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门拉开, 他目光也落在自己脸上。
舒云眼睛亮了一下, 赶紧上车关门, “梁总。”
坐去他身侧, 近距离的四目相对,她有些没来由的拘谨, 把围巾往下拉了拉, 冲他绽开笑容。
梁遇臣看见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围巾上露出的小脑袋:“衣服带好了?那边温度没这么低。”
她这身厚重大衣,仿佛和他不在一个季节。
“穿里面在呢。”舒云边说边解围巾, 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 “我查了攻略的好不好。”
梁遇臣道:“上点儿心。是正式的出差,别当是去旅游观光的。”
“当然上心。”听他这么说, 舒云赶紧坐直,“我东西都带齐了,不会给你丢脸的。”
说着她拍拍自己书包,小脸一扬,迎着阳光抿唇一笑。
梁遇臣看眼她的帆布包,上面小孩儿似的挂着个毛绒玩具,不知是动物还是什么卡通人物,长长的耳朵,白蓝的色调,像一朵云。
配合她此刻的神态,倒挺相得益彰。
他目光看去窗外,不知是想起什么,忍不住莞尔:“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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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点,落地香港国际机场,舒云排着队下飞机。
梁遇臣在头等舱,他的机票是秘书一早定好的,以为只他一人,便订了头等。舒云临时加进去,便只有经济舱了。
头等舱的乘客先上先下,梁遇臣下去后给她发了消息,说自己在行李转盘的地方等她。
舒云跟着队伍往前,拿到箱子后,抬头去找他。
茫茫人海,每个人都缓慢涌向出口。陌生的机场,她目光漫无焦点地梭巡,随后定在一处。
梁遇臣站在流动的人群后,手插在兜里,姿态挺阔端正,正隔着人流看她。
明明他的目光寻常而平静,舒云却颇有一眼万年的错觉。
她心绊了一道,迎着他的视线走近,梁遇臣递出手:“给我吧。”
指的是她的箱子。
“没事没事。”舒云哪里敢,“我自己来……”
梁遇臣这次没由着她,径直伸手,挤占掉她拎着箱子的全部把手。
两人手指触碰一瞬,男人的皮肤温热有力,手上的青筋也因为抓握而绷住。
舒云被烫到般抽手,视线不知道看哪里:“……谢谢。”
过了海关,两人走去停车的地方。
华勤亚太这边的司机很早就在等着了,见他们出现,赶忙迎过来。
“梁总,舒小姐。”司机穿着职业装,冲他们微笑。
舒云对这称呼愣了愣,有点拘束,却也礼貌大方一笑:“您好。”
司机接过梁遇臣手里的她的行李箱,引他们去停车的地方:“梁总,请问后面需要给舒小姐单独备车吗?”
“不用。她和我一起。”
舒云心尖一颤,继续若无其事低头走路。
嘴角忍不住扬了扬,反应过来后又摇摇脑袋,把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思拉回来。
开门上车,两人坐去后座。
舒云才发现副驾驶上还有位男性。
那人也正饶有趣味地从后视镜里瞧她,随后转身,没管梁遇臣,而是先向她递出手:“舒云是吧,你好你好,我是华勤亚太的partner林森,你可以喊我Ethan。”
舒云反应过来,赶紧伸手和他握了握:“林总。”
林森“哎呀”一声:“遇臣,你带来的小朋友真客气。”
梁遇臣也转眸落到她脸上,目光幽长,意味颇深:“也就只能客气三分钟,一会儿就上房揭瓦了。”
舒云眼睛一瞪,仿佛被戳中脊梁骨,嗡嗡道:“我哪有……”
她明明干活这么勤快。
梁遇臣离她近,自然听得见她这声嘀咕,他眉梢抬了抬,嗓音略低:“没有么?”
“你之前可没这么说过。”舒云也放低声音,闷闷反驳。
梁遇臣弯弯唇角,散漫道:“让着你的。”
他这声更低更有磁性,明明两人间还隔着一点距离,舒云却觉得他气息砸在耳畔,好似在讲什么情话。
她脸颊一热,赶紧转头,去看窗外的香港街景。
林森从后视镜里看他们讲悄悄话,忍不住抽抽嘴角。
没想到梁遇臣禁欲多年,居然喜欢这一款。
等后面声音渐息,他才转过去问舒云:“你有英文名么?”
舒云蹙眉想了想:“……Cloudy吧。”
她入职填的英文名就是这个,但耀城那边本土化很强,除了文书邮件,同事们几乎都不怎么说英语。
林森摸了摸下巴:“挺少有人用这个词做名字的。”
毕竟cloudy更多指的是多云的、阴天的。和光明美好完全不搭边。
舒云却并不介意,笑道:“没事,这就是我的名字呀,而且没什么人用不就说明重名几率小?那不更好了嘛。”
林森颇为同意地点点头,同时还瞄了眼梁遇臣,他正看着她,目光里有难以察觉的专注与柔和。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这扑克脸忽然转性了。
这姑娘确实有点意思。
到了中环那块,在华勤楼底下车。
香港这边寸土寸金,不像在耀城,华勤有自己单独的写字楼,而华勤亚太只占了45-55层。
走进大堂,上扶梯的时候,林森想起什么,回头对梁遇臣:“差点忘了,我有点事要先给你说一下。”
随后他又瞧着舒云,笑:“我们说会儿话,你的小朋友不介意吧?”
舒云直愣愣点头:“当然不介意。你们不用管我。”
林森满意一笑,一副“上钩成功”的表情看着梁遇臣。
梁遇臣则睨他一眼,意含禁止。
舒云茫然地看着他们眼神一来一回,巴巴地问:“……怎么了吗?”
“没怎么。”梁遇臣扭头,对她道,“在窗户这块儿等我,别走远。你手机没开漫游,走远了我联系不上你。”
“噢,好的。”舒云点头,赶紧站去他指定的地方,透过玻璃窗去看外面繁华密集却带有一丝老旧的港式街景。
林森和梁遇臣走去一边,“啧”一声:“交代得真详细。还怕你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被拐了不成?”
梁遇臣眯了眯眼,忍着没接茬。
林森难得有刺他几句的机会,怎舍得放过:“某人终于要交女朋友,拥抱美好生活了?你早该这样,别总拿从前的事儿压抑自己……”
梁遇臣掀掀眼帘,已然带有警告的冷意:“说正事。”
林森这才收了玩笑,严肃起来:“今天在你名单里的人都来了,几乎都是潘明远的老部下,他们一半已经归为袁总那派,还剩一半,我们需要把握。”
“行。多谢。”梁遇臣颔首。
“道什么谢,一条船上的人。”林森放低声音,“你手里的业务线去年盈利能增多少?”
“17%左右。”
“能到18%吗?”
梁遇臣说:“不太行。只能到小数点后5或者6。”
他点点头,“增幅稳住就行。还有,华勤亚太的总负责人一直空缺,你两头跑终究不是长远计划,得早做打算。”
“急什么?”梁遇臣手抄进兜里,凉笑道,“这边没负责人,不也照样转么?”
林森一愣,回过神来,也不着急了:“也是,除了你,没人拼得过袁家。”
林森知道,华勤这些年一直内斗不断。
国内潘明远和那群老古董一天到晚吃回扣;袁定山说是退居幕后,实则还握着华勤亚太董事会的实际控制权,里里外外都压梁遇臣一头。
这几年集团的战略转型一直是他在牵头,但以如今的局面,他想逆风翻盘,胜算不大。
“这仗,慢慢打吧。”林森叹口气,“但如果动静太大,影响年终利润,那些站你的合伙人和董事也会不满。”
梁遇臣抬抬下巴:“没事。先上去吧。”
说着,他目光转回,落去窗边。
舒云站在他指定的地方,估计是觉得这边热,她外面的大衣已经脱掉搭在手里,里面是常见的白衬衫配开叉黑牛仔裙,显得人四肢纤长,俏皮灵动。
她好奇地观察周围,时不时拿手机拍照,蓦地对上他的目光,眼睛微亮,还挥了下手,仿佛在告诉他,自己真的一动没动。
林森见状,也不废话了:“你们先去吧,我去拿个邮件,后头就来。”
“行。”
说完,梁遇臣走去舒云那边,她还在那认真捣鼓手机相机,他问:“在拍街景?”
“嗯,这里的撞色还是挺好看的。”舒云说,“加点滤镜更好看,随便几张都能发个朋友圈。”
“走吧,上去了。”他牵牵嘴角。
“好。”她忙收了手机,跟他一块去坐电梯。
电梯厢的镜子里映出两人的身影,舒云心里冒出一个问题,频频看向他的侧脸,一股欲言又止的好奇。
梁遇臣:“有问题就问。”
她眼睛果然一亮,开始打探:“梁总,你也有英文名吗?”
“有。”他说。
舒云眨眨眼:“那你的英文名是什么呀?”
“Land。”
她点点头,又追问:“陆地的意思吗?”
他“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电梯快到楼层的时候,梁遇臣才转头看向她,眸色很清,“但我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动词翻译——”
“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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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午,舒云终于明白梁遇臣那句“不是来旅游的”,这句分量有多重。
而他忙碌的行程安排,这回也算亲身见识了。
从三点到晚上七点,连线会议一场接着一场没有停过。
除了中途去茶水间和卫生间。
几乎咨询部门重要的业务线圆桌会,梁遇臣都领着她听了一遍。并且要写全英文会议记录。
黑压压一屋子的人,除了内地和香港本地人,还有一些新加坡和欧洲人。
会议室里普通话、粤语、英文频繁切换,舒云和几个秘书一块儿坐在靠墙的地方,支着电脑艰难敲键盘。
她额角不停冒汗,语言压力从没像现在这么大过。即便集中注意力,也不可能听得懂这么多专业术语。
最后,她竟也生出几分躺平的心思,机械地拍着英文PPT照片,想等散会后再去听录音。
旁边的秘书似乎看出来了,用港普悄声问她:“你是intern?”
舒云脑袋一片浆糊,只觉得这个英文单词耳熟极了,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意思。
“就是实习生的意思。”
舒云这才反应过来:“嗯……”
秘书上下打量她一眼,很是疑惑:“intern现在也能参会了?你跟的是哪个partner?”
舒云挤出一个笑算作回应,目光看回自己的屏幕,没有接话。
梁遇臣就坐在她不远处,长会议桌的主位,坐姿很正,神色研判而冷静。
他西装外套敞开,露出里面同色系的马甲,放在会议桌上的手微微攥着,衬衫袖口扯出一截,皓白如雪。
每个人发言的时候,他都会投去聆听的目光,也不打断,等对方说完他才表达观点。
他的英语流利清晰,比玉石声更低更沉,偶尔加上一两句中文帮助理解。
配合窗外明亮的天光海岸,便觉得他每一缕发丝都在发光。
舒云痴痴看着他的侧脸,心里的浪涌起起伏伏,终究不甘心这样止步不前。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压下那一点无用的小自卑,重新集中精力,投入工作里。
七点,终于结束。
梁遇臣还得额外开个短会。
舒云瞧着和自己坐一排的秘书们都陆续出去了,她犹豫一瞬,又去看前面的梁遇臣。
留下来的合伙人们挪动座位坐去他旁边,每人脸上都稍显严肃。
梁遇臣正欲开口,目光却扫过边上的舒云,她一双眼睛懵懵看着他,一副不知何去何从的模样,着实有些可怜。
他冲合伙人们点一下头:“稍等。”
随后往她的方向过来,舒云忙不迭站起身。
梁遇臣低声道:“在外面等我。不要跑远,我开完短会一起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