤禟的不敬。
身子不好的胤禟哪里能比得过从小按蒙古人习俗养大的胤祺,被狠狠打了几拳后才缓过神来跟他互殴。
外头守门的下人听到动静,对视一眼就推门冲了进去,见两人滚在地上你一拳我一脚,比那外边的泼皮无赖还不如,纷纷大惊失色。
“爷,不能打,不能打呀!”
“五爷行行好,九爷身子不好,轻点打吧哎哟。”
胤祺压在胤禟腰腹上,揪着他的衣襟,又给了他一拳,“你还敢不敢再说这话了?”
“我说错什么了?你不是先太后养大的?还是你没有和额娘不亲?”胤禟扯着剧痛的嘴脸冷笑。
“还敢乱说!”胤祺恼怒,又是一拳下去,胤禟已经开始眼冒金星了。
胤禟的眼里仿佛燃起了一团火,恶劣地戳着胤祺的心窝子,“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你看额娘会不会恨你一辈子!”
宜太妃失了长子,便对次子多有溺爱,从小宠到大,才让他在宫里到处惹祸,后来生了小儿子,才稍稍有些好转,只是命运弄人,小儿子早殇,宜太妃心中惧怕,便对身边唯一的一个儿子加倍宠溺。
也就养成了胤禟这副混世魔王的样子,他知道自己在额娘心里的重要性,所以他对这个哥哥说起伤人的话来肆无忌惮。
胤祺挥拳的手顿了顿,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再动手的时候,那一拳又突然打了下去,直冲胤禟的眼窝,把他打的龇牙咧嘴。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自信。”
随后松开了手,没有再留,带着自己的随从离开了贝勒府。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月光洒下柔和冷冽的光辉,照得一片皑皑白雪熠熠生辉。
随从小心瞄了一眼自家爷的脸色,见方才的怒火全然消失,这才开口,“爷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等太妃进了贝勒府,岂不是要同爷生分了?”
“生分也好过兄弟两个齐心,若是将恩赐当做理所应当,那离死也就不远了。”胤祺声音淡淡,说话时只有白色的雾气飘散。
说他杞人忧天也好,说他多此一举也罢,反正他小心谨慎惯了,汗阿玛活着时就提防着他这个亲近蒙古的儿子,如今四哥登基,看那手段就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他何必去触这个霉头。
随从似懂非懂,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亦步亦趋跟着胤祺的脚步踏雪而行。
贝勒府里,正院的厢房点着灯笼,婢女拿着篦子给一位妇人梳头,脸上带了点担忧,“福晋,听说五爷和咱们爷在前院打起来了,真的不去看看吗?”
董鄂氏只对着那清晰的玻璃镜看了看自己的脸,无所谓道:“一会儿你替我送些伤药去就成了。”
归家那一遭叫她憔悴了许多,鬓边竟生了几缕白发。
原本以为从前九爷宠妾灭妻已是让她人生无望了,谁知后来发生了那样大的变故,等被皇上送归娘家后,才让她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磨难。
族人的鄙夷和冷眼,为了讨好今上而对她的刻意刁难,原本董鄂氏以为自己会在无尽的折磨中死去,谁知峰回路转。
如今和九贝勒搭伙过日子也不错,董鄂氏心想,从今往后胤禟爱宠谁就宠谁,只要他不犯罪。
“福晋,三天后太妃就要进府了,到时候这府里做主的……”
婢女是董鄂氏的陪嫁丫鬟,对她很是忠心,又陪她经历过低谷,仍不离不弃,两人关系十分要好,因此在董鄂氏面前,她一直是有什么说什么。
“太妃想管就让太妃管吧,我可不想再给他管那些莺莺燕燕了,没得累死我。”
婢女停下手里的动作,不赞同地看着镜中的董鄂氏,“福晋!”
董鄂氏一笑,两人视线交汇,“好了好了,不说这种晦气话,我是真没空管府里的事,皇上封爵的旨意传来,族里的那些人怕我以后报复,给我送了些私产,我得好好琢磨一番怎么多挣些银子。”
婢女这才满意,重新动作起来,头皮上的经络仿佛被打开,董鄂氏舒服地眯起了眼,“明儿一早你就把民报给我拿来,我得好好看看那上头说的西洋胰子。”
“这洋胰子难道真的比咱们的胰子好用?”
“谁知道呢,要是有方子能给我看一眼,做出来才能比较。”
“不得了,您还想要皇上的方子呢?”
“去去,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可别胡咧咧。”
前院,胤禟抬着头,让婢女给他擦拭脸上的伤口,再柔软的帕子沾到痛处依旧让他龇牙咧嘴。
“哎哟,笨丫头,不知道轻点呐?”胤禟还没说话,一旁伺候胤禟的老太监先叫了起来。
吓得那婢女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老太监可是在胤禟小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后来胤禟犯了事,他也被关了起来还被折磨得不轻,如今胤禟翻身,又把他接到了府里,因此这老太监的地位很是崇高。
“行了行了,赶紧的吧。”胤禟摆手,示意婢女动作快点。
正擦脸呢,胤禟又想起什么,“前院闹这么大,福晋还没来?”
老太监满脸心疼盯着胤禟的脸,心不在焉答道:“没呢,估计睡下了。”
“爷被打成这样她也不来看看?”胤禟心里不爽。
大起大落之下,胤禟现在只想好好和至亲过日子,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把老十给弄出来,这董鄂氏怎么回事?这么没有眼力劲儿?
正说着董鄂氏,外头的小太监敲了敲门,“爷,福晋身边的慧娘来送伤药了。”
“哼,总算知道要关心自己爷们了。”
第124章 风筝
雪一天天下着,梅花径自盛开,意味着这一年又到了尾声,宫里因为皇子公主的周岁很是热闹了几场,因此今年的除夕并未大办。
而恒亲王和九贝勒因奉养生母一事不和也传得沸沸扬扬,叫民间看了好大一场皇家的热闹。
除夕宫宴当晚,一片歌舞升平,四方摆着的朱红雕花香桌上放着一盆玉蕊檀心梅,沁出幽幽梅香,觥筹交错间,果郡王胤礼姗姗来迟。
“臣弟来晚了,还请皇兄恕罪。”胤礼对胤禛拱手一礼。
胤禛打趣他,“朕早就习惯你在宴席上迟到早退,朕看你是缺个替你打点起居的人了,若家中有人看着,也不至于叫你次次迟到。”
胤礼连连讨饶,“臣弟只求一心爱女子长伴身侧,定不叫她累于家中琐事。”
“京中可有许多姑娘非你不嫁,等你这话传出去,定是要从你的郡王府排到城门口。”胤禛提醒了胤礼一句。
那非他不嫁最有名的便是沛国公孟家的小姐,孟小姐一心思慕果郡王,至今都不愿出阁,都成老姑娘了,若此事不能妥善解决,恐沛国公心中生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