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批的。
她都在他跟前又哭又闹折腾成了这样, 他应该也明了自己非走不可的决心。
以他那清高冷漠、唯利是图的性格, 怎么可能还会拖着自己,要自己再给他甩脸色看?
这日,舒云在自己的出租房里收拾东西。
事务所经常出差, 一去外地就三四个月,她在自己出租房落脚的时间并不多,后来又多住在他那儿, 她对他公寓的熟悉程度比对自己家都高。
其实还有一些行李物品留在吴妈那, 她也没有去拿。
反正那些奢侈品都是他买的, 她不想再要。
可仅仅只是自己这边, 收出来的他送的东西也满满一箩筐了。随便折算一下, 竟都快小几百万了。
舒云坐在床边,看着摊了一满床的大大小小的礼盒纸袋包包首饰以及旁边一双双高跟鞋。
卧室的阳光倾洒, 照在金贵奢靡的物品上, 与她普通杂乱、三十平不到的出租房格格不入。
三年的生活,浓情蜜意时她从没注意过这些。他送了她自然接受, 也有工作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的缘故, 她很快就能把这些贵重礼物抛诸脑后。
梁遇臣性格也不是风流浪荡不尊重人的,因而给了她一种, 两人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的错觉。
但现在一切都撕裂开了。
重新回头看,便觉得刺眼。
这些金光闪闪的logo,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她确实是被他用金钱堆砌着,润物无声地保护着、娇惯着、养成着。
当然,这些钱在他那不算什么,毕竟他的华勤是市值上亿的顶尖事务所,现在又和汇通瓜分了未来五年的资本市场,华勤的盈利与声誉都会持续上涨。
也是她自视甚高,以为自己的真心最珍贵,但好像,最不值钱的就是她的真心。
不然也不会被他这样玩弄利用。
他确实是个冷酷无情,城府与手腕兼具的上位者。
她迷恋他,偶尔觉得刺激、惊险,对眼花缭乱的世界惊鸿一瞥,不过是因为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
现在,她终于也成为他刀下的一滴血,成为他走向权利顶峰的祭品。
想到这个,舒云鼻子又是一酸。
她擦擦眼角,将床上的东西都收拾到纸箱里,准备后面寄回给他。
她现在不心动也不怨恨了,只是有点自嘲而已。
忽地,桌上手机响了,是许雯,说她出差刚回来,问她要不要出来吃个饭。
舒云同意了。
吃饭的地点在Light。
她们两人坐在外场的卡座里。上一次来还是她升职请大家吃饭,那时虞饶也还在。
许雯看她整个人都黯淡无光,像一只营养不良的向日葵,和从前元气满满古灵精怪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忍不住摸摸她背:“小云,你还好吧?”
舒云摇摇头,看着面前的酒杯:“我没事。”
许雯也是听说了她要辞职的事。
其实最先听见的是梁总和她的绯闻,现在华勤里每个人私下口口相传的头版头条就是那天,梁总是如何当着所有客户和员工的面,阴沉着脸把人半拖半抱地从办公室塞进电梯,以及ESG负责人舒云是如何挣扎不从,最后被梁总强硬地禁锢,抱着带出了华勤。
还有两人对峙时,梁总咬牙的那句“跟我回家”和舒云扭打说的“我不回!”
所有人都静静吃瓜观望脑补着这一出职场分手大戏。
可惜那天之后,舒云没有再来所里,梁总倒是准时来上班,但黑着面嘴唇紧抿一言不发,所有人看着他都绕道走,生怕触霉头。
许雯托着腮,忍不住说:“其实我一直怀疑梁总喜欢你,就是没想到你们居然在一起那么久了。”
舒云肩膀动了动,塌下去一点:“反正也分了。”
说完她又道:“抱歉雯雯姐,瞒你那么久。”
“没有没有,我是那么小气的人?”许雯看她脸色不好,没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你真要辞职?”
“嗯。”她自嘲道,“不辞难道继续给前男友打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许雯怕她误会,“我不是探你口风,我是觉得不值当。你这一年把ESG带成这样,最难的时间都熬过来了,眼看成绩马上越来越好,你却辞职不干,你栽的树全给别人乘凉了。你舍得吗?”
舒云睫毛动了下,没说话。
她当然舍不得,但她忍受不了被心爱的人这样耍弄,也接受不了心爱的人把自己当做棋子与排除项。
许雯劝她:“而且我听人说,梁总可能要升任亚太CEO了。估计就这一两个月,你现在走太亏了。你要留下来,肯定又会跟着升职,多好呀?”
听见“亚太CEO”舒云抿一口饮料,虽然她心里伤情,但知道他要得偿所愿了,也依旧为他高兴的。
她只是不想再靠近而已。
舒云摇头:“雯雯姐我知道你是为我打算,但还是算了。”
许雯见她真的如此坚决,没再多劝。
说话间,菜陆续上了,舒云看见呈上来的某份甜点,像极了第一次出差,两人在南城Light吃的果浆蛋糕。
她盯着那抹速冻的浆红,有点恍惚:“他每天都去所里吗?”
许雯反应了半刻才意识到她话里的“他”是梁总。
“好像是的吧?”她说,“不过梁总好像很忙,明天应该要去香港。然哥也跟着去。”
舒云点点头,没再提起他。
吃饭完,两人又散了会儿步,走去路口打车。
许雯又问她后面还要不要继续找工作。
舒云望望喧嚣的城市夜空:“可能会继续找吧?也可能回老家或者回我妈妈那。”
许雯难过:“难道以后见不到了吗?”
“放心,能见到的。我不会回去待很久,总要回来的。”舒云笑。
“行。那等你回来我们再一块吃饭,下次把骏哥和饶饶姐也喊上。”
“嗯!”
叫的车到了,舒云朝她挥挥手,两人告别。
她也给自己这三年告别。
……
三月,舒云回了趟洛城看望奶奶和婶婶。
奶奶身体不太好,年纪大了神志不太清醒,却还记得给她准备一个红包。
奶奶窝在那个躺椅上,腿上盖着被子,一笑眼睛都陷进去,露出黑洞洞的牙床。
奶奶把红包塞给她:“我们满满圆圆满满。”
舒云鼻子发酸,意识到这三年工作太忙,亲人根本没太关注,又因为对婶婶隐隐的怨怼,她刻意地和洛城切割了关系。
却忘了这里还有从小疼爱自己的奶奶。
后面,她拿ipad给奶奶调了几场梨园戏剧,偎在奶奶肩头,和小时候一样,陪奶奶咿咿呀呀哼调子。
三月中旬,舒云离开洛城转去深圳。
离开前,她给奶奶买了一系列补品,又给婶婶塞了五万块钱,婶婶拿去还债也行,存着用也行,如果奶奶生病差钱什么的,可以找她再要。
婶婶只支吾问她:“要不就留洛城算了?大城市房价好贵的,留着也是给人打工。”
舒云摇摇头,“婶婶您就别管我了。”
她说这话时,模样安静,婶婶又拿了钱,也不好再说什么话驳她。
这日,舒浩送她去高铁站,她直接坐高铁去深圳。
进站口前,兄妹两抱了一下,舒浩觉得她这三年估计受了不少委屈,整个人都不爱笑了,他戳戳她酒窝:“受委屈了要记得给哥哥说一声哦?哥哥去帮你教训他。”
舒云微愣,既而笑笑:“不用。已经分手了。”
舒浩却觉得她这笑容里苦涩居多,蹙眉说:“不行。你要不解气,我去帮你揍他。”
舒云被她逗笑,她难以想象这个画面。
梁遇臣这么高高在上,怎么可能被威胁被人揍呢。
“谢谢哥哥。”舒云说完,又加一句,“这几年都谢谢哥哥了。”
谢谢他即便在婶婶那样的教唆下依旧对自己宽容和蔼;谢谢他怕自己高中睡眠不好主动把他的房间让给自己;谢谢他每次在自己出发时都风雨无阻送上一程。
舒浩拍拍她肩:“这不应该的吗?你是妹妹嘛。而且你爸还在的时候对我很好的,我数学物理都是你爸教的。”
舒云一笑。
要进站了,他说:“去深圳也照顾好自己。替我问你妈妈好。”
“嗯!”
五六小时的高铁,深圳福田站到了。
出站口,杨代梅兴高采烈地挥手,拉着身边已经齐肩高的廖一帆,廖一帆手里还抱着一捧花。
三年前还是半大的和她抢妈妈而故意哭闹的小屁孩已经上小学二年级了。
舒云推着箱子小跑过去:“妈妈。”
“满满。”杨代梅含泪把她笼进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杨代梅又拉过一旁抱着花满不乐意的廖一帆,“快。在家怎么教你的,叫姐姐。”
廖一帆把花递给她,干巴却又好奇地喊了声:“姐姐好。”
和在学校上课起立喊“老师好”的有气无力劲儿一模一样。
舒云忍不住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弯下腰和他视线并齐:“帆帆好。”
廖一帆看见她的笑脸,瘪瘪嘴,忸怩地看去一边了。
杨代梅笑话他:“怎么还害羞了?”
廖一帆炸毛:“我没有!”
杨代梅给她推着行李箱,牵着她往停车场走。
舒云以为就杨代梅和帆帆来接的她,一上保姆车,居然廖伯伯也在。
她赶紧打了招呼。
廖伯伯还是那样威严,估计也是听说了她从华勤辞职的事,点点头:“回来就多休息一阵,陪陪你妈妈,你妈妈很想你。”
舒云连连点头:“嗯。谢谢廖伯伯。”
……
三月底,业内出了大新闻。
手机随便一刷,都是华勤集团的任命公告:
【华勤集团于3月31日上午九时发布公告,原华勤亚太董事长袁定山袁老先生因病离职退居修养,而华勤亚太董事长一职将由华勤中国现任CEO梁遇臣先生接任,并兼任华勤亚太执行总裁。该公告于3月31日上午九时起正式施效。——来自华勤Halori亚太】
舒云看见华勤的官方微博发文时,心里竟也缓缓鼓动,想起潘明远恢复副总裁那一天,两人隔着会议室遥遥相望。
他终于得偿所愿,成功入主亚太了。
四月,梁遇臣在香港处理完接任后的一系列事宜,终于有时间返回耀城。
夜晚九点的华勤中国,灯火璀璨明亮,自他和汇通的合作爆出来后,华勤的服务费水涨船高,来谈合作的各方企业也络绎不绝。
他走出电梯,走廊上经过的员工都会停下喊一声“梁总”或者“董事长”。语气里都是实打实的正式与服从。
梁遇臣微微点头,推门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窗外的夜色流光闪闪,鉴照此刻的空旷安静。
他没开顶灯,只摁亮桌上台灯。
桌面上,舒云送来的牛皮纸袋还原封不动摆在原位。
她的辞职信自己一直没批,不论是系统上的还是纸质的。
梁遇臣收拾着桌上和抽屉里的文件,马上他的办公场地要搬去香港。
抽屉里一叠不知道什么用的文件抽出来,忽地,一张纸飘飘然飞落下去,似乎是废纸,又似乎不是。
梁遇臣弯腰拾起。
看见背面自己的笔迹,透过彩印油墨,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他动作顿了顿,将纸翻过来,一张彩印简历,左上角的照片是三年前的舒云。
还是丸子头、大眼睛,会穿卡哇伊的短袖牛仔裙,笑起来欢天喜地的舒云。
会把简历递给他打草稿,追着他跑过来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舒云。
空气静默。
梁遇臣吸了口气,心里扯过一丝疼痛,和那天看她眼泪滑落时一模一样的痛,只不过这次更具象更清晰。
忽地,门口传来敲门声。
他收起简历,面无表情:“进。”
李宗然推门进来,一愣:“怎么又不开灯?”
而后给他把顶灯打开。
灯光骤然倾洒,他不适应地眯了道眼。
李宗然走近,发现他微绷的脸庞:“你脸色好像不太好。”
这一连几天都是好日子,布了那么久的局终于大功告成,本应该新官上任、春风得意,但他好像不太高兴得起来。
在香港应酬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在出神,要么望着手机,要么望着夜空,好在自己和林森帮他看着,也就这么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