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女子垂头丧气的背影,徐容没骨气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习惯性的讨好他人,就像董七娘一样,无论平日对她多么不好,但只要有那么一点回暖的迹象,她就会得到莫大的宽慰,且无比珍惜。
徐容站在那,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帮人帮到底。
毕竟她弄这一出,又是烧柴又是烤鱼的,不就是想帮她把衣服烤干吗,就差这最后一步了,没必要断在这。
徐容想后,问女子:“这样吧,你若不愿我碰你的衣裳,那我用说的你来学,行吗?
听到徐容没有怪罪她,还愿意帮她。
女子这才慢慢转过身来,垂着眼眸,轻轻点了点头。
幸好,女子虽没做过粗活,但还算聪慧,在徐容的指点下,很快就把纱衣在木叉上挂好,且稳稳当当。
不得不说,这纱衣真是徐容见过最美的,展开之后,在太阳底下那些丝线又像是泛着金光,看起来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徐容不由得看得呆了,想去摸一摸,但又想着刚才那女子的态度,还是作罢。
徐容重新坐回原位,继续烤鱼。
女子挪过来,挨着她坐下,看着徐容肿得像馒头的手背,似乎过意不去,想要跟她道歉。
但女子踌躇了好半晌,像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终究什么都没说。
女子就那么低头盯着火,满脸纠结,鞋子在地上碾来碾去。
徐容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看得出来,女子既然还知道愧疚,那就说明性子也没那么刁蛮。
当然,徐容也没想要她给自己道歉。
毕竟人家身份不同,本身她自己也考虑不周,忘了自己是男儿身,目前只挨了手背一巴掌,没有落在脸上,就算是最好的了。
徐容虽没见过千金小姐,但也看过话本,那里面说,登徒浪子要是冒犯了哪家小姐,厉害点的,可能还要那人活活打死。
这样一想,徐容心里也就宽慰了。
于是,徐容主动跟她搭话:“对了,我还不知都你姓什么,从哪来的?”
徐容想的是,问到女子姓氏之后,就托人去镇上问问,看看哪家丢了姑娘,若是能因此得到一大笔犒赏,那是最好不过。
可惜,女子仍抿着唇,似乎不太想回答徐容这个问题。
徐容继续诱导:“我叫徐容,村子里他们都叫我阿容,你告诉我你的姓氏,就当……”
她又指了指火架上的烤鱼:“是这鱼的谢礼如何?”
鱼的谢礼……
不知是吃人嘴软,还是女子想要借机跟徐容道歉缓和关系。
她垂眸盯着火苗,嘴唇动了动,轻声吐出两个字:“离渊。”
声音虽小,但徐容靠的近,听得很清楚。
“离渊?”徐容重复了一遍后,心里盘算着镇上有姓离的吗?
忽然回过神来,发现女子正一脸不快的盯着她。
徐容意识到自己在听到这名字后就皱着眉,为防止女子误会,她赶忙笑道:“离渊,好名字。”
离渊哼了一声扭过头,似乎并不相信。
“欸,我说真的!”徐容赶紧找补,“你爹娘一定很爱惜你,才会给你取这么独特的名字。”
阳光下,火堆旁,徐容笑出一口白牙。
离渊看着她的笑容,避开视线,扭过头去看着火tຊ堆:“……你知道什么,他们才不这样想。”
徐容见她神情落寞,顿时心软。
哎,没有骨气啊。
徐容意识到自己又开始同情离渊,都想给自己一巴掌,明明刚挨了骂,还学不乖,又去同情别人。
但谁让离渊长得好看呢。
相貌出众的人,好像做什么都能被原谅。
徐容一边怪自己不争气,一边收起了调侃的语气,正儿八经的宽慰她:“之前我出海时听别人说过,心有大志的小鱼都不会到处乱跑,他们从出生起就卧在深渊里修炼,忍耐着千万天的孤独,只待时机一到,便会离渊渡劫,一飞冲天成为大鹏。你爹娘给你取这个名字,一定对你抱有极大的期盼。”
离渊听后,微愣,扭头看向徐容。
她看到徐容脸上认真的表情,心里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滋味。
恰好那时第二条鱼烤好了。
徐容递给她:“还吃吗?”
离渊点了点头:“吃。”
第7章 把气还给你
烤鱼吃完,衣服也烘干了,火堆的火焰逐渐熄灭。
离渊把衣服从木架上收下来。
徐容坐小板凳上,用棍棒搅和着烧过的木灰,盘算着一会儿托人去问问,镇上有没有姓离的大户人家在找人的。
但这种丢了闺女的事,能到处宣扬吗?
徐容正思索着,突然瞥见离渊抱着刚刚烘干的衣服往门外走。
徐容冲她喊:“你去哪?”
徐容声音响亮,距离也不远,离渊肯定是听见了。
但她不答,头也不回的走了。
徐容深受打击。
好歹才一起吃过烤鱼,也不至于这么无视她吧。
若是瞧不上她,就别她吃过的鱼啊。
徐容心里一边抱怨,一边看向自己身上的麻布衣裳,想起离渊那容貌和气度,又觉得人家也没错。
千金之躯和渔村愣青确实云泥之别,能一起吃鱼已是荣幸,哪还敢奢望深交。
“算了,人各有命。”
她只是离渊人生中的过客,或许时间一久,别说名字,连相貌都记不得了。
既然离渊不需她帮忙,徐容也懒得去多管闲事,毕竟又要料理家务又要照顾董七娘,她也不是闲得慌。
随即,徐容把离渊的事抛掷脑后,弯腰,开始收拾起院落中的火堆。
这乱七八糟的一地鱼骨,要是一会儿被董七娘看见又要挨骂了。
等徐容忙完家里的这事那事,天色渐暗,看着就快黑了。
徐容走到院门,扶着两扇门扉,正打算落锁关门。
门外突然升起一股风,吹得栅栏外的树林子沙沙作响。
徐容打了个喷嚏,正觉得有些冷,刚扶着门扉往中间合拢时,一道蓝色的身影蓦然闯进眼帘。
仔细一瞧,居然是离渊去而复返。
她微垂着头,整个人湿漉漉的,身上那件刚烤干不久的蓝色纱衣也被水浸湿,贴着纤瘦的身子,步子有气无力,一副挫败相。
此时黄昏已过,本就昏暗不清,若不是离渊身上的衣裳泛着一层盈光,徐容还根本认不出她来。
待她走近后一看,更觉得这个人丢了魂似的。
湿发贴着脸颊,衬得那张小脸煞白,眼眸虽黑,却黯淡无光。
徐容担忧:“这是怎么了……”
听到声,离渊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在看到徐容的那一刻,她先是一愣,继而像是想起什么,只见那双黯淡的眸子骤然亮起。
不是喜悦,而是汹汹怒火。
“是你……是你害我……”
离渊突然大步上前,猛地揪住徐容的前襟,将脸凑得极近,怒吼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她咬牙切齿。
即便此时天色昏暗,仍能清晰看到,离渊那双美艳妖瞳煞气十足,像是恨不得把徐容刀成碎片。
徐容被那样的眼神吓得一抖:“什么?”
“你对我做了什么!”离渊怒不可遏,拔高音量,“为什么我回不去?!”
她这话一出,徐容更加一头雾水。
恰时,屋中的董七娘咳嗽两声,似乎听到外面的动静,强撑着问:“徐容,你在跟谁说话?”
离渊还要开口。
徐容担心离渊说出什么惊骇世俗的话,一把捂住离渊的嘴,大声回道:“没事儿七娘,大鱼哥来了,说是找我商量出海的事,我跟他聊聊就回。”
在徐容应后,屋里就没声的。
一如既往的,董七娘并不关心她的事。
徐容此时也来不及为董七娘的漠然而难受,她想先弄清楚离渊究竟怎么了,为何如此反常。
“我们去那说。”
徐容反手关了院门,拽着离渊的手腕,将她拉到院外,又往前行了十几步,才停在林间。
徐容无奈的看向离渊。
此时落日已下海线,吹来的风都带着凉意,离渊浑身湿透,缩着脖子,满脸倔强的站在那。
“冷吧?”
徐容叹了口气,把外衫脱下想要给她披上,却被离渊拒绝了。
“我问你,”离渊带着怒气推开徐容的手,“昨夜救我时,可有对我做过什么?”
见她一脸严肃,徐容只好把昨晚所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当她说到为离渊口对口渡气时,突觉得不妥,便下意识的把这段略过了。
但离渊敏锐的察觉到不对劲:“若真如此顺利,我这边定然不会遇到阻碍,中间你肯定做了多余的事。”
徐容好心救她,却连番几次遭到指责,也来了脾气:“这是你非让我说的,听了可别恼。”
离渊冷着脸:“说。”
徐容叹了口气:“上岸后你溺水了,我便……为你渡气。”
“渡气?怎么做的?”
徐容将脸瞥向一边:“……口对口。”
说完,就见离渊眉头蹙起。
徐容担心她误解,连忙解释:“那时迫不得已,我一时情急才出此下策,你放心,那时天黑没有旁人在,这事儿你知我知,我绝不会说出去,不必担心辱了你的清誉。”
在徐容举手发誓时,离渊垂眸轻抚着自己的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见她如此,徐容突然担心起来,离渊不会因此记恨她,等回了家,立即让家丁来把她捆了浸猪笼吧?
这样一想,徐容突然害怕起来,高门贵女惹不起啊,难怪之前董七娘再三叮嘱,让她别随便救人。
谁能想到,救一个人上岸,后面还有这么多麻烦。
思来想去,徐容都快愁死了,想着要不然直接把真实身份告诉离渊算了。
“其实……”
徐容刚刚开口,面前的离渊猛地抬头看向她。
眼神古怪,像是下了决心,又像是在纠结什么……不知是不是徐容多想了,她居然从离渊那张脸上,看到了嫌弃和厌恶?
就在徐容觉得奇怪时,离渊突然上前一步,揪住徐容衣服前襟。
这次她没有怒吼,而是直接亲了过来。
徐容彻底懵了。
她傻站在那,脑中嗡嗡作响。
不是,等等……什么情况?
徐容觉得唇上一片冰凉,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上。
这个吻不带情色,可以说是有些可笑,只因离渊用唇贴着她的,还在不断朝着徐容这边吹气。
就好像,要把那晚徐容渡给她的气,一并还给她似的。
徐容渐渐从震惊中缓过来,一把推开离渊:“你等会儿!”
离渊措手不及,被推开后踉跄地退了一步,她抬起头恼怒地盯着徐容:“别动!你以为我想碰你吗?!”
说罢,离渊又冲上来,像是担心徐容又会反抗似的,这次先一步桎梏住徐容的手,继而又亲了过来。
徐容再次挣扎。
可不知怎么的,离渊力气极大。
两人个子体型相差不大,徐容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开。
她只能扭头躲避,不断后退。
离渊却不肯放过,纠缠着,追逐着,直把徐容逼至一棵树前,捧着她的脸,再次吻了过来。
徐容后背磨蹭着粗糙的树干,疼得她直皱眉。
离渊垂眸看着徐容,冰冷视线,在那纤细微卷的睫毛下,一双眼眸像妖怪似的泛着蓝光。
徐容恼怒的瞪了回去:“放开……”
离渊眯了眯眼,眼神警告。
徐容彻底火了,将全身所有力气聚集于掌心,一把冲破了离渊的束缚,将她推开:“……我让你住手了吧!”
海风潺潺,林间萧瑟,两人都有些气喘。
离渊的眼睛逐渐变回了黑色,刚才的蓝光不复踪影。
徐容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嘴:“你这姑娘……”
她刚开口,旁侧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戏谑地声音:“瞧不出啊徐容,你还干得出这种事儿。”
徐容转身一看,林子里站着七八个男人,旁侧几人皆是穿着布衣,手里拎着灯笼照亮。
为首那个,也就是说话的男人,穿着相比其他人更好的绫罗绸缎,背着手,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态。
男人是渔村村长的儿子——朱金铜。
村子里但凡长得好看点的姑娘,无不是被他用言语戏弄过。
此时,朱金铜像是抓住了徐容的把柄似的,一脸兴奋:“平日里装模做样,那些村里的姑娘真是瞎了眼,说你好比我千倍,我瞧着,你比我会玩啊,还知道大半夜带着姑娘钻小树林……”
依tຊ照徐容对他们的了解,此时定然是去镇上喝了酒,准备回家,没曾想,倒是在林子里碰倒了。
其实朱金铜长得不差,不说话站着不动的时候,也是相貌堂堂,五官方正。
可一旦他起了坏心,想要做些什么的时候,那眼里的色气就透了出来,整个人看着萎靡不堪,难以入眼。
这二十几年来,他都碍于他爹还在,怕被拉去跪海神娘娘庙。
所以每见姑娘起了色心,倒是不敢上手,只敢言语戏弄。
可即便如此,那些污言秽语也能让姑娘羞死。
村子里的人怒不敢言,想要动手,又忌惮他是村长儿子,忍了那口气罢,又心头憋得慌。
至今为止,村子里的人见了他都是绕着走。
像徐容这种村子里人人夸赞的“美男子”,更是被他视作眼中钉。
徐容自知自己来历成谜,再加上女子的身份,村子本就容不下他,更是不想惹是生非,尤其是不想碰到朱金铜这种村痞子。
可现在避也避不开了,她是可以选择当个缩头乌龟,撒腿就跑。
但离渊怎么办?
就算离渊的行径再惊骇世俗,让徐容觉得恼怒,可就凭这一点,也不能把好好的姑娘丢给朱金铜祸害。
徐容做不到。
可还不等她想到法子,就听朱金铜来了句:“来,让金爷我瞧瞧,你背后的是哪家姑娘。”
朱金铜身边的小跟班立即拎着灯笼上前。
徐容赶紧往前一步,把离渊藏得更深些。
但可惜,她也是个小身板,哪里藏得住与她同高的离渊。
小跟班看清后,先是一震,然后像发现宝贝似的,猴儿似的跑回朱金铜身边,扯着嗓子兴奋道:“金哥!徐容背后那小娘子美得跟妖精似的,身上还在发光,不像是咱们村里的姑娘,倒像是镇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