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戚和她父母一起开厂做生意,所以房子不收钱, 只需每天给亲戚家俩小孩辅导作业,烧烧饭就好。
杭高曾经因为作息太卷, 和学军一起, 被家长投诉到教育局。
好在亲戚的老房子是学区房, 就在杭高附近。作为走读生, 她每天两餐回家做饭时间依然充裕。
亲戚的小孩和她是同级生,他们三个每天早上买着吃, 晚上中午家里烧。
傅真理所当然承包所有。为了赶时间,她跟左右邻居学了不少快手菜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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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家前门是一对邻居,是未婚的男女朋友。
女的服装设计师, 大家叫她李姐。男的她随所有人一起,喊万老师。
万老师是开美术艺考培训班的。宜宾人, 精神贵族。性格清高自持, 长得斯文而白皙,和女朋友恩爱,甜蜜。小小的出租房收拾得窗明几净, 总有书, 猫, 和应季鲜花。
蔡澜是万老师最欣赏的作家。理由毋庸置疑, 美食。为了挣钱买房安家, 万老师和女友不常出门吃饭, 总是自己下厨。
在蔡澜的隔空指导下, 万老师烹饪技术着实不错。小日子在万老师的好菜好饭中,过的热气腾腾。
傅真记得他, 最爱烧清爽但爆辣的菜。每次都要用辣的可以当子弹的野辣椒煮酸汤鱼。
普通菜市场买的草鱼、鲢鱼之类的,叫老板帮忙处理,拿回家自己片成片。
那会儿傅真爱吃鱼,但不会做,经常被李姐叫过去观摩。
万老师做饭很灵活,葱姜水、白兰地、盐味精、胡椒粉花椒粉淀粉抓一抓,腌一腌。锅里放很多野辣椒和野西红柿制成的酸汤滚开,然后氽熟鱼片,滴入木姜子油。
如果亲戚家的小孩在外面吃饭,傅真就会被留下一起吃。吃完饭,必定还要邀她吃一杯乌龙茶消脂解腻。
周末时,还能留下围观万老师画画,李姐制版裁衣。他们是傅真服装和美术的启蒙老师。
万老师志向是印象派,可彼时国内刚温饱,时代潮流推崇人人看得懂的、比照片还逼真的超写实。印象派实在略显尴尬,不礼貌的还要评一句怎么画得不像的。
李姐的服装设计倒是做得红红火火。从助理做到首席。然后他们吵架,分手。万老师也离开了杭州,在四川老家考了美术老师的编制,教小学生画苹果。
再来后,李姐嫁到了上海,再也不用辛苦上班。傅真得到了非常珍贵的一整套服装设计书,和一些布料。
那天是高一第一学期的暑假,成功做出第一条裙子那天,她给自己煮了一碗酸汤鱼。
她再也没有见过万老师和李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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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家后门是个邻家少年,十八岁,高中毕业没有继续读书,在理发店上班,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托尼。傅真随着其他人一起叫他鑫哥。
鑫哥气质桀骜、寡言,待人冷淡,家有妹妹小月念小学。有妹妹的哥哥早当家,鑫哥做得一手好菜。
傅真见他家大人都不在本地,偶尔也会照顾落单的小月。投桃报李,傅真偶尔落单时,会被鑫哥赏饭吃,免去课余庖厨之苦。
鑫哥爱吃茄子杭椒炒小鸡。
茄子和杭椒都是自家门前花盆里种的,做法和鑫哥野蛮生长的人生一样简单草率。
茄子手撕成条,杭椒切段,和超市便宜打折嫩鸡架同炒,浇最便宜玻璃瓶装的啤酒。傅真记得很清楚,啤酒瓶被小月全部收在一个木箱子里,还回去一个瓶子退五毛。
这道乱来一样的茄子杭椒炒小鸡,最好吃的不是鸡,是茄子。茄子吸收了酒味、肉味,杭椒辣味,吃着最厚重够味。
鱼是杭州人绕不开的话题。西湖醋鱼是用来忽悠外省游客,加深他们对浙江“美食”恶评的。
鑫哥做的鱼比他的茄子杭椒炒小鸡还另类:鱼子炒鸡蛋。
下班后买来菜市场超级廉价的鱼子,同鸡蛋一起爆炒,最后放点切细丝的蒜苗,奇香无比。
冬天时,杭州湿冷刻骨。鑫哥会炖羊汤给小月暖手脚。
羊肉上的肥油脂切出来炼油做羊油辣子。砂锅里大片薄薄的羊肉清炖大白菜,只放盐味精生煎胡椒花椒,出锅时,一人一碗,根据喜好,各自淋一勺羊油辣子。
鑫哥女朋友妮妮年纪和傅真一样大,是重高转学到职高读3+2的小太妹。他们恋爱,同居,吵架,分手,和好,每次都特别伤筋动骨。
傅真为了避嫌,再看见小月落单,也只利用颜值优势,让其他小孩去关照小月。就这样渐渐断了来往来。
后来听说鑫哥远赴韩国习得一手换头术,自己开了小店,生意特别红火。
鑫哥女朋友还是那一个,但早已褪去太妹气质,变成了一个清淡温和的幼师,据说口碑很好,特别擅长钢琴舞蹈。
傅真去剪过一次发尾。他们应付熟客催生时,大方地告知对方,妮妮大一时宫外孕大出血,以后都不能
怀小朋友了。
理完发,傅真要付钱。妮妮坚决不收,告诉傅真说,“你可能不知道吧,那会儿我很羡慕你,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有光明的未来。”
傅真一愣,透露说,“其实那会儿我也羡慕你,活的自由自在,还有人疼。”
妮妮与她相视而笑,拆开两颗棒棒糖,递给她一颗,爽朗大笑的样子,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我妒忌你很久。直到有一天忽然在某个凌晨清醒,然后开始发奋学习,以第一名成绩考上大专,成功当选班长,成为预备党员。毕业时,顺利考出幼师证,钢琴六级。现在我是副园长,工资有一万一个月。真的非常谢谢你,出现我的人生里。”
傅真非常意外,惊喜地抱了一下她,“恭喜你拥有了很好的人生。我也有了一个非常疼我的人。 ”
妮妮也很开心,“好。我们都要好好儿的。”
他们是她萍水相逢的少年朋友,很少联系。但傅真在纽约给寄去了贺卡和加拿大的枫糖浆,顺颂时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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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家的左边叫孙一勺。
孙本名孙明祯。因为太抠门,买菜爱买五毛芹菜两块肉丝,还薅菜贩子把芹菜叶和肥猪肉,一次只够一勺烩,所以人送外号孙一勺。
孙一勺其实长得高大威猛可帅,八块腹肌,两跨上方有两块小把手似的肌肉。
傅真之所以知道他有肌肉,全赖孙一勺大夏天不舍得开空调,总热得打赤膊做饭。
孙一勺拿手菜是炒鸡架子。菜市场精心挑选鸡肉多的鸡架子,和土豆一起斩成小块,用大量葱姜蒜辣椒,猛火爆炒,下啤酒焖熟。
傅真没有吃过孙一勺的菜,但每次在家都能闻到那股浓香。想来一定很好吃。
其实孙一勺是个编外主持人,为了生存,经常需要跑婚庆、商场开业、房地产开盘、大老板生日宴,还参加过很多选秀比赛。唱歌跳舞健美,有钱就去。
有人背后讲,太跌份儿了,堂堂主持人,什么活儿都接。
但其实孙一勺也是有底线的人。曾有男的煤老板、女的大导演,叫他脱光看身材,身材好就给资源,送到华谊唐人之类的公司做演员。
孙一勺每次掉头就走,还挨几顿打。扬言叫他在哪里都混不下去。
惹到他这个小人物,这些人可算是踢到棉花了。孙一勺果然混不下去,打包行礼去了横店前,孙一勺买了半只大肥鸡,用大量姜蒜辣椒花椒胡椒伏特加,拿出把锅和鸡当做仇敌的架势,猛火耐心爆炒。
浓浓的香气霸道地填满整条小巷,傅真放学路过,他穿得非常整齐,特意送来一碗爆炒小鸡。
“好好学习,考个好学校,别像我,因为没学历处处碰壁。”
“不啊,叔叔,你很帅,也很有才华,将来一定会发光发热。”
孙一勺去横店做了两年横漂后,因为人踏实,知世故不世故,能做事儿,被一家不错的影视公司相中做副导演。
傅真再和他联系上时,他已经独立在拍上星的手撕鬼子剧了。
孙一勺替朋友跟她约话剧剧本,聊着聊着,忽然郑重其事地感谢她:“要不是当年你那么坚定地对我说,我一定会发光发热,其实我心里早就没有信念了。”
傅真躺在颐和公馆院子里,笑说:“当年我只觉得,你确实挺帅,不但爆炒小鸡炒得好,居然主持唱歌跳舞什么都会,还能时不时上个电视,真的很厉害,遇到困难了没什么,只要再坚持坚持,一定能发自己的光和热,做自己的码头。”
然后,好巧不巧,晏启山刚好回家,听到这段话,当场黑脸,“你那些歪门邪道的家常菜,茄子杭椒炒小鸡、野辣椒野番茄酸汤鱼、鱼子炒鸡蛋、大白菜羊汤、爆炒小鸡果然通通来路不正!”
“哪里来路不正了?”他凶他的,傅真根本不怕他,笑嘻嘻地说,“那些萍水相逢的人,偶然出现在我的人生里,我学会了他们教给我的人生的百味。”
第117章
寂静的东河畔, 格雷西广场10号,晚风恻恻,灯影清寒, 飞雪从天而降。
寒潮突如其来,街边枯枝负雪难奏春歌。然而暗蓝色的夜空下, 物欲横流的纽约依旧一片珠光宝气、纸醉金迷。
晏启山揽着傅真走在摇曳游离的浮光里, 含笑告饶:“可以换成别的项目吗?哥哥唱歌可没有你好听。”
傅真挽住他胳膊撒娇, “可是我就是想听嘛。我肚子里的小朋友也想听。”
气温骤降, 街边毫无准备的行人悤悤疾疾,纷纷裹紧围巾, 加快脚步。
傅真穿得不多,晏启山怕她着凉,“好, 那我们加快脚步,回家再唱。”
“可是天气太冷了, 我走不动了。”一阵风过, 傅真禁不住瑟缩了下,立刻笑着钻进晏启山怀里,把手冰到他身上取暖。
晏启山脱下大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然后半蹲下来示意到:“哥哥背你回去。”
“谢谢哥哥, ”傅真开开心心地扑过去, 取下脖子上的披肩, 围在他身上, “从记事起, 第一次有人背我。”
“若有机会, 我愿意背你一辈子。”晏启山稳稳地背起她,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风雪。
傅真没有听清前半句, 欢快地搂紧他,“那以后我天天要你背我时,你可不许嫌烦。”
“怎么会呢?”晏启山温柔地笑起来,“哥哥爱你都来不及。”
傅真在他脸颊上偷亲了一口,“我也爱你。”
坐电梯时,傅真无惧其他人目光,跟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贴着晏启山,“刚刚你有没有冻着,我给你暖暖。”
晏启山笑得眉眼弯弯,揽着她说:“刚刚有点,但现在不冷了。”
有个跟了他妈二十年的菲佣琳达,已经带着东西,从北京飞到纽约。
他俩到家后,暖气已经打开,壁炉已经烧好,琳达在门边候着,“太太让我来照顾您二位。”
晏启山点点头:“辛苦。自己在楼下找个房间住吧。”
“是。”琳达把两个行李箱转交给晏启山后,就知趣地下楼了。
傅真担心他冻感冒,强迫他在壁炉前坐好,自己第一时间跑到冲红糖姜茶,“哥哥,家里怎么突然来了个阿姨。”
晏启山闲不住,给她切开两个花旗橘子(新奇士橙),起身从柜子里挑了张黑胶,一边打开唱机,一边说:“是家里用惯了的菲佣,过来照顾你和小朋友。”
“好吧。”傅真点点头,遗憾地叹气,“以后我们办事儿,就不能大声了,不然给她听见……”
“嗯,小小年纪,思想这么不端正!”晏启山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但笑完了却满腹心酸。
傅真拿着热气腾腾的野草莓茶壶,理直气壮地表示:“要是我思想端正,能和你搞出人命吗?”
“我来吧,”晏启山连忙从她手里接过那个平时泡大吉岭的滤网茶壶,叹着气安慰到,“没事儿,月份大了,本来就不能做了。”
“……”傅真被噎了下,“还说我思想不端正,你自己不也一样。”
晏启山笑着表示自己是正常的成熟男人,今晚还要抓紧时间再做一次,不然接下来就没机会了。
“我要在上面。”傅真笑着坐在他怀里,眼神勾丝地看着她,硬是把红糖姜茶品味出了红酒的范儿。
“可以,”钢琴曲如泉水流淌,晏启山拉她起来跳舞,“陪哥哥跳个贴面舞。”
傅真从善如流,和他紧密地相依偎在一起,随着节拍慢慢踱步,轻轻摇摆。
晏启山灼热的体温心跳源源不断地传递给她。
她的裙子犹如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河流,走起路来,人也摇晃,衣服也摇晃,虚虚实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极其神秘,有种曲折紧张特殊的诱惑性。
这世界有太多美满可爱的东西,橱窗里,马场上,筵席中。但最可爱的,在他怀里。只是他正在一寸一寸地失去她。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正在一寸一寸地死去。
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想要的活法,有自己想要的爱法。但这些摇摇曳曳的奢望,终归还是要随满楼山雨疾风一寸一寸地熄灭了。
这是一支跳不完的贴面舞。晏启山跳着跳着,干脆不按章法,只是抱着她,在典雅幽暗的池子里,金鱼一样游曳、摆动。
傅真贴着他温热的脖颈,语气里满是依恋,“哥哥,能嫁给你,我死而无憾了。”
晏启山抚着她脊背停顿住,语重心长地制止她:“答应哥哥,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说死。不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什么事,哥哥只希望你幸福美满,将来寿终正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