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遇臣瞧着她云朵般溜走,心头一阵无言。
真不知道她躲个什么劲儿。反正一会也是要一起吃饭的。
聚餐的地方不远不近,两公里的距离,一家淮扬菜馆。
舒云走进包厢的时候梁遇臣早到那儿了,他有私人司机,自然比她快得多。
一桌的人全部坐满,只余梁遇臣身侧一个空位。
他外面的西装脱掉搭在椅背上,手边一盏热茶,正在听李宗然说话,察觉到动静,面色寻常地瞥了她一眼。
李宗然瞧见她:“小舒云来了。”
随后又给服务员递个眼色,示意可以上菜了。
许雯正在涮碗筷,开玩笑:“小云,你今天怎么回事。干饭都不积极。”
舒云摸摸鼻子,赶紧道歉:“抱歉啦。”
她环视一周,大圆桌上确实没有其他空位。她只好拉开梁遇臣身边的椅子。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和他挨着。
舒云落座,余光里,她看见他搭在桌沿上的手臂,衬衫松紧适度,勾画着肌肉轮廓。
饭桌上,他依旧分毫不侵,从暧昧里抽离得彻彻底底,好似半小时前发狠吻自己的人不是他。
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她总有一种自己玩不过,但又逃不掉的宿命感。
李宗然指指梁遇臣,“舒云,你就该让梁总把你一块捎过来,你本来就是他手里的人,别不好意思。”
舒云微愣,被“你是他手里的人”刺激了一下,搓了搓手:“……不用麻烦梁总,我自己可以的。”
梁遇臣却看过来,缓缓说:“不麻烦。顺手的事。”
“……”舒云脸上微窘,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
毕竟刚刚他在置物间堵着自己算账,也是顺手的事。
他目光落去她唇上,她不知什么时候重新补了口红,又回到之前温和的玫瑰雾色。
舒云察觉到他下移的目光,心尖一颤,停顿少许,将椅子缓慢地往另一边挪了挪,埋着头缠桌布玩儿,就是不看他。跟躲大灰狼似的。
梁遇臣转回视线,淡淡牵了牵嘴角。
李宗然自然瞧得见他这份隐秘的餍足:“看来今儿心情不错?”
梁遇臣敛了眸子,又喝了口水,没接茬。
菜陆续上齐,热气氤氲,大家也都直接开动,最近赶ddl灰头土脸,难得有放松的时候。
一边虞饶想起件事:“对了,咱们华勤的年会是不是要开始了?”
“在三月底。”李宗然说,“今年行业领导者协会也该我们承办。”
许雯:“哇,这么隆重。”
李宗然点头:“对。这几年头部企业都在争市场份额,我们又在搞转型,辞了不少客户,总不能让人给瓜分了。”
舒云仔细听着,想到在香港参加的那场高层例会。
那样刀光剑影,估计不少人都对转型持反对意见,但似乎又被他强硬地施行下来了。
她隐约觉得这后面还有大棋。
舒云夹了一只基围虾,忍不住往他那边靠了靠:“都在耀城办吗?”
梁遇臣起初没听真切,配合着倾身:“嗯?”
舒云也坐直:“我问是不是在耀城办年会和那个什么什么协会?”
梁遇臣垂眸,闻见她凑过来的发香,他“嗯”了一声。
“香港那边的也要过来吗?林总他们也来?”
他看着她:“都来。”
她这才点了点头,剥掉虾壳正准备去蘸料的时候,那叠虾已经从眼前转走。
她来不及地轻轻“呀”一声。
梁遇臣等那头的人夹完菜,伸手,又给她慢慢转回来。
基围虾和蘸料停在她面前,舒云莫名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谢谢。”
他颔首:“客气。”
但他似乎不吃海鲜,只夹了点边上的蔬菜,连碟子里都干净得像没用过似的。
反观自己,啃干净的鱼刺、虾壳快堆成了一座山。
她蓦地就感觉自己好能吃。
舒云尴尬地放下筷子。
但当好吃的再次转过来时,她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梁遇臣瞅她半举着筷子,一边吃得满足、一边又自我反省的模样着实有趣。
他微勾着唇,摇了摇头。
忽然,虞饶提到她:“话说回来,小舒云你实习是签到五月吧?然后毕业直接转正?”
舒云抬头:“对,”她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坐直身,“饶饶姐,是有什么变化吗?”
“放心,没啥变化。”李宗然接过话,“就是要给你派新项目了。天星这边马上就结束了。”
舒云第一时间看了眼梁遇臣,点一点头:“好的,然哥。”
-
吃完饭,回所里继续加班。
又一直工作到九点,大家才陆续收拾东西离开。
舒云走的时候,这一层的灯都还齐刷刷亮着,不少人还在埋头干活,交谈声和键盘声窸窸窣窣的。
走出华勤大厦,耀城珠光宝气的夜景投射在眼底。
已经是三月中旬了,城市的春夜喧嚣又悄然,路上汽车尾灯连成一串儿,舒云吹着夜风吐出一口气,准备去附近的地铁站。
走出两步,发觉有些不对。
回头,瞧见熟悉的迈巴赫和车牌号,在树影里亦步亦趋跟着她。
舒云呼吸微滞。
梁遇臣将车滑到她身边,车窗降下,他干脆利落:“上车。”
舒云登时警惕,赶忙四周瞟一圈,确定没有同路而行的同事,她才放心地转过脸:“我不上。”
梁遇臣将她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了然:“这么怕被人看见?”
她再次被他戳破,但还是嘴硬,飞快挤出一句:“我没有。”
梁遇臣都懒得说她了,说个谎眼珠就往天上看,就差明晃晃告诉别人:我要开始撒谎啦。
他笑了笑:“我不是还有件衣服在你那?”
舒云想起他那件落在自己手里的西服:“我明天给你拿过来。”
“你带着我的衣服来公司,再送进我办公室,这会儿不怕被看见了?”他说,“不如我送你回学校,一并拿走。”
她眼睛一亮,给他证明:“梁总,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我可以早起一小时给你送过来的。一般早上所里都没什么人……”
梁遇臣重复:“上车。”
他语气很轻,看着她的目光却逐渐带了力道。
舒云没敢再抖机灵,小小地“噢”了一声,绕过车头乖乖上车了。
拉开车门,她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梁遇臣看她一眼,发动汽车,往耀大的方向去。
许久没见他自己开车了。舒云回忆上一次坐在这里,还是南城的十二月,他载她去长江大桥上看后半程的烟花。
路灯一盏一盏从两人身上飞走,舒云抠着手指看窗外的街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毕竟没人教过她,酒醉强吻上司又被吻回来后该怎么办。
而且,更让她痛苦的是,她喜欢他,她却拿不准他的态度。
就像捧着一颗心走夜路,怕他看不见,又怕他看见了装看不见。
一路无话。
再回神的时候,耀城大学的招牌已经能瞧见了。
他依旧畅通无阻地进了校园,停在她的寝室楼下。
四个月前他送过她一次,没想到还记得位置。
舒云松开安全带,转头看他:“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上去给你拿?”
他在黑暗里“嗯”了一声。
夜晚的校园幽静无声,虽然开了学,大四的宿舍楼下依旧没多少人影。这个月份估计大家都在外地参加考研复试或者春招实习,不似低年级那边那样热闹。
舒云背包下车,掏出校园卡匆匆上楼。
高诗琪和方杳都在,她们最近在赶二稿,见她推门,“回来啦。”话落,又埋头写论文。
舒云含糊应了句,打开衣柜拿出西服。
之前,她送去校园干洗店洗过一回,上面罩着防尘套,她原封不动拿过,又匆匆下楼。
高诗琪感觉脑后有一阵风刮过,她抬头,只看见阖上的房门:“小云怎么刚回来又走了?”
方杳:“找男人去了。”
高诗琪震惊:“你咋知道?”
“算的呗。”
高诗琪轻缓问:“……你要不给我也算算?我啥时候能暴富包养上小白脸?”
方杳叹气:“宝,我这是算命,不是造命。”
“……”
舒云抱着西服下来的时候,瞧见不远处的树下,梁遇臣面前围了三个女生,似乎在找他要联系方式。
他身形挺拔颀长,夜色落在他衬衫上,显得人成熟英俊。
这是有别于同龄男生青春荷尔蒙的感觉,是另一种张力与性感。小姑娘们都喜欢。
当然,这“小姑娘”里也包括她自己。
舒云知道,自己很早就着了他的道。
“不好意思。”梁遇臣对女生们颔了颔首,足够礼貌地拒绝,而后将目光投向她。
三个女生一下失望,顺着他视线看过来。
瞧见舒云,她们尴尬地笑了笑,“抱歉啊,我们不知道他有女朋友。”随后挽着手臂飞快跑远。
世界安静下来。
绿化带里几声虫鸣。
女朋友……
舒云听见这个词,心尖动了动,抬眸,对上他清黑的桃花眼。
他安静看着她,眸色幽微。
她抿抿唇,先受不住地别开目光,又挪近两步,隔半米远停下,把手里的衣服递给他。
梁遇臣看见西服外面的防尘罩,接过来,有些意外:“还给我洗干净了?”
“……顺手洗的。”
他瞅她:“手搓的?”
“想得挺美。”舒云一瞬就睁大眼,脱口而出。
她眼睛映着灯,水光潋滟的。她虽然喜欢他,但也还没到能手搓衣服的地步好吧!
梁遇臣看她又恢复平常的闹腾劲,淡淡一笑,还未开口,听见她轻哼一声:
“我扔我们学校公用洗衣机给你洗的。”她踮踮脚,手按捺不住地背去身后,抬头冲他眨眼睛,“梁总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舒云边说边在心里憋笑,想着照他这洁癖矜贵的性子,公用洗衣机估计能膈应死他。
梁遇臣瞧她鬼灵精的样子,不咸不淡:“我这衣服机洗一次可就穿不了了。”
正说着,他把衣服抖开,当着她面开始检查。
“你看,这儿就坏了。”
舒云一惊:“哪儿啊?不可能!”
“这儿。”梁遇臣面不改色一指。
“没有啊……不好好的吗?”
夜色深浓,她低头借着旁边的路灯光认真去辨认他指的那一点,两指捏起那块布料摩挲,身体也不自觉向他靠近。
根本啥都没有。
她疑惑抬头,梁遇臣嘴角微勾,眼底的捉弄也不加掩饰。
他又诈她。
舒云回过神,脸一红,立刻弹开:“……我给你送干洗店洗的。你不信的话小票还在里头。”
说着,她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票给他看。
她没说他这衣服有多折磨她。
起初还好,原封不动挂在衣柜里,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的衣服也染上了这幽微的清苦香。不易察觉,但凑近了闻,就是他身上的气息。
更让她心躁的,是她睡衣、内衣、T恤……贴身衣物无一幸免。
连续做了好几天乱七八糟的梦,她咬咬牙,干脆给他扔去校园洗衣店干洗了。
洗完,他的气息散了,她也终于消停。
梁遇臣展开那张小票,看到某一个词后,忍不住瞧她一眼,又落回纸上:“校园干洗店;高级面料;优惠套餐199元……”
舒云意识到什么,浑身像过电一样,立马扑过去抢:“你还给我——”
梁遇臣举起来不让她拿到。
他低低念出声:“下单ID,云朵甜丝丝……”
空气凝固一瞬。
舒云面红耳赤,尴尬得鸡皮疙瘩直往外掉,攀着他胳膊跳起来伸手抢:“你还给我!”
可她本就矮他一头,怎么可能争得过。
不带这么笑话人的,她气急:“梁遇臣!”
“梁……”舒云蓦地一停,她刚刚好像喊了他名字。
梁遇臣也顿了一道,扭头瞧她:“梁什么?”
他视线很深,要从她面上找出什么似的。
舒云深吸口气,眼睛都要喷火了,她咬牙切齿:“还!给!我!”
夜色里,黑风下。虫鸣停了,天空的云儿离开月亮,校园里漏下轻纱般的月霜。
她踮着脚,直冲冲迎视他,眼神清滢,里面有柔韧娇痴的碎光,也有懵懵懂懂的倔强。
如一朵云,轻而缓地种在他身体里,甜丝丝、凉津津的。
梁遇臣定定看着她,心旌微动,举着小票的手垂落下来,握住她的手腕。
他上前一步,将人整个儿地带进怀里,没有任何犹豫地低头,手托着她后脖颈抬高,在她唇上含吻了一下。
蜻蜓点水,模糊又温和。
舒云被他裹进胸膛,身体贴着他衬衫上的体温。凉风里,他却那样熨帖有力。
鼻息交缠,脸颊相贴,柔软而摩挲,竟比置物间里暴烈的吻来得更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