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润芳一边裁布一边紧紧地盯着大门，心神不宁。
终于等到姜济回来了，林润芳连忙低头专心自己的事，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慌乱。
“在弄什么？”姜济见林润芳在忙活，问道。
“中午去了一趟三叔家，他们家刚好多了一些棉布和棉花，我就买了些给大丫二丫做件棉袄。”林润芳一鼓作气将这些话说出来，感觉人都轻松了不少。
姜济皱眉道：“你买的？”
“不然呢，人家白给你吗？”林润芳刚想像平时一样回怼姜济，但想起纪舒的话，还是按下脾气柔声道：“虽说你和二叔是亲兄弟，但毕竟是分了家的，我们总不能占了人家便宜吧。”
姜济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但他还是舍不得花这钱，嘴里直囔囔道：“费这钱做什么，大丫二丫不还有衣服穿吗？”
林润芳又是气上心头，她每日里在田里累死累活的，她的女儿身上却没有一件暖和的衣服，三房那些懒骨头却吃好穿好，特别是姜哲，就连棉衣都有两件！
凭什么她的女儿就活该穿的破烂挨饿受冷，他们三房却吃喝不愁？
三房是在借姜母来吸他们的血啊！偏生她家这头蠢驴还眼巴巴地给人送钱，作贱自己的女儿！
林润芳抹起眼泪道：“大丫二丫的衣服都是我的衣服改的，早就不暖和了，本来就没吃的，现在还要挨饿，你就不心疼自己的女儿吗？”
林润芳向来强势泼辣，哪里在姜济面前哭成这可怜模样，当下就将姜济吓得六神无主：“好好说话就好好说话，哭起来做什么！”
“我这是心疼我的两个孩子啊。”林润芳将大丫二丫搂到自己怀中：“可怜她们投生到我肚子里，而不是老三媳肚子里，不然她们早就有好衣服穿，还有红鸡蛋吃。”
姜济不懂林润芳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些事，他们家是他们家，老三家是老三家，怎么就突然比较起来了？
“我也没缺大丫二丫吃的穿的啊，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大丫二丫天天吃玉米糊糊，穿的破棉袄，他们三房吃的是鸡蛋细面，穿的是暖和新棉袄！”
林润芳越说越恨，但她还是牢记纪舒的话，不能和姜济吵起来，一边哽咽一边和姜济讲道理道：“三叔他们都不是勤奋的人，他们能过上这种好日子还不是爹娘给惯的。”
姜济终于听明白了林润芳话里的意思，她这是在怪爹娘偏心姜澄！
他一脸责备和不满道：“老三从小就身体弱，爹娘偏疼一点他又怎么样了？你这当大嫂的怎么还和小叔子计较起来了？”
林润芳都快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但还是竭力保持冷静，柔声道：“爹娘想要补贴三房我这当儿媳妇的自然不敢说什么，但分家时已经说得很清楚每月每家给多少，现在隔三差五就要我们拿钱孝敬爹娘，你不觉得不公平吗？”
姜济一听自家媳妇又在计较这些小事，当下就没了耐性：“爹娘辛苦生养我们，我们当儿子的孝敬父母有什么问题？”
林润芳气得又抹了抹眼泪：“爹娘吃喝不愁，身上穿的棉袄也是新做的，说出去谁能说你们姜家儿子不孝顺？但你总不能将家底掏空去帮三叔撑脸面吧。”
“蜜蜜出生是喜事，娘也是高兴，而且也说不上掏空家底吧。”姜济这话就摆明了这事他还是要将这事揽在自己身上，准备掏钱了。
“蜜蜜出生是喜事，那大丫二丫出生就不是喜事了？”林润芳十分痛恨姜母的偏心，姜哲是姜家的男丁，婆婆重视也正常，但姜蜜也是女儿，凭什么姜蜜出生就派红鸡蛋，她的大丫二丫除了得她的白眼还是白眼。
姜济脱口而出：“那不一样！”
那是他三弟的女儿，和大丫二丫不一样。
第六章 姜老大开窍
“怎么就不一样了？！”林润芳不可置信地看着姜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愤怒：“她何秀萍生的孩子难道就比任何人都金贵吗？”
姜济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向来笨嘴拙舌的他想要解释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坐在一旁沉默着，静静地听着母女三人的哭声。
林润芳抱着两个女儿痛哭道：“你奶瞧不上你们娘也认命，谁让你们是赔钱的女娃，但没想到你们的亲爹也把你们看成草一样贱！与其继续累死累活地过下去，不如我们娘三现在就去跳河，也好让你爹全心全意地养别人的女儿！”
大丫二丫被吓坏了，痛哭流泪地抱着林润芳：“娘不跳河！不跳河！”
“不跳河我们哪里有什么活路？”林润芳是真的感觉到绝望了：“你爹心里眼里只有别人的女儿，现在给钱买鸡蛋事小，日后说不定还得卖了你们为她添妆呢。”
姜济见她越说越离谱了，粗着脖子红着脸道：“你胡说八道！我姜济是那种会卖闺女的畜生吗？”
“你不是，但也差不远了，你老婆孩子挨冷受饿，你还得打肿脸充胖子给人派鸡蛋！”
“我还没说什么啊，你怎么句句不离鸡蛋的事？”姜济又气又无奈。
林润芳冷笑道：“那你敢发誓不用我们家的钱去帮你娘买鸡蛋吗？”
姜济一顿语塞，因为刚刚他娘确实让他想办法弄些鸡蛋回来。
林润芳自然是看出他的想法，冷着脸色道：“我现在明摆着告诉你了，家里没钱了，钱我都买了这棉布和棉花了，你要不嫌丢人，你就去借钱给你弟撑面子吧！”
说着就擦干眼泪继续裁布，不然就怕她动作慢一些，这狗东西真的会将这棉布和棉花拿出去换鸡蛋了。
这话可算是打着姜济的七寸了，他虽然老实巴交，但却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让他低声下气去借钱，他是绝对不会去的。
只是姜母那边她又催得急，姜济只好又来找姜洛商量，毕竟在他想法里，他的二弟也是和他一样的人，只要爹娘高兴，他们日子过得苦一些也没关系。
妻子不理解，但他的亲弟弟一定会理解的！
姜济完全忘了白天姜济说过的话，顶着风雪又出了门。
纪舒一早就料到姜济会过来，所以她和姜洛吃过晚饭就开始等着了。
看着面前黝黑憨厚的姜济，纪舒叹了口气，这剧情真是造孽啊，为了让这世界的全部人给姜蜜奉献，将姜济塑造成那愚孝至极毫无理智的老黄牛。
姜济被两人打量着，浑身不自在，但一想起自家老娘老泪纵横的模样，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来意。
纪舒抱着小宜儿，平静道：“大哥，蜜蜜是三叔的女儿吧，你这当大伯是不是热心过头了？”
姜济局促道：“都是姜家的孩子……”
“那大哥有没有想过我怀中的孩子也是姜家的孩子？你的大丫二丫也是姜家的孩子？”纪舒又道：“既然已经分家了，那各家就有各家的活法，要是拿不出这鸡蛋不派就是了，那为什么还要我们两家出钱替三房办事？难不成娘认为我们两家还能凭空变出鸡蛋不成，要是她真心图个喜庆想派鸡蛋，那就让三叔想办法呗。”
“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兄弟间互相帮忙就不能太计较。”姜济不满地望向姜洛，似乎是在训斥他太过纵容自家媳妇，没了规矩。
纪舒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兄弟间互相帮衬肯定是没错的，但这些年似乎只有我们在帮衬三叔，三叔理所应当地受着，我们是半分都没受到三叔的恩惠。”
姜济还想反驳，却被纪舒打断道：“三房一家跟在公婆身后吃饱穿暖，但是你的大丫二丫受冷挨饿，我们被赶到老房子饥寒交迫时，三房可曾施舍过我们半分。”
似乎是纪舒眼里的冷意太过森然，姜济动了动嘴唇竟没说出什么话来。
“分了家就是三家人了，三房总不能打着公婆的旗号来剥削我们两家。”纪舒语重心长道：“大哥你孝顺，认为多孝敬爹娘无碍，多帮帮弟弟无错，但你总不能为着他们将自家人推进火坑里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重了……”姜济不敢再看纪舒，小声反驳道。
“你自个儿想想大丫二丫过的什么日子，三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纪舒道：“都是结婚当爹的人了，凭什么三叔可以厚颜无耻地躲在婆婆身后吸着我们两房的血？”
姜济想要反驳纪舒的话，认为她这话说得太过了，但脑中却突然闪过姜哲白胖的小脸，整洁暖和的棉袄，还有大丫二丫枯黄消瘦的小脸，破烂残旧的衣服。
这是姜济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放着自己的女儿不疼，反而将别人家的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纪舒见时机差不多了，示意姜洛将一个小篮子拿出来：“这是大嫂送来给我坐月子的鸡蛋，也是她千省万省才省下来的，情我们领了，但是东西你拿回去给大丫二丫吃吧，两个孩子瞧着实在可怜。”
姜洛将篮子往姜济手中递过去道：“你要想将这鸡蛋送给老三，我们没意见，毕竟这是你们的东西我们无权过问，只是这红糖是我们送给大嫂和两个孩子的，你要还想着她们半分，你就将这红糖拿回去给她们。”
姜济又沉默了，直至他拎着篮子站在姜家门口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看了看两个紧闭的房门，姜济竟然破天荒地犹豫了，要是往日他一定会为着姜母高兴而毫不犹豫地将篮子送给姜母，但今日他心里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想法。
这鸡蛋和红糖送出去了，最后是不是也落在了三房的肚子里了？
特别是老三媳妇还坐月子……
姜济还在纠结，姜哲就从屋内跑了出来，直接上手巴拉姜济的篮子：“大伯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没、没什么……”姜济被吓了一跳，连忙将篮子往身后藏，随即立马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第七章 姜老大开窍二
林润芳母女三人还在生姜济的气，见他回来也当看不见。
思索再三，姜济还是将小篮子放在林润芳面前：“这是老二家给的。”
林润芳没有搭话，但还是接过小篮子，当她看到满满当当的鸡蛋还有那两斤的红糖，眼睛都红了：“这才是你口中的兄弟间互相帮衬，我想着她，她又想着我，而不是一味把人当傻子哄着来骗。”
“哇！是红糖！”二丫兴奋激动地直叫起来，大丫连忙捂着她的嘴巴阻止她尖叫：“你小点声，被奶听见了这红糖就是姜哲的了！”
二丫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不再大叫。
姐妹俩如视珍宝地将这红糖抱在怀中，恨不得立马就冲了它来喝。
“听姜哲说这红糖水好喝得很。”二丫转头望向林润芳，激动道：“娘，我们一起喝吧！”
大丫也是满脸的期待。
“好！娘这就给你们烧热水去。”林润芳又忍不住红了眼眶，是她亏待了她的两个女儿了，就连一碗在三房眼中普普通通的红糖水，在她的女儿们这儿就成了绝世珍宝了。
姜济在旁看着母女三人这温馨的画面，心像是狠狠地被触动了，抛下一句“我去烧水！”就狼狈地出了房间。
就连五六岁的孩子都知道，他亲娘的心里只有三房，是啊，她向来都是光明正大地将他们两房的东西补贴给三房，他从前怎么就没看明白？
林润芳抬头含泪望向他的背影，第一次感觉生活有了一丝光亮。
而正屋那头，姜母还在伸着脖子等着姜济来送鸡蛋。
“你确定看到你大伯拿回来一篮子鸡蛋？”姜母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姜济，问向一旁的姜哲。
姜哲重重地点头：“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一篮子的鸡蛋！”
“那就奇了怪了，你大伯怎么还不将鸡蛋拿过来？”姜母等不及了，说着就要下炕去找姜济。
姜父拦下她道：“天太晚了，等明天老大一定会将鸡蛋拿过来的，你就放心睡吧，别走老走去瞎折腾了。”
“那也是。”姜母想起姜济从小到大对自己的言听计从，也就安心了，搂着姜哲就睡下了。
姜济拎着热水回来了，林润芳舍不得喝红糖水，全部给大丫和二丫喝了，随后又帮着她们洗脸洗脚才让她们上床。
“我想过了，这鸡蛋送一半给娘吧，刚刚我回来的时候姜哲瞧见了我拿着鸡蛋回来了，不给娘送过去说不过去。”姜济见林润芳脸色好些了，才开口道。
林润芳当下脸又冷了，但想到今晚姜济并没有将所有的东西全部送给姜母，懂得疼惜自家女儿了，现在还和自己商量着，便强压怒意点头道：“那就送一半吧，但再多也就没有了，毕竟这鸡蛋我们是送给老二媳妇坐月子的，现在人家可怜大丫二丫给还回来了，是人家好心，我们总不能糟践人家的一番好心吧。”
姜济点头道：“我知道了。”
他翻身想要睡下，但还是睡不着，又和林润芳小声说道：“老二和他媳妇好像变了……”
林润芳赞同道：“应该是想开了吧，从前他们夫妻为了讨好公公婆婆受了多少委屈，也不见公公婆婆给好脸色，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也好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姜济见林润芳又要提起自家爹娘偏心老三一事，心下虽然不耐，但也不似从前般开口训斥，而是默默听着。
“毕竟是从生死里走了一关，你是不知昨夜二叔为着赶回来，脚一滑摔到了山谷下，如果不是一根树枝救了他的命，只怕连老婆孩子的面都见不上了。”林润芳悄无声息地想要加深两兄弟之间的感情，特意将姜洛受伤的事夸大了说。
果然，姜济一听又急了，“你怎么不早说？！伤哪了？严重吗？！”
说着就要穿衣服又要出门了。
林润芳连忙将人拦下：“没事没事！就是身上刮伤了一点！大晚上你就别折腾了，二叔一家应该早就睡了！”
姜济再三询问后得知姜洛是真没事，又想起白天见他还出门砍柴时并无异样，才放心地又躺下。
林润芳见他如此则继续说道：“如今二叔有了体面的工作，二嫂自己又拿着钱财当家做主，日后二叔一家只怕是你们兄弟间活得最自在舒服的，以后我们得和二叔家多走动。”
说话间虽有些艳羡，但并未有嫉妒的意思。
通过今日的相处，她才发现原来一直自卑懦弱的纪舒竟然是这么个通透聪慧的人儿，她不就正是听了她的话，自家的蠢驴才开始懂得疼媳妇女儿了吗？
她虽有些诧异纪舒的变化之大，但一想起昨夜她才在鬼门关里走一趟，如今又得了个宝贝女儿，性情上发生些变化也是正常。
姜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们兄弟间不说这些话，我对两个弟弟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老二还是老三，他们谁要是开口了，我一定会帮的，以后你别说这些话，让老三家的听去了，以后我们兄弟就不好相处了。”
林润芳心里翻了个白眼，她是死也不信他的鬼话，姜家三兄弟中他最愚孝，将姜母看得比任何人都重，偏生姜母又最偏心三房，久而久之，姜济也将三房的人放在了心尖上，事事以姜母三房为重，不然他也不可能脱口而出姜蜜与大丫二丫不一样。
但她也不想和姜济因着这些小事又吵起来，而是叹了口气道：“就算现在我处处让着她敬着她，老三家的也从来看不上我的，不像老二家的，说话和和气气，做事也大方得体。”
