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城虽然没有下雪,但是比惠城要冷,他就穿了件极薄的羊绒大衣,站在寒夜里,晚风一吹,从里到外的冷,唯有心,似乎已经麻木了。
抽到第二支烟的时候,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着林楠的名字,他毫不犹豫地接起来。
“程总,查过了,那个推倒齐郁的服务员没有可疑,意外发生之后,是咖啡店的值班经理叫的救护车,那个人一直陪着直到手术结束后才离开。倒是我在调查监控的时候发现,原来齐郁之所以会去那儿,是因为和江心媛见面。”
听到江心媛的名字,程稷南皱了下眉,燃了一半的烟叼在嘴上,沉默了会儿,风一吹,烟灰四散,有几片落进了眼睛里,轻轻一眨,眼圈就红了。
他回过神,声音也冷了下去。
“你的意思是,齐郁出事的时候,江心媛就在旁边?”
林楠迟疑了下,不太确定地回复道:“是,而且从监控中看,齐郁和那个服务员摔倒的时候,她就在旁边,距离很近,难保不是她做了什么。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并不完全肯定,因为监控器角度的问题,看不清楚,也无法作为证据提供给警方。”
“我知道了。”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重新放回衣兜里,又点上第三支烟。
证据?
呵,他认定的事儿,还需要证据吗?
就和程稷理上次一样,那些所谓证据,只要他想,随随便便就可以弄出来。
第三支烟没等抽完,手机又响了,这一次,却是江心媛。
他轻笑了一声。
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敢给自己打电话,胆子果然不是一般大。
没抽完的烟被他随手碾灭,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的猩红已消失不见。
江心媛其实也不是很确定程稷南现在心里的想法,他应该已经知道齐郁出事了,以他的手段,也会很快就查到自己头上。
但是,也幸亏出事的时候,程稷南还在惠城,让她能够在第一时间处理掉对自己不利的监控视频。
她知道,程稷南一定会查到她们两个见过面,齐郁出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
这是隐瞒不了的事实。
但是,最明显的证据已经被她销毁了,剩余的那些视频,也无法证明就是她下的手。
就算程稷南心里再怀疑,他也没有证据。
直到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他的声音,江心媛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回去,嘴角一扯,无声地笑出来,语气却充满担忧。
“稷南,你回稷城了吗?齐郁怎么样?”
他“嗯”了一声,“她的状态不太好,孩子没了,她比谁都伤心,连我都不想见。”
江心媛闻言,长叹道:“你要理解她,”随即又自责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约她出来见面,也许就不会……”
“你见她做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冲,江心媛愣了下,声音就带了几分哭腔,“我是想为在惠城发生的事儿向她道歉,我恨自己为什么一直都走不出来,还妄想着能把你从她身边抢回来。还是裴然把我骂醒了,说你们两个人已经快结婚了,还有了孩子,我不应该再插进去。我是真心想要祝福你们的,谁知道……”
她捂着嘴,伤心的哭出来。
程稷南是半个字都不相信她所说的,凭直觉告诉自己,她的话要反着听,才是对的。
他简直想要为她鼓掌叫好,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江大小姐的演技这么好呢?
果然是符合她多才多艺的人设。
他无声冷笑,等她演得差不多了,才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一切只是意外,和你没有关系,只能说,我们有缘,无份。”
江心媛止住了哭声,愣了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缘无分四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像是野兽在嚼碎猎物的骨头一般,咯吱咯吱的。
落进她的耳朵里,让人心里发毛。
第298章 她生不了孩子了
“稷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吗?”
却听到他状似无所谓地笑了一声,“没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一个才两个多月的胚胎么,还没有手掌大,我只是担心齐郁。”
江心媛听他的口吻,像是真的没怪自己一样,这才暗吁了口气,听他提到齐郁的名字,强忍着心底的不耐,关心地问了句,“齐郁怎么了?”
他压低了声音叹道:“医生说,她这次流产大出血,伤了身子,以后,怕是再难怀孕了。”
江心媛心跳如雷,下意识反问了句:“真的?”
察觉到自己语气里的兴奋,她忙又装模作样,假意难过地重复了一遍。
程稷南像是没留意到她的语气似的,兀自伤心地回道:“我问的是医院的产科主任,她是我姑妈的同学,在这一行很有权威性。”
“那怎么办啊?稷南,你也别太灰心,国外的医疗水平相比更先进,不如,你陪齐郁去国外看看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又怕她不肯,她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我跟所有人都隐瞒了这件事,只告诉了你,你千万别让她知道。”
“唉,我当然不会告诉她的。”
江心媛得意地一笑,不,我一定会告诉她的。
继而,她又关心地问了句:“稷南,如果……我是说如果,齐郁的病治不好了,她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程稷南苦笑了一声:“能怎么办?没有孩子,就过二人世界呗。大不了,以后从稷理或者小北那儿过继一个来,反正都姓程,弟弟们的孩子,跟我自己的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你不姓程!
江心媛在心底喊道。
她笑了笑,意有所指地道:“那可不一定,不是亲生的,到底差了一层……”
“嗯?是么?”程稷南挑了挑眉,故作惊讶道:“你不也是江叔叔领养的吗?你们还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对你,明显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
江心媛笑意一僵,她当然不会告诉程稷南,那是因为她本来就是江津的女儿。
程稷南见她不开口,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最近有段日子没看见你妹妹了。”
江心媛随口道:“哦,她和妈妈去海城度假了。”
“原来如此,”程稷南唇角一勾,又道,“我出来得太久,现在要回病房去了。”
“好,你去忙吧。”
江心媛挂断电话,慢慢回想了一遍程稷南刚才说得那些话。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好像回到齐郁没出现之前,两人还在假装情侣的日子里。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江心媛其实也能理解。
一定是齐郁流产的事,让他备受打击,需要有个人倾诉。
她的这通电话,打得太及时了。
想到此,她又阴恻恻地一笑。
齐郁无法生育这件事对自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讯。
程稷南竟然还想从程家人那儿过继个孩子,程家的孩子,跟他有血缘关系吗?
谁的孩子,都不如自己亲生的。
齐郁已然生不了,但是她可以。
她会给程稷南生好多孩子,他们一定会有一个幸福家庭的。
齐郁在医院住了三天,就被转到了私立医院去调理身体。
按程稷南的意思,私立医院环境好,服务周到。
但齐郁想回家。
最后还是许静把她劝住,说还是程稷南想得周到,她来看齐郁也方便。
齐郁就不坚持了。
每天变得更加无所事事起来,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想江心媛那天说的每一句话。
虽然她始终无法理解,这位江大小姐哪儿来的自信,如果自己离开,江心媛就有办法让程稷南接受她。
齐郁倒是从来没有怀疑过,江心媛手上那份证据的真实性。
时间太多,她又太闲。那些曾经被她留意过,或者没有留意过的细节在这几天的时间里,通通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程稷南
会答应和江心媛做假情侣。
而当他在程氏站稳脚跟之后,又为什么要在外面成立自己的公司。
他做的这一切,应该都是为自己铺的后路。
她甚至忍不住会想,他是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情形下,知道自己的身世呢?
她把自己代入进去,尝试着去设想,继而,又心疼到不行。
纵然知道他的内心比自己强大,但这毕竟不是一般的事件,而是足以颠覆人生的秘密。
会不会从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如噩梦一般缠绕着他。
如果他是真正的程家人,如果他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份随时会有被揭穿的那一天,也许,他可以活得更肆意洒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中有顾忌。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还有好多话想告诉他。
她想说,程稷南,无论你姓什么,无论你是不是程家人,无论程氏将来是不是由你继承,我都无所谓,我不在乎,因为我爱的人是你,无关姓氏和身份。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和你离开这里,去到任何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但是她不能这么做。
江心媛说得对。
程稷南这些年,为了程氏做了那么多,一旦他离开,只是为他人做嫁衣。
如果程稷南真的被撵出程家,谁会继承家业?
程稷北吗?不说他压根就对这一切不感兴趣,单凭他旧病复发,又擅自放弃治疗这一点,就已经算出局了。
程稷理?
齐郁不敢想象,如果被他知道程稷南的身份,他会怎么做,来报被程稷南割喉之仇?
不行,她不能让事情演变成那个局面。
在距离上一次和江心媛见面的一周之后,齐郁又接到了她的电话。
“听说了你流产的事,所以我多等了你几天,不知道现在,你可以给我答复了吗?”
“我还没想好。”
江心媛不屑地轻笑,“齐郁,枉你说自己爱他。这种事情也需要考虑那么久吗?你真的想因为自己,而害他一无所有?”
“想害他一无所有的人,是你。”齐郁淡声说道。
“呵,对,你说得都对,随你怎么骂我都好,”江心媛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反正,我是不会和一个已经生不了孩子的没用女人计较的。”
第299章 误解
齐郁闻言一愣,问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心媛冷笑,满脸都是得意之色,“没听清楚是吗?那我就再重复一遍。你以后都生不了孩子了。他心里很矛盾,怕你知道真相伤心难过,跟任何人都不敢提,还千叮万嘱让我别告诉你。所以,你还打算赖着不肯离开他吗?你忍心让他因为你,这辈子都做不了父亲吗?”
齐郁整个人都在抖,她不相信,怎么会,她只是流产而已,怎么会再也不能生孩子了?
而程稷南,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件事和江心媛说?
江心媛仍在自说自话。
“齐郁,我要是你,就该从此远离他的生活,离他越远越好。你什么都给不了他,事业,家庭,你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握着什么证据?”江心媛嘲讽地一笑,“那可是能让他身败名裂,彻底跌下泥潭,再也爬不起来的证据。”
齐郁挂断电话,呆呆地望着窗外出神。
直到许静推门而入,她在家里熬了汤,想要给齐郁补身子,因为装在保温桶里,所以温度正合适,盛了一碗端给她喝。
却发现她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叫了几遍才回过神。
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妈,我以后都不能生孩子了吗?”
许静一愣,不知道好端端地,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不由地嗔了她一眼。
“胡说什么?身子养好了照样可以生,来,把汤喝了。”
齐郁打量着许静,见她并不像说谎的样子,心下一松。
也许,江心媛是在骗自己。
不对……江心媛在电话里说,这件事,程稷南谁都没告诉,也就是说,连许静都是被蒙在鼓里的?
他怕和她最亲近的人知道了,她早晚也会知道?
他想得还真是周到。
齐郁苦笑了下,端起鸡汤一饮而尽。
许静在旁边看得直奇怪,明明这几天连喝水都费劲的人,整天躺在床上就跟要羽化成仙似的,今天怎么这么痛快?
不过,有胃口总比没有强。
许静接过碗,乐呵呵地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齐郁接过来,又是眼睛都不眨地,微微仰头全部喝光。
无论如何,眼下,养好身体才是首要的。
程稷南从许静那儿听说,齐郁今天比之前要好好吃饭的消息,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从程氏出来,驱车赶往医院的时候,已经快晚上十点。
医院门口的花店竟然还亮着灯。
他原本已经开过去了,想了想,又调转了车头,将车停在花店门口。
花店的老板刚要打烊,忽见从车上下来的男人西装革履,拾阶而上,等人走近了再一瞧,才发现那人的眉眼生得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比星星还明亮。
如此气质清冷的人,却微笑着问她,能不能帮他包一束漂亮的花。
花店老板微微侧过头,推开门把人往店里请,随口问他,想买什么花?
花店里琳琅满目,程稷南却叫不上来几种名字,一时之间就被问住了。
老板见他的表情,心下了然,指着一排排的花开始介绍,哪个品种叫什么名字,寓意是什么,又适合送给什么人。
她介绍得详细,他听得也认真。
他最后选了几种,让老板给包起来。
付款的时候,程稷南一次性付了一个月的钱,还给了她一个病房的地址,让她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按这个地址送去一束鲜花。
老板愣了下,纵然她在这家私立医院附近开了这么久的花店,也是第一次遇到出手这么阔气的男人。
于是随口问了句,花是要送给什么人的?
程稷南弯了弯眉眼,回道:“我太太。”
花店老板包好了花,又亲自把金主送出了门口,直到亲眼看着对方开车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心里仍不断感叹,这么有钱又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深情的男人,他的太太是多么有福气啊。
值班的护士看到程稷南,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又主动告诉他,齐郁不到九点就睡了,今天的状态比昨天好很多。
程稷南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