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祁深深绷紧下颔线,愈发加重了腕掌之间的力道。
张晚霁见他不松开,紧紧咬着唇,使劲挣脱数下,并未能挣脱开,正欲言语,哪承想,下一瞬,连人被拽入了一个温实硬韧的怀抱当中。
她的面容磕撞在了他的胸.膛上,鼻腔之间,铺天盖地皆是他的雪松冷香,冷冽的气息织成了一张严严实实的网,罩住了她的身躯。
张晚霁想要挣脱,但少女的力量对上了少年那堪比开山拓土的力量,就如蚍蜉撼树,显得羸弱且无力,毫无反抗与转圜的余地。
张晚霁泪眼朦胧得凝视他,道:“放开我,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说着,捻起拳心开始捶打他。
哪承想,她愈是捶打他,他搂抱得愈紧,张晚霁蓦觉自己的腰肢庶几要被掐断了去。
情急之下,她埋首咬他的肩膊,少年峻挺的肩膊上,很快留下一口深深的牙痕。
她咬得很用力,是带了一些浓厚的恨意在的,沈仲祁疼得闷哼一声,空气之中隐微地撞入了一阵淡郁的血腥气息。
纵使如此,他仍旧没有松开她。
“我没有不要你。”张晚霁尚在继续捶打他,就在这时候,头顶上空传来了一阵嘶哑的话音,几近于一声深沉的喟叹。
她稍稍顿住身躯,但也只是顿了一会儿,继续捶打着他:“骗子!坏人!”
她希望沈仲祁能为自己今日的言行解释一下,但他只说了那一句“我没有不要你”,之后就没再多说一句解释了。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也不是一个喜欢向别人解释的人,他心中有自己的主意和筹谋,然后他就去履行了。
张晚霁心中始终攒藏着一股愠气,这种愠气淤积在胸腔之中,无处抒发。
他做了让她失望的事,她给他机会去解释,但他偏偏不愿多言。
有那么一瞬间,张晚霁蓦觉自己有些看不清沈仲祁了。他是她的意中人,但是,她对意中人的内心想法一无所知。
她能够顺遂地嫁给他,心中自然是揄扬的,在此情此景之中,她却感受不到最初嫁给心上人的那种由衷的喜悦和快乐了。
取而代之地是,一种失落,一种黯然神伤。
本以为嫁给他,就能不重蹈前世的覆辙,哪承想,赐婚之后,有无数的问题衍生出来,都是前世不曾有的情状,她亦是始料未及的。
张晚霁正在生气,等不来沈仲祁的回复,她根本不欲多跟他说一句话。
沈仲祁能够感受到怀中女郎正在隐隐颤抖,他薄唇隐微地翕动了一下,有一些话想要说,但囿于某种缘由,最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将娇人紧紧搂揽在怀。
张家泽从营帐之中行出来,便是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场面,让他觉得分外刺眼。
张家泽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沈将军,柔昭方才与我哭诉了,你待她其实并不好,她在你这里,受了不少委屈。”
一语掀起了千层风浪。
张晚霁在昏晦的光影之中,慢慢瞠住眼眸,不可置信地望着张家泽。
他在胡诌什么?
她根本没有说这些话!
为何要毁她清誉?
张家泽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张晚霁正欲对沈仲祁说些什么,忽听少年沉声道:“二皇子担虑了,此则柔昭与沈某的事,关于柔昭的性情,沈某心中清明,毋须二皇子提点,只不过——”
沈仲祁淡掀寒眸,话锋一转,嗓音添了一丝厉意,道:“二皇子不辞苦辛,远道而至,应当不止是同沈某说这些的吧?”
张家泽背后搞了什么动作、布下了多少棋局,他其实心中非常清楚。
暴毙的虎尸、群起而攻之的狼群、暗林之中蛰藏的万千冷箭,此些皆是环环相扣的棋局,皆由张家泽一手筹谋与布局。
他如今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出现于军营之中,可见骨子里是有几分嚣张与狂傲的。
张家泽道:“我关心柔昭性命安危,她不能跟你去燕州。”
在沈仲祁深沉的注视之中,张家泽朝着张晚霁招了招手:“柔昭,听话,跟皇兄回宫。”
张晚霁想峻拒,这时候,鬓角处落下少年低哑深沉的话音:“她不会回去的,也不可能跟你回宫。”
两人之间烧起了隐形的战火,原本臻至平寂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
第二十五章
沈仲祁将娇人搂揽在怀, 微微侧过身,以一种宣誓主权的姿态,嗓音不急不缓道:“柔昭不会回去的, 也不可能跟你回宫。”
张家泽阴鸷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下, 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 唇畔的笑意意味不明:“凭你?”
沈仲祁暗眸淡淡掀起:“就凭我。”
隔着数丈的距离, 两人之间的战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 从帐内一径地绵延至帐外, 气氛趋于紧张混乱, 戍守于外边的将士和兵卒, 丝毫不敢往两人的方向望去。
在目下的光景之中,那些被张家泽策反的兵卒,已经被枭首示众, 铡.刀一落,人首落地。
空气里, 蓦地撞入了愈发浓重的血腥气息。
张晚霁余光之中瞥见这一幕, 觳觫一滞, 悉身皆颤,有些被吓住了, 腿也有些隐微地发软。
沈仲祁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
张晚霁的身量是非常苗条纤细的,在他峻挺身量的映衬之下, 显得弱不胜衣,易碎如纸,风一吹就散了。
沈仲祁严严实实地将人护在怀中。
张家泽仍旧是淡淡地笑着, 只不过, 这一回笑意并不达眸底,深邃晦暗的眸底, 很快被一种沉郁的弑气所取代,他不看沈仲祁,看向他怀中护搂着的女郎,仿佛眼中只有她:“柔昭,你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自己走回我身边,要么我亲自带你回宫。”
他话音含着一抹莫测的笑意,阴毵毵的,教人心惊胆颤。
不知不觉之间,张晚霁觉得自己成为了被争夺的焦点和核心,无数道复杂的视线,俨如疾射而至的冷剑,扎至她的后背处。
张晚霁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感觉,但是这次不太一样,她能感受到张家泽的恐吓和威胁。
张晚霁抿唇不语,视线敛了下来,落在沈仲祁身上,他也是在看着她,深潭般的邃眸洞悉不出具体的思绪。
张晚霁攥住他的袖襟,凝声道:“我的心意,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沈仲祁,你明白吗?”
——沈仲祁,一直以来,我只有你这件事。
——在你面前,我的心意难道还不够坦荡吗?
沈仲祁听明白了赵乐俪的话外之意,暗自攥握住她的手掌心,不再松开,哑声道:“我知晓的。”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的,但他秉性慎微,从不会轻易取信于人。当初听她说要嫁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相信。
他一度认为,张晚霁是为了逃离皇兄的桎梏而选择了自己。
他认为她在利用他,以赐婚联姻的名义。
直至历经多次反反复复的试探,他适才真正确认一件事,小姑娘是诚心实意地心悦于自己的。
她为他哭过很多回。
甫思及此,沈仲祁眸色喑沉如水,冷扫张家泽一眼,道:“殿下说她要去燕州,说过数回,二皇子莫非生有耳疾,连一句寻常的人语都听不得了?”
这一声俨如沉金冷玉,在稀薄的空气里,溅起了巨大的波澜与骇浪。
张家泽细细斟酌着沈仲祁的话辞,淡淡地冷笑了一番,道:“沈将军如今是以什么立场来问我这个问题?”
他很轻很轻地哂笑了一下,道:“你从未对柔昭下过聘礼,如今罔顾她的性命安危,带她去往燕州,你可知晓成康帝心中是如何作想的么?”
张家泽深深看了张晚霁一眼:“柔昭可知晓父皇是如何想的吗?”
张晚霁心律遽地颤跳了一下。
张家泽眸色如炬,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如同被一条冰窟了里阴鸷的毒蛇舐了一下,通身遍体皆是凉飕飕的寒意。
——他是在使用攻心计!
两人对峙之中,张家泽竟是搬出帝王作为筹码。
他气场冷冽沉冷,笑音满含胁迫:“以沈将军当前的官秩,没有资格与我平起平坐,我要带柔昭回宫,此话别让我说第二遍。”
“有些话,沈某也不想说第二遍。”
凝霜的冷风之中,沈仲祁将张晚霁深深揽入怀中,晦暗的寒眸扫了一眼张家泽:“既然是帝王不悦,让帝王御驾亲征,将柔昭带回宫中就好。沈某素来只听命于帝王,至于旁人所言——”
他淡淡地笑了一声,笑意淡到几乎毫无起伏,“远没有到可以教沈某做事的程度。”
这句话弥足挑衅,若是寻常人敢在张家泽面前这样说,怕是要遭致斩首凌迟。
普天之下,估摸着也只有沈仲祁一个人,揣着一腔傲骨,敢在张家泽面前这般放诞无礼。
张家泽的青筋猝不及防地抽动了一下,兀自笑出声来:“好,很好。”
说这番话之时,他的语调淡到毫无起伏。
一切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就当张晚霁以为张家泽要震袖出剑的时候,他却是温柔地凝睇了张晚霁一眼:“柔昭,你行将及笄,你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要对自己负责,明白吗?”
明面上是一声温柔至极的忠告,实际上,这不亚于是一种杀气暗浮的警戒。
张晚霁淡淡地垂落眸睫,沉默片晌,凝声说道:“不劳皇兄挂碍,自始至终,我都很清楚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她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否则,当初我也不当众逃婚,并求父皇赐婚,如今跟随沈仲祁来燕州,皆是我个人所愿,我心悦于他,想跟他在一起,他奔赴燕州,我亦是愿意跟随。”
说着,她拂袖抻腕,攥握住了沈仲祁的骨腕,纤细白皙的手指,沿着他的骨缝穿过去,同他十指紧紧相扣。
这一幕,全营上下所有人俱是看到,刹那之间,震骇得简直是舌桥不下。
唏嘘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兵卒在蓄意起哄,到底还是被李广一嗓子镇压了下去。
张家泽长久地看了张晚霁一眼,唇畔的笑意渐渐消失了,消弭得无影无踪,道:“你最好知晓,不听话会有什么后果。”
张晚霁刚欲言语,但忽然又觉得没什么辩驳的必要了。
这厢,沈仲祁遽地捣剑出鞘,剑尖淬了一层寒芒,直接指向张家泽。
沈仲祁道:“夜已深,李广,送客。”
这便是下出逐客令了。
李广对张家泽做出了一个请姿,是要送他回程了。
张家泽袖了一袖手,暗眸淬了一层暗芒,悬腕抬掌道:“不必了,我自行回去即可。”
离去之前,他徐缓地抬眸,深深地看了张晚霁一眼。
这一眼,糅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蒙昧意味,张晚霁与之对视之时,蓦地感受到一种莫能言喻的压力,这种压力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她感受到危险。
她感受到张家泽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一时半会儿寻索不到切实的证据。
少时,张家泽的身影消弭在了绒雪纷飞的雪夜之中,逐渐地,淡出了这一片玄蓝色的天幕。
张晚霁见状,不知为何,重重地舒下了一口气。
许是鸵鸟心理在作祟,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再逃一会儿。
她想要与张家泽一刀两断,但是两人之间的纠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释得清楚的,也不是能够一次性一刀两断的,这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在如今的光景之中,她已经迈出勇敢的一步,主动跟张家泽划清界限了。
都说风起于青平之末,开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之后会发生什么的事情,未来会是什么样子的,这是谁也无法预计的事情。
当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外面霜重风烈,殿下且回营休憩罢。”
沈仲祁意欲送张晚霁回营,张晚霁没有看他,鼻腔之中溢出一身冷哼,没有搭理他。
显然可见地,柔昭帝姬是在生沈将军的气。
而且还气得不轻,小脸都涨红了。
沈仲祁嗅出了一丝端倪,薄唇崩抿成了一条细线。
周遭的将士们俱是心照不宣,视线纷纷移开,各自散去,将足够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柔昭。”
他嘶哑地唤了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